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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養心殿內熏香嫋嫋,宇文璟盤腿坐在塌上,麵前是一盤散亂的棋局。


  幾日間,他的發間平添了幾縷白發,在燭火下亮晃晃地紮眼。


  從惠妃之死到日耀營事發,從變相禁足太後到下令禁足太子。所有煩心事一觸即發。


  高皇後昏迷,還能令太醫醫治。北秦開戰,還能調兵遣將增援。宇文璟緩緩睜開眼瞧著眼前這局棋,可若情誼斷了,還能修補嗎?


  殿門緩緩打開,首先躬身進來的是崔暕,而跟在他身後的,是兩名禦林衛押著的安遠茂。


  入獄三月,安遠茂瘦得脫形。他巍巍顫顫地走向宇文璟,每走一步,額前散亂的發縷便隨著動作晃動。


  因為要麵聖,他被特許梳洗一番,換上了幹淨的囚衣。若換了在牢中,此刻的他也許正撓頭捉虱子。


  “陛下。”崔暕來到宇文璟身邊輕言道,“安遠茂來了。”


  宇文璟斜覷了安遠茂一眼,揮了揮衣袖:“打開。”


  兩位禦林衛立刻從懷中掏出鑰匙,一人按著安遠茂,一人麻利地解開他手上的鐐銬。


  宇文璟清了兩下嗓子,崔暕立刻會意,領著兩位禦林衛退出去。


  殿門重新關上,安遠茂伏下身:“罪臣見過陛下。”


  他的聲音哀淒中夾著顫抖,宇文璟按著酒壺分別為自己與對麵的位置倒了杯酒:“今日,沒有君臣之分。”


  “朕還記得當年還是王爺時,你時常伴朕下棋。那個時候啊,朕輸多贏少。”宇文璟輕輕放下酒壺,在胡桌上擊出一聲脆響,“可後來朕做鱗王,你卻局局讓著朕贏。”


  安遠茂聽宇文璟提起舊事,心頭一動。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原來宇文璟心底都明白。


  宇文璟拍了拍桌子:“來,今日不許再讓著朕!我們公平下一局。”


  “陛下……”安遠茂抬起頭有些發顫,他的目光落在那酒壺上,“這是,罪臣此生最後一盤棋……?”


  宇文璟亦不打算瞞著,這酒壺是最粗劣的鴛鴦壺,安遠茂能認出也不足為奇:“是,朕來送你最後一程。”


  安遠茂的心反而因宇文璟的肯定而落下。也好,也好。他再活下去,也隻是痛苦。


  他心來到宇文璟對麵盤腿坐下,放在他麵前的是一盤黑子與清理幹淨的棋盤。


  黑先白後。


  安遠茂執起一枚黑子,觸感溫潤,是塊好玉。他將黑子輕輕落下,那一瞬仿佛真回到年輕時。


  宇文璟執起白子落在黑子旁:“朕知道,你不是有心通擔”


  安遠茂又落下一子,事到如今,反而生出些底氣:“罪臣通敵不是為了北秦,不是為了烏其拉圖莫須有的承諾……”


  “你就是想給朕找些麻煩。”宇文璟落下一子後輕笑一聲,他都知道的,“你是不是太皇太後的人。朕想親耳聽到你的答複!”


  安遠茂點零頭:“罪臣受恩於太皇太後。”他看著這棋局,黑子落下便將一片白子堵死,“罪臣接近陛下也是受太皇太後所銅…可這些年來,罪臣與陛下的情誼,是真的。”


  宇文璟的心早不在棋局上:“太皇太後死了那麽多年,你到底在為誰做事。”


  “陛下,要心了。”安遠茂又落下關鍵一子,宇文璟布下的局再次被他破解,“罪臣隻聽命於太皇太後,自然是依照太皇太後遺願做事。”


  宇文璟冷哼一聲:“你沒有實話……罷了,不願,便不。”他仰頭喝盡麵前的酒,又為自己斟上一杯。


  大殿內陷入一瞬的沉默,隻剩二人在棋盤上激烈的廝殺。


  “安遠茂。”宇文璟又落下一子,“你對朕,起過殺心嗎。”


  “沒櫻”安遠茂平靜地回應,“太皇太後沒有叫罪臣殺了陛下的旨意……”


  “太皇太後!太皇太後!難道你是她的傀儡?”宇文璟重重將白子敲在棋盤,“難道,你就沒有一點自己的私心?!”


  “陛下,您的心亂了。”安遠茂又殺了一片白子,這才緩緩開口,“罪臣這一生,始終在做一枚棋子。”


  “罪臣自認為,自己是一枚好棋子。”安遠茂把玩著黑子,這副棋子的確打磨得用心。


  “可你隻是太皇太後的棋子。”白子漸漸有了回之勢。


  安遠茂抬起眼:“若陛下願意,罪臣可以成為您的棋子。”


  宇文璟一扯嘴角,難道安遠茂是想求饒,還想苟活著?“什麽意思?”


  安遠茂右手執子落下,左手卻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好酒。”


  安遠茂突然的舉動出人意料,連宇文璟也有些微微怔了。


  “殺雞儆猴。”安遠茂示意宇文璟落子,“陛下,到您了。”


  殺雞儆猴。


  宇文璟落下一子後,仔細回味著這句話。殺安遠茂,是為了敲打誰?


  帝王在腦海中閃過許多人,最終定格在太子身上。洛兒,他身旁是不是也有一位一同長大的玩伴。


  “你都知道些什麽。”


  安遠茂搖了搖頭:“罪臣隻知道,出現在皇子身邊的人皆有二心。或是圖利,或是圖名。而太子身邊之人,若想再圖些其他的東西,更是易如反掌。”


  宇文璟終是想起來,在洛兒身邊的那人,叫鄭滁,前幾日任命的糧草押運官正是此饒兒子!

  宇文璟輕輕落下白子:“你為什麽要告訴朕這些。”


  安遠茂飲下酒後,腹部傳來麻麻的痛福他繼續鎮定地圍殺白子:“罪臣過了,罪臣與陛下的情誼是真真的。”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安遠茂哼笑幾聲,“罪臣死前隻想做陛下的棋子。”


  宇文璟看著將滿的棋局,自己的白子大多被圍死。這樣再繼續又有何意義?“朕輸了。”


  他歎了口氣,隻見安遠茂的手正微微發顫:“安遠茂,你贏了。朕的棋藝,不如你。”


  他提起酒壺又為自己與安遠茂斟了酒:“可惜,從今往後。朕與你,再無情誼。”


  安遠茂顫顫巍巍執起酒杯與宇文璟手中瓷杯一碰:“多謝陛下賜酒!”


  他仰將酒喝盡,何故這無毒的酒比有毒的酒還要苦澀?


  一股鮮血從安遠茂的口中溢出,他看著眼前的棋局,緩緩抬手將一枚白子與黑子調換方向:“一子錯,滿盤皆落索。陛下,您從這步起,就再無勝算了。”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宇文璟看著安遠茂漸漸垂下的手,這句話時時回蕩在他心中:“你放心,朕不會為難你家人……”


  “謝……陛下……”


  宇文璟再抬眼,安遠茂口湧鮮血,終是嘴角帶笑閉上了眼。


  “閔和啊。”宇文璟輕聲喚著安遠茂的字,眼睛終是有些濕潤,“下輩子,朕不願再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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