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竹林夜談
柳瑛已觸動萬千,這些日子她總在裝作堅強,盡量不去想那些觸動心弦的事,盡量不去回憶從前的那些美好。
畢竟,失去父母雙親的柳寧柳安還要靠她啊,可她總覺得自己這二姑姑做的不稱職。自那日柳寧走丟後,她便自責萬分,日日夜夜祈禱上蒼莫要再出現差錯,讓剩下的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
可如今,三妹也要走了……
幾滴晶瑩的淚滾落,柳瑛也有些哽咽。她連忙拭去淚水,柔柔道:“放心去吧,記得照顧好自己。”
忘憂點零頭,她袖中的相思落已吸滿墓塚中湧出的光點。而這些星星點點圍繞在二人身側,漸漸匯聚成柳木陽與顏氏的模樣。
忘憂見二人攜手而立,正對她柔柔笑著,眼神中又滿是擔憂地望著自己的二女兒。
逝去的人,也許隻是換了種方式繼續守護在我們身旁。可惜,大多數人如同柳瑛一樣看不見他們,隻能偶爾從清風旭日中模模糊糊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忘憂瞧著顏氏還在著什麽,那口型似乎在道:“我們一切都好,不必擔憂。”
那一刹那,她仿佛被一股暖流觸動了心弦。雖是生死兩隔,卻隔不住親情之愛。
也許在從前那段時間這的某一日裏,柳木陽與顏氏早就將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了吧。
柳瑛緊緊擁著忘憂,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緒漸漸鬆開:“三妹,一路保重,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忘憂對著柳瑛破涕為笑,她將目光漸漸轉向一旁的柳木陽與顏氏,二人攜手而立,向她點零頭。
忘憂輕輕一笑以作回應。
未來無論如何艱險,她都必須獨自走下去。
……
離開柳家墓地,忘憂又回到了韓府。今時不同往日,韓珂被封為衛國公,又拒絕了宇文汐賞賜的宅邸,隻能依照禮製擴建韓府。
擴建中的庭院中仍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忘憂駐足望了片刻,看著他們相互配合,相互鼓勁,不免暗歎一聲。
也許那些工人、下人們身上才有著他們一直向往的人情味。那是她此生都將不會體味到的東西。
皇城中人就像是被下了詛咒,注定站在高巔之峰,無人陪伴無人慰藉。
“主子。”祁雲站在一旁低聲道,“右相還未回府,可黛墨姑娘已經來了三四回,難道主子不管管?”
管?
她挑了挑眉,黛墨對韓珂倒是真心的。
“我離開京都後,你莫要為難她。”忘憂轉身離去,“皆是失意之人,何苦相互為難。”
祁雲咬了咬牙,就算韓珂不喜歡她,但也不能喜歡那個青蘿巷的樂姬!她得不到,別人也莫想得到!
忘憂正要轉入院子,管家喘著粗氣跑著從外而來:“哎喲,夫人你回來了,怎麽也不派人知會一聲。”
“穆老。”忘憂向他點零頭,“不過回府,何必興師動眾。”
管家躬身輕聲道:“相爺一直盼著您回府,就在他苑裏的竹林等您呢。”
祁雲微微蹙眉,原來韓珂沒有出去卻謊稱在外。這不就是明擺著躲著黛墨嗎?由此,心頭又蒙上一層喜悅。
“好。”忘憂理了理衣袖,“我回屋裏拿件東西便過去。”
“哎,哎。”管家應著,又瞥了祁雲一眼,“相爺了,要您一個人過去。”
一個人……
祁雲心中又沒落幾分,原不她也不會不識相地跟去。可韓珂這般強調是信不過她,又嫌她蠢?
忘憂知道祁雲心中已繞過好幾彎,隻得拍了拍她的手向管家點零頭。
祁雲忍住哭意向忘憂抱拳躬身:“主子且寬心,祁雲明白,就先行告退。”
忘憂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她一切都好,隻是有時候太過多心又執拗。韓珂的“一個人”,不過就是放著近來沒任務,一直暗中跟在她身邊的扶溪罷了。
忘憂回屋拿上東西,便向韓珂的竹苑行去。許是他提前安排,一路上她沒有遇到多少下人,隻是偶爾有兩三位奴婢做著打掃的活。
這一年來,她踏入竹苑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也是最後一次。
她穿過屋宇與溪,一直來到大片竹林旁。穿梭在竹海,風濕漉漉吹著,四處飄蕩著竹子的清新氣息,讓忘憂霎那間忘卻了愛恨,又忽而明白了那些隱士的誌向。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繞過木柵欄後微微一頓。夕陽下,一道道穿林的斜陽光柱,映照在他翠綠的錦袍上,他雙目微閉,唇角輕揚,安靜內斂得不像是往日叱吒風雲的京都霸王。
此刻的韓珂仿佛與竹林融為一體,就如同一幅出自隱士悠然淡薄的工筆畫。
“是不是爺太美把你迷住了?”躺在屋簷下的韓珂一瞬坐起,一開口仍是先前的他,“忘憂,你終於來了。”
“你還是這樣口無遮攔。”忘憂一步步向他走去,“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韓珂聽到“告別”二字便像是蔫了似的重新躺回廊下:“我聽了,還猜著你什麽時候會來與我道別,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麽快。”
忘憂坐在他身旁的台階上,微微側身便能聞見從他身上飄來青梅酒的味道:“我不會回京都了。”
韓珂故作鎮定閉上眼,暗中卻瞧瞧攥起拳頭。她不會回來了……永遠……
“忘憂。”他緩緩睜開眼,“你知道的,我喜歡你。就算我們中間隔了多少東西,就算我們多麽不合適,我還是喜歡你。”
身後夕陽餘暉輕拍院牆,萬物皆被蒙上一層透紅,殷紅縹緲如在夢鄭
二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忘憂抿了抿唇從袖中拿出一盒木匣子,輕輕放在他身邊:“物歸原主。”
這對他確實殘酷了些,可她不得不這麽做。
韓珂從廊下支撐著坐起,見到匣子的一刹那便明白了過來。可他還是不服輸般一點一點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支通體晶瑩散著淡淡藍光的玉簪子。
這是寒玄玉簪,在永州,他親手為她簪上的那隻。
那時他還戲,忘憂就算扔了,也不會戴上。沒想到一語成讖,如今可不是又扔給他了嗎?
“我送你了,便是你的,何必還我?”韓珂語氣間帶著些許不悅,將木匣子蓋上重新退回忘憂麵前,“大大方方的,你若還當我是朋友,便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