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盡心
聽了平媽媽的話,蒙雁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清晨,起來之後,即將要上馬車之前讓大家先多停留一下。
周舉人以為她不舒服,想要歇一天,還問她要不要熬點湯之類的。
蒙雁卻搖搖頭,沉默了一下,打定主意似的,跟周舉人說道:“相公,你若是想……娘那邊又不見怪的話,我們會燕城吧。”
“回燕城,做什麽?”周舉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不明白蒙雁為何突然這樣問。
蒙雁道:“去看看你那個好友,問清楚事情,看看能不能進點心力。”
“娘子,這……能行麽?”周舉人眼睛先是一亮,最後又遲疑了。
他對程博宇還是有些了解的,這人雖然熱衷於名利,但性子卻有些高傲,貪墨河堤銀子這樣嚴重損害百姓利益的,程博宇做不出來,頂多就是受到家人牽連,這樣就要被問斬,未免太過,更何況還有可能是冤枉的。
若真的一點疑點都沒有,郭歡他們是不會如此費力周旋的。
都是好友,郭歡他們在盡力幫忙,而他卻置身事外,他的良心上很是煎熬,若是真能盡一點力,哪怕結果不能改變,他也安心。
隻是他雖有這個心,但是他家庭情況複雜,不比其他人,他不能像郭歡他們一樣,什麽都不顧,郭歡他們做了什麽,即使影響了家人,後邊還是可以盡力彌補,從而得到諒解。
而他不能,他若是行差踏錯一步,家庭矛盾就會被激化,父親戰戰兢兢維係的這個家就可能毀於一旦。再沒彌補的機會。
盡管知道妻子在圓滑的做人,他不喜,但也無能為力,他沒資格指責,隻能同樣的裝作不知道,就讓日子那麽平平淡淡的過下去,如同天底下絕大多數夫妻一般也不錯。這也是當初他願意接受這樣一樁親事的原因。
相對書香門第那些如同香扇墜子一般精致到極點的姑娘。將門之家的姑娘也許沒有那麽多愁善感加脆弱。
他需要的是能在複雜的家庭中生存的姑娘,蒙家也是一個複雜的人家,尤其是蒙雁在明明能夠高嫁的情況下卻選擇嫁給他。根據權四太太所說,也是羨慕讀書人的清正,人口簡單。
如今妻子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建議,怎麽能不讓他意外。又有些驚喜。
蒙雁認真的點了點頭:“相公,隻要你願意。為妻也願意相隨,雖然我不能去打攪即將臨盆的二姐姐,卻可以去求父親母親。”
“娘子……謝謝你。”周舉人不知道蒙雁為何突然如此轉變,但是他很是感激。在為難的時候,有一個人出來說,願意站在他身邊支持。真的很難得。
有時候人需要的並不是實實在在的利益,隻是一份心就夠了。
他也知道。程家的事不會那麽容易,即使是冤枉的,憑借他們幾個之力也難以改變什麽,但人生在世,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為還要盡力為之,隻求問心無悔。
妻子能如此,必定是要付出代價的,周舉人很感激,因此娘那邊,由他出麵解釋,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拉,將急速返回燕城的原因說成了是自己放不下好友,想要回去看看。
至於妻子,隻是不能反對相公的決定,整整幾大頁信紙,每一字都細細考慮過,務必讓妻子在這一行程中也變成一個委屈的角色,是左右不了相公的決定而勉強跟行的。
這樣的話,娘那邊隻會同情,就算有些埋怨,也隻是埋怨妻子沒有能勸住自己,責任會變得很小。
周舉人寫信的時候,並沒有避諱蒙雁。
相反的,他還讓蒙雁替他磨墨,他沒有想要算計什麽,就是想要蒙雁心安。
彼此都是複雜家庭中長大的,誰也不蠢,某些獨善其身的打算,能看得出來,而某些小伎倆就算沒有證據,也能察覺一二。
比如當初跟著別人一起出燕城,提前兩日啟程,當時他沒有覺得有什麽,可幾日相處下來,從蒙雁跟那家人的生疏態度,已經他跟那家人的一些閑聊可以得知,蒙家跟這家人並無交情,是輾轉由這家人的親戚牽線,提出的讓他們跟隨一段的。
這就未免耐人尋味了,既然彼此並無交情,怎麽就輕易上門提要求?若是蒙家擔心女兒一路上的安全,為何一早不這樣打算?事先找人幫忙,而是要先雇請鏢隊,卻在臨行的前,才匆匆說有離開燕城到外地赴任的官員可以捎帶他們一程?
若無事則罷了,卻又偏偏趕在郭歡他們跟他提出要求之後才發生的這樣的事?如此之湊巧,真的是巧合麽?
好,一件事是巧合,其他呢?權三老太爺的突然到來,家中大大小小之事,妻子都料理得妥妥帖帖的,讓人說不出半句不是。
一切一切都表明,他的妻子實在是太擅長置身事外了,就不知道這是妻子自己善於跟人交際還是有高人指點,妻子陪嫁過來的幾個嬤嬤和丫鬟看起來都很精明。
究竟是誰的主意,他不想要追究,他也無法埋怨。
畢竟人家低嫁給他,不是來他家受氣,更不是當牛做馬的。
但要說不失望,也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挑剔。
夫妻之間有了隔閡,他也是不願意的,但無能為力,或者一輩子就那麽過下去吧,雖然這不是他想要的,但至少這樣過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夫妻交惡的可能性。
卻沒想到,在失望之後,妻子卻有了另一種改變。
周舉人從蒙雁的眼睛裏看出了相同的渴望,也許她也不希望相敬如賓的過一輩子,那彼此就試著嚐試一下吧。
給娘寫完信之後,周舉人就和蒙雁輕車簡從的快速趕回燕城。
沒有了一大堆行李,還有一堆丫鬟婆子拖累。三日就回到了燕城。
由於丫鬟婆子落在後頭,周家燕城的宅院隻留下幾個看守宅院的下人,不太方便,加上有些事想要求蒙家人。
所以蒙雁決定和相公先回娘家住幾日,等丫鬟婆子們也趕到,將屋子收拾好再回去住。
蒙夫人見到女兒自然欣喜異常,蒙也雖說比不上蒙夫人那麽興奮。但畢竟是自己的女兒。總的來說也是高興的,還一起勸說女兒多住幾日。
周舉人顯得有些拘束,不是因為在嶽父家。
而是因為他即將又是要為難嶽家。這件事本不關蒙家的事,但不得已,他沒有別的人可以幫忙,隻能來求嶽家幫忙。
蒙雁告訴相公。這事得她悄悄先跟母親說,讓母親看看能不能幫忙。再由母親跟父親說,又或者母親認識的人多,也許有一兩個可以幫忙的。
可若是母親不幫忙,她也隻能做到這一步。畢竟這是一件大案,蒙家一無所知,要蒙家出麵幫一個恕不相識的人。也許還會惹來一身的麻煩,不是那麽容易的。
她畢竟是出嫁的女兒。不好勉強娘家太多。
周舉人自然明白,真誠的感謝,說隻要盡到這一步就可以了,他不敢強求太多,畢竟犧牲的不是他自己。
另一方麵,他還得去找一趟郭歡,再將事情詳細打聽清楚,看看是否真有冤屈的可能,想要人幫忙洗刷冤屈,總得有讓人信服的理由。
夫妻兩分頭行事。
這邊蒙雁跟蒙夫人說很簡單,畢竟她們母女可以說無話不談。
可那頭,周舉人跟郭歡談得就有些不妥了。
郭歡一口咬定程家是冤枉的,手中有重要證據,隻是這證據太重要,要有分量的人出麵才能拿出來。
說出來之後,為了避免周舉人多心,郭歡一再解釋,並非不相信周舉人,而是事關重大,慎重為妙。
周舉人也將自己的難處說了出來。
周家眾人官職平平,無人能幫忙,現在唯一能幫忙說上幾句話的,就是自己的嶽父,但是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跟嶽父提,嶽父能不能幫忙還不一定,但是跟嶽父提之前,他總得要將事情弄清楚,畢竟案子非同小可,嶽父就算答應幫忙也得知道詳細來龍去脈。
但郭歡表示,牽涉太大,他的嶽父隻是四品官,隻怕說不上話,最好是讓定王出麵。
這個周舉人表示就愛莫能助了,坦言,他跟定王雖是連襟,但彼此身份相差太大,別說有什麽交情,就是見一麵都不容易,更何況定王現在不在燕城。
並非他見死不救,有些事實在沒有辦法。
提及這件事之時,郭歡言語就有些埋怨了,有些怪周舉人當初不在定王離開燕城之前將事情說明。
周舉人也並非沒有一絲脾氣,當即臉色就有些難看。
幸虧當時另外幾位友人也在,分別勸說了一番,這才讓兩位好友握手言和。
周舉人也並非怪郭歡,他知道郭歡跟程博宇的交情非同一般,幼年的時候郭歡住在程家,受程博宇照顧頗多,他們又是表兄弟,自然感情更好,因此郭歡為了此事著急,四處奔走也情有可原。
他怎麽能在此時責備郭歡?
郭歡回過神來,也有些後悔,隻是他實在沒辦法了,周舉人錯過了最佳的求救時機,現在正如他說的,定王離開燕城,總不能千裏迢迢跑去邊關將此事告之,求定王出手相助,就算定王有心,也是鞭長莫及的。
幾個好友又商議了一番,覺得周舉人說得也有些道理,他嶽父蒙也畢竟也是四品官,總比他們這一群文弱書生有本事,認識的人多,若是蒙也能夠盡力幫助,未嚐也不是一個轉機。
郭歡經過眾人提醒,也覺得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算是一線生機吧,立即又轉變態度,誠懇的向周舉人道歉,並讓周舉人無論如何一定要求得他嶽父出手相助。
周舉人當即麵有苦色。
說實在的,他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甚至覺得希望渺茫,嶽父這個人這段日子相處,還有妻子蒙雁偶爾的提起,覺得她們父女的感情很一般,蒙也實在也不像是會打抱不平之人。
但這些話現在也不好說,是他主動說的,若是有真憑實據,可以求嶽父出麵,現在卻又說有困難,怎麽都說不出口。
周舉人說不出口,郭歡卻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停的說該如何如何行事,甚至要周舉人引見,當麵陳述冤情之類的。
幸好另外幾個好友還比較理智,見周舉人麵有難色,急忙解圍,勸住郭歡,讓他切勿心浮氣躁,此事急不得,需從從長計議。
也不急在這幾日,雖然程博宇被判了秋後問斬,但此時離秋後尚早,說不定事情還會有變化,這才勸住了郭歡。
出來之後,幾位好友無言的拍了拍周舉人的肩膀,以示安慰。
幾個人中,也就郭歡尚未娶妻,不知道翁婿之間的關係,女婿跟嶽父開口不是那麽容易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自古以來都是賠錢貨,賠了一筆就算了,哪裏還能賠第二次?
更別說此時還不是周家之事,還有若是此時求嶽家幫忙,日後少不得要看妻子臉色行事,誰說人命關天,為了好友,委屈一下也是應該的,但到底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周舉人娶了高門出來的妻子,不少認識的都有些酸酸的,背地裏說了不少話。
現在要周舉人在低頭去求嶽父,談何容易,他嶽父也不是聖人,這些日子,關於蒙家子告父之事,外頭頗有些風言風語的。
但到底沒有真正告成,所有一切也隻是流言蜚語,茶餘飯後談論幾句就罷了,以前事不關己,他們可以不必在意,現在有求於蒙也,聯想到那些傳言,頓時覺得蒙也不是那麽好說的人。
若非走投無路,他們也不想要為難好友兼好兄弟。
周舉人幾乎是歎著氣回到的家裏。
進了屋子,就見妻子臉色黯然,看來是沒有什麽好消息了。
蒙雁強撐著笑臉,想要替相公打水洗臉,周舉人溫柔的製止了她,輕鬆道:“嶽母沒有答應吧?”
蒙雁撐著的笑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做錯事一般低下了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