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1章 噩夢
林銳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小睡,似乎仍然無法從那場惡夢中抽身。他的腦海裏淩亂地交叉著小山村優美的景色和戰友們垂死時無奈的掙紮。真正的戰場,敵我分明、生死分明的戰場。行動一開始,你的唯一目標就是殺死對手,否則就是自己被擊斃。呼嘯的子彈在頭頂上空飛濺,能感覺到它們發出的灼熱,像一盞老式日光燈照著你光禿禿的頭頂。
紛飛的彈片讓你辨不清方向,前後左右都是爆炸的陷阱,無路可走,無處可逃。想到這兒,睡夢之中的林銳不禁痛苦地搖了搖頭,仿佛要甩開這一切。當他再次坐正身體的時候,硝煙彌漫的場景慢慢退去了,但另一幅恐怖的畫麵卻逐漸清晰起來。
那張臉,林銳永遠也忘不了那些猙獰、無奈、絕望的臉。這是他殺死過的敵人,他們剛才還那麽囂張地掐住他的脖子,企圖置他於死地,現在卻癱軟得如同一堆爛泥。他們的手和腳不斷地抽搐痙攣,突然一下僵住不動了。
臉上凶神惡煞的猙獰表情慢慢消退,恐懼、絕望在逐漸蔓延擴散。恐懼,這樣一張臉在垂死之際呈現出的唯一表情也是恐懼,人對死亡的恐懼源於對死亡的聯想。可能在他們垂死的時候想到了地獄之火的灼燒,因而他的臉由於恐懼而改變了形狀,擴散開來的五官竟然顯出一絲滑稽。
那些死者的眼睛,那雙瞪得比銅鈴還要大的眼睛,那種茫然的眼神,深深地刻在林銳腦子裏。此刻,它們仿佛就在他的麵前,離得那麽近,那麽近……
“瑞克,你沒事吧?”蛇眼開著車,偏過了頭。發現這名年輕的隊長臉上表情不太對頭,不禁問了一句。
“哦,我沒事。”林銳清醒過來。
“又做噩夢了?”蛇眼看著他道。
“是的。”林銳一陣苦笑。
“沒關係,還能做噩夢就是正常的,沒什麽可擔心的。可怕的是習慣噩夢。”蛇眼搖搖頭道。
蛇眼以自己的實踐經驗安慰林銳。他笑著談起了自己第一次參加行動時,聽到震耳欲聾的槍聲、爆炸聲,渾身顫抖得差點兒握不住手中的槍,一支短槍需要兩隻手的力量。事後,顫抖地將身體蜷縮成一團。
種驚栗、恐懼和顫抖,讓人感同身受。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怎麽也無法將這蜷曲的形象從腦海中刪除掉。即便蛇眼是個從小玩槍的德州人,但第一次開槍殺人依然是他生命之中的大事。
瘋馬坐在他們臨近的座位上,也在回憶他的首次行動。那是還在美軍的時候,他奉命去營救一個被極端分子關押的人質。雙方交火之後,起初他們還能應付。漸漸地,轟鳴的槍聲震得他的頭腦開始麻木。每一次轉身射擊都變得非常艱難,大腦已經不能再支配身體的行動。腦神經交織在一起一片混亂。
幸好那次有少尉在,那個混蛋在一旁像指揮木偶一般地向他發布命令,指揮他的行動。而瘋馬機械地執行他的命令,大腦已不再運轉。事後,也是那個少尉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沒事的,這很正常。所有人都有軟弱的時候。但想要活下來,就得做個硬漢。在戰場上千萬別當英雄,但是要做個硬漢。”
今天又聽到瘋馬曾經一度掛在嘴邊的這句話,林銳依然感到非常嘲諷,他不禁看了瘋馬一眼。
“這是十分正常的,美國佬。當初我也和你一樣,不過你的少尉是個好老師。不必為此感到慚愧。我們都一樣,這是人之常情。沒有人會笑話你的,如果有人那麽做,那隻能說明他無知。德國佬,你第一次殺人是什麽感受?”謝爾蓋聳聳肩轉身問身邊的香腸道。
“當然,先生。事實上,我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麽感受。槍戰、殺人,非常可怕,但是又不完全是這樣,我也說不清楚。”香腸想了想道。
“但同時又很刺激,是嗎?”謝爾蓋嘲諷道。
“也許是的,我不知道。”香腸有些說不上來。
林銳點點頭,“這就是這項工作的特點。我們的任務就是殺死敵人、保護證人,這是我們的工作。開始的時候,你會感到很不適應。呼嘯著在你頭頂飛過的子彈,隨時可能發生的爆炸,讓你感到無所適從,你甚至連槍都拿不穩,更不用說瞄準發射了。有時候你會發現你所學的知識一點兒也派不上用場,一切都得從頭開始,一切都得你自己去摸索。
當然你得聰明,否則,在你還沒有摸索清楚的時候,就去見上帝了,那當然不行。於是你開始逐步適應,在槍林彈雨中也能找準方向,並且嗅覺靈敏,能夠馬上發現隱藏的敵人,采取各種手段殺死敵人,保全自己和隊友。這說明你開始走上正軌了。
你會在一次又一次的實踐中不斷得到鍛煉,總結出各種各樣豐富的經驗。再往後,你便會對這項工作產生一種依賴感,就像上癮一樣。有了工作你就會感到渾身興奮、精力充沛。執行任務對你來說已經不再是一項工作,一種負擔,而是你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就像每天起床之後要洗臉刷牙一樣順理成章,必不可少。
工作帶給你的刺激是其他任何事都無法比擬和取代的。在硝煙彌漫的戰鬥中,你會感到自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是一個征服者。沒有任何事帶給你的喜悅能和這種快感相比,這上了癮就很難戒掉了。你必須不斷地工作,殺人、救人,製定周密的行動計劃,隻有在做這些事的過程中,你才真正感到生活的意義。”
香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別著急,小夥子,你才剛剛開始起步,以後你會慢慢體會到的。”瘋馬拍了拍他的肩膀。“職業傭兵這是一個漫長的學習過程。實際上,包括瑞克在內,就連我們也還是個學生。所以我們時常還會做夢,大量的噩夢。讓人痛苦,也讓人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