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章 何為真，何為假

  這臨近山頂。


  雖說這不是最高的一座山，卻能將這日落一覽無遺。


  近處青山綠水，百鳥歸巢，遠處火燒半邊天，霞光萬道，實屬美景。


  這時年青人笑了笑，問道，“你說這片天地，是為真，是為假？”


  陸羽愣了愣。


  他倒是還想著怎麽跟這老祖宗搭訕，卻未料是情況反過來了。


  隻是這個問題，在陸羽看來有些荒謬。


  什麽真，什麽假。


  這方天地，肯定是真的。


  起碼在陸羽看來，這是真的。


  但這老祖宗，卻又拋出了這個問題。


  也怪不得他認為荒謬。


  “這明明是真的，你又怎麽說是假的？”陸羽大奇，反問。


  年青人笑了，也是反問，“你又有什麽確鑿證據，證明這是真的？”


  “.……很好，你這個問題，很有深度，我喜歡。”


  陸羽點點頭，摘下一片從石壁上延展而出的樹葉伸了過去。


  “你看看這片樹葉。”


  年青人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沒有反應。


  看來，是這個答案並不讓他感到滿意。


  陸羽想了想，又從望台的石麵，撿起了一顆從山上滾下，雞蛋大的石頭又道，“再看看這塊石頭。”


  接著，他浮現起了一抹古怪之色，“難道你認為這些都是假的？”


  “如果這是假的，那麽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可以當我是假的，我也可以當你是假的？”


  陸羽自是清楚，這個問題涉及了大道。


  也正因是涉及了大道。


  作為一名修行者，必然是得拿出應有的認真。


  盡管，這個問題非常的無稽。


  這就如，兩個友人以開玩笑的方式，說著粗話，誰都不可能較真。


  這是心領意會。


  但若是換做是問候對方母親，無論這是不是玩笑，都得拿出一些態度出來了。


  因為，這是事關母親。


  同理，就如修行者之間談論大道，也得拿出應有的態度。


  就憑身為修行者的身份。


  天地大道與修行者，息息相關。


  這個比喻或許不太恰當，卻話糙理不糙。


  “可你還是拿不出證據。”或許是看到了陸羽的認真，年青人不禁失笑。


  年青人的話，又讓陸羽陷入了思索。


  他倒是認為這方天地是真的，可他要找出什麽證據，才能向雷宗老祖宗證明是真的？這是個難題。


  是的，如果這方天地是假的，那麽，剛才那一片樹葉，那一塊石頭，自然也是假的。


  想了想，陸羽咧嘴一笑。


  “前輩，這個問題雖然無稽，但我想還是能給你證據。”


  “哦？”年青人的星眸，陡然煥發出迫人的神采。


  “在給你道出證據之前，我還想前輩回答我一個問題。”


  “無妨，你說。”


  “這大道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


  “大道.……肯定是從天地衍化而來，最終回歸天地。”


  稍後，年青人補充了一句，“大道實乃天地所生，我想這個你應該沒有意見。”


  “完全沒有。”陸羽點點頭，笑道，“既然你說大道是為天地衍生，那麽大道亦是為假。”


  “我讚同。”


  年青人當然讚同，因為陸羽一語成讖，道出了問題的核心。


  “那好，前輩請跟我來。”


  陸羽說完，就飛身而起，掠向了山下一片潮潤之地。


  當他飛掠而至，卻發現年青人早就站立於其中。


  對此，陸羽不覺驚訝，能夠作為雷宗的老祖宗，當然是要來無影去無蹤，這才合情合理。


  陸羽嘿嘿一笑，並未再有說話。


  而是捋起了袖子，便蹲了下去。


  居然，就當著年青人的麵，像個玩心大起的孩童，捏起了泥巴。


  這片潮潤之地，多的是多年沉積的濕潤淤泥。


  陸羽的動作不快，卻捏的很用心，如果留心，就會發現他在捏一個泥人。


  半個小時以後，一尊一尺高，有鼻子有眼，有手有腳，活靈活現的泥人，就這麽呈現在了年青人麵前。


  陸羽又跑去一邊，好好地洗了個手，才走回到年青人身旁。


  兩人，就這麽盯著陸羽捏好的泥人看了起來。


  “前輩，所以你說，這是真的人還是假的人。”


  年青人並不覺自己被陸羽玩弄，而是好笑的道，“這明明是泥人，一看就知是假。”


  “難道你不覺得，他很像人嗎？”陸羽對自己的作品，品頭論足，“你看，這鼻子這眼睛，捏得多逼真！”


  “再真，這也是假的。”年青人若有所感，歎息地道。


  陸羽卻不以為意，悠悠地道，“如果，這個泥人有靈智呢？”


  年青人一頓。


  “那時，前輩還會不會認為，這個泥人是假的？天地衍生大道，大道是為假，天地又衍生了人，人，豈不是也與泥人無異。前輩所問，的確是有理有據，可卻疏忽了一點，前輩難不成認為，自己的靈智有假？”


  年青人又是一頓。


  “話說回來，若是這泥人，要向我尋求答案，他是真是假.……那麽我還想請問前輩，彼時這泥人，在你看來，究竟是真是假？”


  這一連串的問題，卻把年青人問住了。


  其實，這個問題困惑了他多年。


  由此他也詢問過很多人。


  也無一人，能夠給予他一個肯定的答案，換句話說，無人能給他提供確鑿的證據。


  證明，這方天地的真假。


  陸羽的問題，是將他問住了。


  因為，他無從回答。


  泥人肯定是假的，並不是真的人。


  可是，一旦這泥人擁有了神智，甚至反過頭，詢問他的創造者，他是真是假的時候.……

  誰能說這泥人是假的？


  這時，陸羽又笑著說道，“前輩，你覺得天地大道為假，可是萬事萬物，又由天地大道所生。這就如你覺得我為假，我又捏了個泥人。”


  “泥人不會問我們，它是不是為假，因為它本就是假，而不是真，但你卻能問天地大道，你是不是為假，你說你是真是假？”


  “或許是同樣的道理.……”陸羽眉頭一皺，躊躇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因為再往下說，好像就有些瞎扯了。


  “說。”年青人卻催促道。


  “呃……嗯.……”


  事到如今，陸羽也唯有往下說，哪怕是瞎扯，他都要扯得漂漂亮亮。


  因為他接近年青人的目的，就是要為了爭取好感。


  “我捏了這個泥人，就如天地大道衍生了萬事萬物無異，其中就包括了你我。”


  “由此你我皆可肯定，天地大道必有其靈，從而衍生萬事萬物，那麽又是誰衍生了天地大道，天地大道又會不會生出你這種疑問，要證明他是真是假？”


  陸羽笑道，“所以啊前輩，這天地大道，其實無需分辨真假，若是要分，也是可分。本我為真，無我為假。”
……

  青年人沉默下來。


  真真假假，這個困惑了他多年的問題，在陸羽的答複之中，他終於是找到了答案。


  他說得很清楚了。


  本我為真，無我為假。


  比如說眼前，陸羽捏造的這個泥人，任誰去看，都不是真正的人，卻不可否認，是真正的泥人。


  所以泥人的本我，不是他的本我，因而他的本我，在看待泥人時，泥人是無我。


  這個困惑他多年的問題，終是解決了。


  年青人的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似是此時，他又被一個更大的困惑所困擾。


  很久。


  年青人突然用一種懷疑人生的詭異語氣，問道，“所以，我.……是誰？你又是誰？”


  陸羽的臉色一僵。


  他沒想到，這雷宗的老祖宗，問題會這麽多。


  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上，唯有裝作聽不到。


  直至，年青人又扭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