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蟲子,抓到你了
步雲鎮西邊群山。
早晨天空中起了點點的霧氣。
兩道身影從遠方而來,似乎踩著初晨的蛋黃色彩霞,宛若身披了一層金甲。
坐在雲端的是一個中年書生,一個黑甲覆麵的武人。
“燕王還真是硬氣,居然半點口風都不露,足足生了小半月的病,有儒道文氣和國祚氣運傍身,還找這種借口搪塞我們。”
黑甲武人說話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身軀魁梧的像是巨靈神般。
“蘇平現在翅膀硬了,手握著四卷儒道經典,還有聖賢庇護,天下間諸國中,除了南疆那幫化外之夷,誰還比他更有底氣?”
讀書人似乎並不意外,目光深邃的看著遠方生機勃勃的小鎮。
“你覺得那四卷書如何?”
黑甲武人問道。
“極好,又極不好,我喜歡,又極不喜歡。”
書生微微搖頭,顯然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做過多的評價,隻是將話題拉回來,道“蘇平不願開口,咱們隻能找到幽冥逃出來的那條龍屍,當日親眼見過著書之人的,隻有它是能追蹤的線索了。”
“黃家和令狐家也將傳人藏起來了。”
黑甲武夫嘿然一笑,“你說的真沒沒錯,老子也不喜歡那四本書。”
這幾天四處碰壁,他正是一肚子的鳥氣。
書生眉宇中閃過一絲嫌棄,大概是覺得這話太粗俗,隨即便拿出一枚龍鱗,一支毛筆。
輕輕勾勒,虛空中便出現了一條黑色的墨龍,而龍鱗則是沒入其中,為其賦予了靈性。
這是運用龍族會相互吸引的特性,暫時用龍鱗幻化出來的一條小龍,為他們指引方向。
果然,緊隨著墨龍其後,看到前麵的小鎮,兩人同一時間皺起了眉頭。
府衙之外。
楊勇冠正好伸著懶腰,從碎月樓的方向往回走。
到巷角之時,他看見肆無忌憚落在院中的兩人,頓時覺得不對,趕緊掏出骨哨,吹響了常人耳朵無法辨識的頻率。
海東青從斜刺裏飛來,落在他的手臂上,叼起他書寫的紙條,便悄悄往裏飛。
“還好有海東青,尋常傳訊的器物必然會有微弱的靈機波動”
楊勇冠正鬆了口氣
忽然,那黑甲武人耳朵一動。
淩厲的殺機,如同潮水般從他身體中迸發,無形的閃電在虛空中引起一連串的暴鳴。
海東青來不及躲避,便被淩空絞殺成了一團紛飛的血跡。
“你!”
楊勇冠發現,自己在這股殺機的籠罩下,連開口說話都幾位困難。
還在,此時一個寬闊的背影擋在他身前。
“兩位來我離國境內動武,未免太過放肆。”
楊慶麵色平淡,語氣中聽不出什麽質問。
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楊慶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這副做派代表他真的動怒了。
“地二十四是過於機警了些。”
讀書人說著,輕飄飄從袖袍中甩出一道黑影。
伸手接過,發現是塊令牌後,楊慶頓時一改前態,臉上出現了些許笑容“原來是兩位巡天上使,裏麵請。”
又轉頭過去,背對這二人訓斥道“你個不肖子,衝撞了兩位上使,擔得起這個責任嗎?趕緊滾進去!吩咐下麵招待著。”
說話之間,楊慶似乎為不可查的眨了眨眼。
說罷,便讓開了道路,場中肅殺的氣氛冰消瓦解,好像之前的交鋒從未發生。
楊勇冠心領神會,麵上裝出一副不服的樣子,麵色難看的直往後堂而去。
“犬子年輕不懂事,兩位上使莫往心裏去。”
楊慶帶兩人走入內堂,命下人泡上熱茶,隨即笑道“一個地字二十四,一個玄字二十一,兩位來步雲鎮這種小地方定然是有重要之事,不如說來聽聽,本侯定然竭盡所能。”
巡天衛中,天地玄黃並非等級劃分,而是代表不同各脈,地字是武夫,玄字是儒家,黃字是道修。
至於天字,則是屬於周天子獨立掌控,他本人便是天字一號。
數字越靠前,代表在巡天衛中地位越高,像麵前坐的這兩個,都是上境,起碼是二品。
也有傳言說巡天衛的真實修為,比明麵上要高出許多,但這個消息沒有被證實過。
“我們來這,是要找尋”
武夫地二十四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旁邊的讀書人攔下。
“青陽候的子嗣,不像那種衝動的年輕人。”
玄二十一沒喝茶,輕聲道“遇到我們之時,沒有大聲上來質問,而是悄悄傳遞信息,你剛剛讓他去後堂是做什麽?”
“兩位想多了。”
楊慶麵上笑容不減,隨即又歎氣道“眾人都道我青陽候是虎父犬子,勇冠每日除了流連於煙花之地外,便隻會遛狗玩鳥,紈絝得讓我麵上無光,讓他去後堂隻是怕在兩位上使麵前丟人現眼。”
“是嗎?”
玄二十一微微一笑,揮手散去那條墨龍,任由鱗片落在掌心,“你應該知道,我們代表天子,諸國若違抗天威便是叛逆,青陽候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否?”
楊慶的臉色冷了下來,道“上使莫要憑空汙人清白。”
地二十四也反應過來了,站起身來,麵甲下的一雙沒有感情的眼睛看過來,冷哼道“青陽候,我原本還想讓你幫忙尋找,沒想到那條孽龍就藏在府衙。
識相些,不要逼我們動手,我殺過的三品巔峰可不差你個青陽候。”
巡天衛有先斬後奏之權,隻要殺的不是一國之君。
玄二十一則是輕歎道“離國蒙受天恩,從公候到裂圖封王,這祖宗的基業還是要靠自己愛惜才是,不要學燕國,讓天子容不下你們。
現在將功補過,我可以當沒看見你之前的動作,莫要自誤。”
這諸侯國安逸太久了,恐怕早已忘了誰才是主子。
天子斬龍的事情天下誰人不知?現在居然敢公然窩藏龍族,簡直是視王朝如無物。
連根基淺薄,立國最晚的離國也敢如此,是燕國的風氣吹到這裏來了?
須得適當的敲打一番了。
“兩位,步雲鎮不是你們能撒野的地方。”
楊慶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做最後的努力。
他是不可能把敖青交出去的,這也是離王的意思,再者哪怕王上沒給他撐腰,單是憑李先生這條關係,楊慶今天都要死扛到底。
能不翻臉,盡量不翻臉,實在說不通,那也隻能手底下見分曉了。
突地,對麵的地二十四暴起,整個人炮彈似的直衝而來。
碎裂的氣機宛若風暴過境,整個府衙內堂牆壁被炸地轟然倒塌。
“斬!”
楊慶目中鋒芒乍現,威而重的長柄刀猛然橫掃而出,麵對著比自己要強上半個境界的巡天衛,居然選擇了正麵硬鋼。
地二十四顯然不可能暫避鋒芒。
兩人碰撞的波動滌蕩而出,掀起了地麵的碎裂青石,聲響幾乎令人短暫的失聰。
然而倒飛而歸的是地二十四,腳步在地上擦出兩道深痕,拳頭上出現了一道刀痕,其內沁出涔涔鮮血。
“公然違抗巡天衛,好大的膽子!”
地二十四錯愕半晌,隨即怒發衝冠的大吼出聲。
又和旁邊的讀書人使了個眼色。
意思是他負責拖住楊慶。
他萬萬沒想到,楊慶明明還沒有真正的到達二品,但實力已經強大到他這個真正的二品都感到棘手的程度,如果不用“那招”,兩人最多打成平手。
兩個巡天衛或許能勝,但那時孽龍都已經跑了。
這青陽候的神相有古怪!
“嗯”
看了眼楊慶背後那如淵如獄的神相,玄二十一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這楊慶為何有膽子冒天下之大不韙,但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玄二十一正準備行動,天上卻傳來一聲溫和佛號
“阿彌陀佛。”
“大動幹戈有傷和氣,兩位施主不若稍安勿躁,坐下來詳談?”
正是慈眉善目的空明老和尚。
“極西之地的和尚不對,是一名聖僧?!”
玄二十一瞳孔緊縮,麵沉如水道“你也要與王朝作對?”
“非也,老衲乃化外之人,王朝諸國之事與我無關。”
空明老和尚低垂著眼瞼,“隻是勸施主慈悲為懷,幾位都是各脈強者,若放手施為,這小鎮定然毀於一旦,到時不知有多少無辜性命枉死。
老衲有普度眾生之意,望施主成全。”
這就是明晃晃的拉偏架了,偏偏人家還是極西之地的聖僧,與一國之君平起平坐。
事後大不了回老家,根本不怕周王朝的勢力延伸過去。
眼見事不可為,玄二十一也不再多言,冷哼道“希望大師不要後悔今日的作為,這裏不是極西佛土,而是我大周疆域,你保得了那孽龍一時,保不了他一世!”
說罷,一文一武,兩個巡天衛便拂袖離去。
楊慶望著他們的背影,眉宇中掩飾不住的憂色,歎道“敖前輩走了嗎?”
“貴公子通知的及時,以他龍隱於淵的神通,這個巡天衛追之不上。”
空明老和尚點頭,從懷中掏出一物,“這是敖施主留下的龍珠,委托我交到香香姑娘手中。”
“呼”
楊慶深深歎了口氣。
巡天衛為了完成使命,是可以不擇手段的,敖青離去同樣也是為了給離國留下緩衝,免得真的當了諸國中的出頭鳥。
這天下大勢,越來越洶湧了。
總有一天
時間過去了月餘。
越往東南方向走,便越發能感覺到裹挾著濕氣的秋天風兒,悄然無聲的瓜地而過,正是深秋時節,海邊的氣候又冷又潮濕,甚至在光滑可鑒的馬車壁上凝聚出顆顆帶著鮮腥味的氣息。
好在這馬車用料考究,內裏沒有難聞且潮濕。
這個時節,去東海本該減少,但寬闊的官道上,卻時常能看到馬車,有時臨近關隘,還能碰見“塞車”的現象。
“梁國似乎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麽混亂。”
李宣坐在車中,用一根小棍撥弄著茶水下的小火爐,心中默默盤算著,讓虎力大王他們看家會不會出什麽亂子,畢竟步雲鎮上賣窩窩頭的大娘,可從來沒見過會說話的大老虎大黑熊
“公子是第一次來梁國吧?”
滿麵風霜,有些未老先衰的車夫一眼就看出了他們初來乍到。
“看得不錯,確實如此,是因為口音嗎?”
李宣看了眼這個笑起來似乎每條褶皺中都透著精明的中年人。
別看這車夫平平無奇,也是個七品的大高手呢,還是步雲鎮的鏢頭介紹的。
“這倒並非如此。”
車夫笑了笑,眼角出現了魚尾紋,壓低聲音解釋道“前段時間,咱們梁國可是大亂了,雖然聽說水蠻族被某個大能出手滅了,但在梁國作亂的又何止水蠻,這臨近冬天的日子,正是大小山寨下山“備秋糧”的時候。”
公子你這正是他們最不喜歡的對象。”
車夫掃了眼車內。
嫦小玉趴在火爐邊,眼中閃爍著小火苗,蘇泠音則是從囊中拿出一個小黑罐,從中撚起些許茶葉,入水便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顯然是某種極為珍貴的靈茶。
香香則是抱著一顆珠子,目不轉睛的盯著。
這種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鮮衣怒馬出來亂跑的世家子,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沒錯吧?
“為何如此?”
李宣倒是愣了下。
“越是您這樣的,可能身邊就越有高手保護。”
車夫握著韁繩給他們科普,“這又不是話本,那些劫道的也是會挑肥羊的,比起公子您這樣的,他們更喜歡護衛不多的商隊,有錢又有糧,綁了公子您這樣的,說不定身上就有什麽護身寶物,亦或者跟著一個中境上境的大高手,意外實在太多了。”
“這年頭,劫個道的也不容易。”
李宣嘴角一抽。
其實是這樣沒錯,有修行者存在的情況下,從人數看不出戰鬥力。
故而,皆非十分容易踢到鐵板上。
車夫又笑道“還有一個原因,聽梁國的朋友說,最近梁國的王上貌似準備嚴抓臨近冬天的日子,各處關隘都在盤查,弄得挺森嚴的樣子。”
“嗯難怪一路上關隘這麽多。”
李宣想起在路上,幾乎每過數十裏便有一處衛亭,好像是臨時修建的,而且各大關口也都有兵士進行嚴密的排查。
不知為何,他覺得不太像排查劫匪的樣子,反而像在尋找某個人。
“李公子也看出來了吧?”
車夫嗤然一笑,“以往過冬的時候,他們那幫子朱紫貴胄可不管咱們的死活,現在一改前態,估計也離不開周王朝來了兩位上使嗎,在上使麵前,自然是要做出點表麵功夫的。”
“原來如此。”
李宣大概明白了。
隨即拿起針線開始幹活。
“哎呀,你個大男人碰針線幹什麽,說出去讓人笑話。”
香香回過頭來,白了李宣一眼,隨即接過那團毛線和細長的銀針,“你這是要繡什麽?我來幫你”
她似乎在琢磨手中的工具怎麽使用,這貌似和她平時所用的紡織之物不太相同。
“我示範一次你就知道了。”
李宣拿了個黃毛線團,開始織圍脖
銀針碰撞的聲音略顯清脆,黃線逐漸編織到了一起。
“這種手法”
香香眼前一亮,覺得很神奇。
倒不是有多複雜,正因為這種手法相當簡單,卻又十分的實用,拋去了沉重的紡車,隻需要兩根銀針便好。
缺點當然也有,那就是編出來的東西不夠精細,但編織冬衣卻是剛剛好,普通百姓可不管這麽多。
“我的外婆也時常在家織毛衣”
李宣聽著織針碰撞的聲音,忽然間有點感慨。
其實他一點也不冷,隻是覺得冬天了,脖子上總歸是少了點什麽。
嘯天也來了興趣,坐在旁邊眼巴巴看著。
看到圍巾上麵出現了“葉子”兩個字時,頓時興奮的搖著尾巴。
第一條圍巾,李大大居然首先就想到了它?!
真是令狗感動!
唉,雖然李大大平時使喚我多了點,但是心中第一個想起來的還是我嘛
“葉子,這條是你的。”
李宣將圍脖圍在了柴犬的脖子上,道“剛剛你看得很仔細嘛,學會了嗎?”
嘯天下意識點點頭。
“好,那接下來,你也幫忙一起織。”
李宣笑著又從小書簍裏拿出兩根銀針,一團毛線。
“汪!汪汪?”
嘯天一下子愣住。
果然,還是熟悉的味道。
它剛剛在那瞎感動什麽?
終究還是錯付了。
柴犬歎了口氣,蹲坐在地上用爪子捏住銀針,極為艱難的開始織圍脖。
我不是人,但你是
算了,這種話說多了沒意思,又不是第一天了。
應該是我項圈給你,這狗你來當。
又行了大半日。
一座趴伏在碧藍海洋與蒼青陸地之中的港口,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這是一座修行者居多的城市,天上是不是便能看到流光飛過,同時也有不少馬車在排隊等著入城。
因為有海產,故而來連雲港的商隊車馬總是絡繹不絕。
今天城門的盤查,似乎格外的嚴謹。
地二十四站在城牆之上,目光深邃的看著下方的車隊,手上的傷口已經趨近愈合。
“還好,梁國國君很配合,不像燕離般狂悖無知。”
玄二十一手中懸著那枚龍鱗,眼中倒映著過往的人群。
“那孽龍不應該直接從別的地方入海嗎?為何還會來連雲港這種地方?”
地二十四不解問道。
“敖青早已不是什麽龍王了,若要出海,必定混跡在人群之中,坐船出發。”
玄二十一沒有進行更詳細的解釋。
真實原因是,若是龍族死而不亡,以龍屍的形象出現,曾經在海中的地位便會扭轉過來,所有海生妖族都是其天然的生死仇敵。
海中的某些存在極為悠久的大妖,還真有能力將其滅殺。
突的。
鱗片微亮,開始發燙!
玄二十一瞳孔瞬間縮緊,從湧過的車流中,精確的找到了李宣的那輛馬車。
“小蟲子,抓到你了。”
地二十四露出一絲獰笑。
ps今天在倒時差,所以更新稍晚,抱歉了。
這章是五千字雖然不少,還是算我單更吧,明天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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