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一隻狗爪定風波
玄二十一將李宣和空明老和尚一行人安頓好,隨即轉頭穿過走廊,來到了最後一座塔樓之中。
輕輕敲了下門。
“進來。”
裏麵傳出一個平淡的女子嗓音。
“萬花花婉道友。”
玄二十一走進種滿了綠植的樓中,便看到一襲藍袍的花婉站在滿地的花盆間,輕輕摘下幾朵鮮花。
“怎麽了?”
花婉轉過身,似乎從玄二十一的麵上察覺到了什麽,問道“出了什麽變故?”
玄二十一點頭道“那姓李的青年,除了帶上那條柴犬,同行的還有極西之地的一位聖僧,以及無相聖地的黑白二老。
這幾人是計劃之外的,而且我曾與那老和尚有過交手,他行走人間的化身起碼是一品絕巔之境。”
這三人都是出了周王朝,以及那屈指可數的幾個老怪物意外,凡間修者的巔峰。
無相聖地自不用多說,那老和尚也是凡間聖僧,這三人加起來,恐怕會給此次計劃橫加變數。
“其實,你已經被看穿了。”
花婉微微一笑。
見玄二十一愣住,她又解釋道
“你說的那個和尚,是爛柯寺的空明大師,一雙慧眼能直達本真,我施加在你身上的偽裝騙不過他。”
“那為何”
玄二十一錯愕之後,若有所思。
認出了他的身份,卻還是上了船?
“因為他另有目的。”
花婉將葉子一片片撚下,頭也沒抬道“單從棋道來說,空明聖僧也是能與分開的黑白二老相抗衡的存在。
他來此地,主要目的應當與所有棋手一樣,是為了龍淵上的天殘之局,與我們的行動其實並不衝突,所以沒有點破你的身份。
再者,我當時也阻止你們緝拿敖青,難道我也是敵人嗎?”
“老和尚也不知道幕後大能的身份?”
玄二十一好像想通了關節,兩眼一亮。
老和尚出手幫敖青,隻是因為敖青乃龍族餘孽,可能與東海龍淵有關,就像萬花城主會出手一般,這並不能說明其對周王朝抱有敵意。
“無須著急,我們主要目的還是試探那青年人和他的狗,確認誰是寫出四書的儒道逆種。”
玄二十一點頭,心中疑慮盡去,“如何試探?”
“以棋。”
花婉素手一揚,洋洋灑灑的花瓣飄飛漫天,落在地上時變成了一個個身形窈窕,容貌各有千秋的女子。
輕輕朝著花婉做了個萬福,她們便從樓閣中魚貫而出。
而萬花本人掐了個法決,水潤的皮膚頓時蒼老起來,好似幹枯的橘皮。
身上的水藍色法袍,也變成了一襲黑衣。
“原來,那人也是你的一個身份而已。”
玄二十一眼皮突地一跳,隨即麵露苦笑。
寶船行了一日,速度極快,而且絲毫不顯顛簸。
到第二天再看,周圍已經是茫茫汪洋,白花花的浪頭打過來,船體卻紋絲不動。
這月牙寶船,尋常的海妖族根本不敢靠近,若是擋在前麵便會頃刻間被碾成粉碎,並且這還沒有全力催動,若是放入極品靈石,甚至不用浮在水麵上,便可徑直騰空而起。
樓閣很大,通體由一種名為碧檀的名貴靈材所製,價值絕非銀錢能夠衡量,足以說明這寶船的主人是多麽財大氣粗。
其內有容貌婉約,身穿薄裙的侍女往來走動,替人們送上靈茶,收拾棋盤,好像一片片晃動的花瓣。
裏麵星羅棋布似的擺著石桌,蒲團上人影綽綽。
其中道修儒修很多,武夫居然也不少,其中強者有上境,少數是中境修士。
在座的無一例外,都是有數的棋道高手。
東海龍淵上的天殘之局,是棋道的一座高峰,他們有的人是為了去參悟玄妙。
有的則是被一封書信招來,一封棋手無法拒絕的邀請。
“天殘之局,老夫能解開五層,便足矣告慰終生了。”棋手中,一個錦袍的老者感慨道。
“這次琅琊海閣以棋為題,估計連祝七步也對天殘之局束手無策,想要集思廣益,說不定又棋手靈光一現。”有個中年人目光堅定。
“難得一聚,各位高足不如切磋一番,增長棋藝?”
“善。”
“正有此意。”
“如此,老國手咱們先來一局如何?也好指點指點在下。”
中年人走上棋台,做了個請的手勢。
錦袍老者微微頷首,拿起白子。
這是燕國的一位老國手,在諸國棋手中都是排的上號的,其編撰的棋經被列為每個棋手必備讀物,可以說是爐火純青的一個棋道宿老。
兩人對弈,其他人都圍在看板旁觀。
這塊看板通體為磁石所製,就是個放大號的豎立棋盤,用以給大家探討。
老國手比中年人經驗更加豐富,棋藝在眾人之中可以排進前幾,所以這局更多的意義是提點後輩。
“老國手落子天元!”
上麵傳來通傳聲,站在看板前的侍女便用竹夾撚起白子,落在中心。
李宣站在船頭,海風吹拂起那身月白色長袍,深邃的目光仿佛飄向遠方。
“船隻航行的速度太快,如果甩下魚線的話,根本來不及讓葉子下去東西帶上來
嗯,如果葉子遊的速度超過船隻,比飛劍再快那麽億點點,說不定也能追上寶船,要不回頭把它扔下去試試?
不行,萬一葉子丟了,我上哪發尋狗啟示啊,但走過的這片海域說不定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他們雖然是去海上找仙閣,但也得停下來找找天材地寶吧?”
思索一番,李宣還是放棄了將葉子扔到海裏的想法,準備琢磨一下怎麽垂釣。
嘯天趴在地上,無聊的昏昏欲睡。
正此時,後麵傳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李施主在看什麽?”
空明老和尚長眉飄飄走來,他將目光投向李宣所看的方向。
“我想看看遠方海底的深處,到底藏了什麽。”
李宣微微的眯著眼,感覺海麵的反光有點太亮了。
海底是什麽情況,有沒有天材地寶什麽的,完全看不見。
“海底?”
空明老和尚愣了下。
隨即沉下心,慧眼神通穿過了層層迷霧。
水底的遊魚,作鳥獸散的弱小妖族,隱藏在泥沙中的明珠,甚至還有些海產的人參,血珊瑚之類的寶物。
沒什麽特異的啊
“李先生目光如注,老衲看不出有什麽奇特之處。”
空明老和尚若有所思,收回了目光。
頓了頓,他說出了心中的疑問“李施主,你昨日與黑白二老下棋之時,是不是有所保留。”
“是。”
李宣沒有否認,又回頭看了看,確定那倆老大爺沒在,才淡淡道“昨日本想快些結束對局回去,但後來轉念一想,輸一把有可能比贏一把要更好。”
對弈就跟李宣前世打遊戲一樣。
如果最後一把輸了,那種難受的感覺簡直讓人夜不能寐,最後一把一定要贏才算圓滿。
所以他選擇不露聲色的讓白老贏棋,反而可以節省些時間。
“輸有時候可能比贏還有意義”
空明老和尚感慨的稱讚道“善,李施主微言大義。”
昨日對弈之時,起初他看到李宣撚起棋子的神韻,簡直如同棋道化身一般,隻覺煌煌大道壓得人抬不起頭,如果與之對弈的是他本人,那連落棋的勇氣都沒有。
若是真得落子,恐怕對局尚未完成,便有性命之危
這並非誇張之語,若兩方認真對弈,實力懸殊過大,真得有可能會下死人。
曾經南境有個棋鬼,與越國國手對弈三天三夜,最後做了個精妙絕倫的生死劫。
越國國手冥思苦想三日才落子,卻沒成想這是棋鬼故意留下的破綻,最後心力交瘁吐血而亡。
嘯天上仙的棋路都是李先生指點的。
如果他本人認真起來,白老恐怕就交代在那了。
不過,能故意輸棋還不讓中州聖地的老怪物看出來,李先生的棋藝已經到了他無法想象的境界。
“施主,樓船內也有對弈,你要去看看嗎?”
空明老和尚問道。
他所指的方向是第二座華美的樓閣,能看見許多各地來的棋手都在匯聚其中。
“我沒有閑心。”
李宣微微搖頭。
下棋是娛樂消遣,但他現在一門心思就想著怎麽把海裏的寶貝釣上來
“嗚嗚汪!”
嘯天卻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晃了晃尾巴,紐扣眼睛中寫滿了可憐。
“行吧,葉子你想玩玩就去吧。”
李宣摸了摸它的腦袋。
狗子的精力比較旺盛,特別是柴犬,如果不及時釋放一下,可能會拆家
“那咱們走吧。”
空明老和尚倒是沒有意外。
以李先生的棋藝,去跟這種凡間棋手對弈,那著實有點欺負人了。
“師父,我不想去看棋,我想跟著大鍋鍋。”
米金扯了扯老和尚的衣角。
小和尚現在默認跟著李宣有好吃的。
“唉。”
空明老和尚的臉又是一黑。
樓閣內。
棋手們圍在看板之前,探討著棋局走向。
此時對局已經基本結束了,中年人的大龍已經陷入重重圍困,隻是在做最後的困獸猶鬥,而白子則是有條不紊,在開局落了天元的情況下,仍然穩穩的把持局勢。
過了半晌,中年人投子認輸,擦了擦額間的細汗站起來道“老國手讓我執黑先行,又落子天元,在下還是一敗塗地。”
中年人有些慚愧。
因為白子明顯是帶著指點的意味,中途有幾次都放過了黑子大龍,一路循循善誘。
越國老國手則是雲淡風輕道“已經不錯了,雖然尚未形成棋風,但路數已經初顯氣象,可以多看兵家的棋書,相信對你有所幫助。”
中年人點點頭,便下去溫故知新了。
黑白二老也在旁邊點頭,雖然這老國手的棋藝已經定型了,但在教導這塊確實經驗豐富。
“還有哪位要與老夫手談一局?”
老國手在上麵發問。
黑老起了玩心,與白老打著手語。
他昨天連輸兩局,而且輸給空明老和尚也罷,還輸給嘯天是最氣的,現在正是手癢的時候。
然而剛走出去,黑老腳步一頓。
餘光掃到門口,正好看到空明老和尚帶著嘯天走進來,靜靜的站在看板前。
這一耽誤,台下有個渴求指點的棋手便已經上去了。
對局再次開始。
一枚枚棋子被侍女放上看板,走了大概三十多步。
這位棋手比上一個中年人要強,下起棋來奇招頻出,這盤對局險象環生。
眾人都是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的看著棋局,時不時深深吸一口氣。
“我覺得這手應該這麽下,圍繞大龍”
“不,應該是如此才對,要有舍有得。”
“你放狗屁!”
兩個棋手爭論起來。
就在此時
“噗——”
旁邊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
正深呼吸的眾人,頓時聞到一股奇妙的味道,酸酸甜甜
嗯海鮮還有直接吃極品寶藥的藥味誰會直接吃極品寶藥呢暴殄天物的家夥
就是聞著有點上頭
不對!
隨即眾人反應過來。
在這麽神聖的傳道受業之時,驚險絕倫的棋局對弈之前,居然還能放得出屁?
幾個隊煉丹有涉獵的修者,頓時麵色不善的轉過頭。
隨即他們就愣住了。
一條腦袋上長著綠葉的柴犬,它歪著腦袋,滿臉無辜的迎接著四麵八方的目光。
“嗚?”
嘯天不明所以,甚至
“噗——”
它又放了個屁,吹得屁股後頭的毛毛浮動,甚至聲音還由粗轉細
這屁還得能聽出聲調了
“大師,管好你的靈獸。”
剛剛下來的中年人沉著臉道。
如此嚴肅的場合,帶靈獸進來就算了,居然還任由它放屁?
最最最可惡的是,你居然拿極品寶藥喂狗?
“大師,在下稍後要與你講講道理。”
“我也是,你這樣實在太過分了。”
幾個煉丹的修者麵露不忿。
要不是船上不允許爭鬥,中年人恨不得掐著那老禿驢的脖子一頓唾沫星子。
“嗚~”
嘯天極為人性化的翻了個白眼,麵露不屑。
天天說放狗屁放狗屁,本神犬放一個給你們聽聽,怎麽還急眼了呢?
空明老和尚麵露苦笑。
他哪能管得著嘯天上仙啊。
再說這屁聞兩口,還真沒什麽壞處,畢竟嘯天上仙放的屁,那也是仙屁
老和尚感覺體內有一絲法力翻湧的感覺
鬧劇過後,眾人又將目光轉向對局。
此時,棋局似乎陷入了僵持,老國手巧妙的布局給黑子出了個難題。
眾人正打算稱讚,老國手卻搖搖頭道“這是我早年在遠渡東海,有幸窺測到天殘之局的一角,故而領悟出來的簡化版本,若能破此局,後生你便能參破玄妙之境。”
在手談的過程中,他發現對麵的棋手表現極為出色,頓時起了幾分論道之心。
對麵的棋手點點頭,沉思起來,好半天都沒有落子。
“嗚?”
原本索然無味趴在地上的嘯天,也睜開了眼睛,
這局棋好像見過啊。
不正是李大大隨手布下,它冥思苦想許久的那盤嗎?
嘯天腦袋上的桂樹枝開始忽閃忽閃
“原來是天殘之局,難怪如此玄妙莫測。”
“我覺得應該放棄邊角。”
“非也,若是照仁兄所說,後麵絕無翻盤的機會。”
議論之聲又起,隻是這次大家說話都文明且克製了許多,沒有人再說“放狗屁”之類的粗話
堂中起了清風,都壓不住越來越大的聲音。
就在眾人爭辯得不可開交時。
滿堂的嘈雜聲音仿佛被一隻手死死掐住。
不,是一隻毛茸茸的狗爪子,正落在了棋盤東五南十四,按住了滿堂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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