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恩威,詭譎手段
初雪後的夜晚,天地之間一片安寧。
就在這樣寒冷的夜裏,幾人酣然入夢,幾人徹夜不眠。
吳王府,內書房裏燭光搖曳,趙承淵披著玄狐大氅靠在榻上,手裏捏著一本《莊子》,眼神呆滯的看著跟前的碳爐。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手一揚,把書丟進了碳爐裏。火光一閃,把守在外麵的阿寺嚇了一跳。他急匆匆進門來,看見碳爐裏化為灰燼的書冊,默默地歎了口氣想要出去,卻被趙承淵叫住。
“阿寺,你說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趙承淵沒頭沒尾地問。
阿寺自然知道這個“她”是誰,但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認真的想了半晌之後,阿寺憋出了一句話:“王爺,屬下近日聽人講了一句話,或許正是王爺想要的答案。”
“嗯?什麽話?”
“女子柔弱,為母則剛。”
趙承淵“嗬”的一聲笑了,又喃喃的重複著這八個字:“女子柔弱,為母則剛。說得真好。”
這是怪自己算計了她的孩子麽?
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用過早膳後趙承淵想要倒頭去睡,心裏想著管他聖旨什麽時候來,反正自己是病著的。
然而他一覺醒來至下午,問及阿寺時卻說並沒有聖旨。
沒有聖旨?趙承淵狐疑地看了看窗外,冷笑道:“貶黜一個王爺出京,既然連一道聖旨都沒有。這是什麽意思?”
阿寺沒有說話,天子的心思如何並不是他一個王府護衛所能揣摩的。
趙承淵等了一日,宮中並沒有任何動靜,至夜裏他方緩過神來——天子不會下旨讓他去揚州養病,那樣的話,豈不是天子氣量小,容不得人?他身為一個皇室王爺,就算是離京養病也是去自己的封地,絕非揚州。
“果然陰狠。”趙承淵冷笑。
為了一個賢德仁愛的好名聲,居然讓皇後出麵。
趙承淵在書房裏來回踱步,外麵傳來女子的聲音:“王爺,銀月有些發熱,王妃來請王爺示下,是否傳太醫?”
“孩子生病了自然要傳太醫,這樣的小事也料理不清楚嗎?!”趙承淵怒聲斥道。
外麵的人尚未回話,便另有人進來回道:“王爺,國舅爺到了。”
趙承淵一愣,隨即說:“快請。”
林逸雋自然是聽了忘憂的指派才來吳王府的。見趙承淵親自出門迎接,忙躬身行禮:“下官見過王爺,王爺貴體有恙還出門相迎,實在是折煞下官了。”
不管趙承淵心裏怎麽生氣,但這怨憤都是記在趙禎頭上的,跟林逸雋兄妹無關。
他把林逸雋客客氣氣的請入書房內,又親手煮茶。
“沐霖,喝茶。”趙承淵把一盞茶送到林逸雋麵前,“這麽冷的天,難為你親自跑一趟。”
林逸雋拱手說:“皇後娘娘差人來說,王爺的病體纏綿月餘,讓下官過來給王爺把把脈。按理說,王爺病了,下官應該早早地來探望。隻是怕擾了王爺養病所以沒敢來叨擾。還請王爺不要怪罪。”
“沐霖這是說哪裏話?你是請都請不到的貴客。”趙承淵說著,自己也端起茶盞,“來,嚐嚐我煮的這茶可還能入口。”
林逸雋品了一口茶,稱讚之後,方問:“王爺,可否讓下官替您診個脈?”
“求之不得。”趙承淵說著,把袖子一撩,手臂擱在了茶案上。
林逸雋傾身向前,揚了揚手臂,把右手的手指輕輕地切在趙承淵的脈搏上。半晌之後,方歎道:“王爺這身體可要細心調養。”
“嗯,皇後娘娘體恤沉下,說京城寒冷不宜養病,所以給了我揚州的一處私家園林去修養。還說指派一個醫術高明的郎中隨行。”
此事林逸雋早已知曉,見趙承淵言語酸澀,便知道他心中抱怨,遂笑著勸道:“揚州四季如春,風景如畫,的確是休養生息的好地方。皇後娘娘給王爺選的好郎中今日跟著下官過來了。王爺可要見一見嗎?”
“雖然說本王對皇後娘娘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但既然人來了,還是見一見吧。”
林逸雋聞言,便朝外麵喊了一聲:“夫人,請進來吧。”
夫人?趙承淵納悶的抬頭,便見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進門來。
一刹那間,趙承淵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他以為自己一下子跳到十幾年之後,見到了忘憂溫情脈脈地朝自己走來呢。
“民婦孫氏,拜見王爺。”孫若雪朝趙承淵深深一福。
“這……?!”趙承淵一臉錯愕的瞪著林逸雋,這人是誰啊?世上怎麽會有如此詭異的事情?!
“這位孫夫人在江湖上人稱‘聖手觀音’,醫術精絕超越下官許多。有她為王爺調理身體,想來到春暖花開之時,王爺的沉屙舊病定然一絲也無。”
“我不是懷疑這位夫人的醫術,隻是……”這人到底跟皇後是什麽關係?你倒是給個準話啊!趙承淵皺眉瞪著林逸雋。
林逸雋自然明白趙承淵最想知道什麽,遂笑了笑,說:“王爺或許還不知道,下官跟皇後娘娘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原來如此。”趙承淵一下子都明白了。
怪不得皇後分娩後宮中傳出消息說未央宮裏多了一個女子,此人把未央宮守得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想來此人便是眼前這位了。試問這世上還有誰比自己的親娘對女兒坐月子的事情更上心的呢?
另外,風聞凝萃宮裏那位已經開始服藥調理身體,王著一家對林府感激涕零,不管大小節日都會悄悄地送一份厚禮過去。如此想來,也是這位孫夫人的緣故了。
此人既然是皇後的生母,為何以女醫的身份住在林府?趙承淵心裏諸多猜測,但依舊麵不改色,朝著孫若雪微微躬身,說:“如此說來,本王怎麽敢勞動夫人呢?”
孫若雪冷冷地掃了趙承淵一眼,說:“這是皇後的意思,咱們隻遵照皇後的諭旨辦事,王爺不必多想,更無需客氣。”
“此言甚是。”趙承淵心想有這麽個人在身邊,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王爺何日啟程,到時候隻管叫人送信至林府。孫某隨時都可動身。”孫若雪說完,又微微一福,“我先下去了。”
“噯?孫夫人不給本王診脈嗎?”趙承淵問。
“不必了。有國舅爺診脈開方子,自然無需在下多嘴。在下的隻負責王爺離京之後的病情。”說完,孫若雪對林逸雋點了點頭,便徑自出去了。
趙承淵微微瞠目,想不到忘憂竟有一個這樣的生母。
林逸雋咳嗽了一聲,略顯尷尬的笑道:“王爺不必在意,她是有些恃才傲物。不過醫術卻是一頂一的好。賢王府裏的名醫張仲桓您是知道的,張先生數次跟她比鬥醫術,從未贏過。”
“竟這般神奇?”趙承淵驚訝地笑問。
林逸雋笑道:“王爺以後便知道了。”
“可是,這位孫夫人身份尊貴,又怎麽能讓她隨侍於我的左右?”
“這是皇後的意思。”林逸雋心想你精於算計,自認為把偌大的皇宮都控在掌心裏,可曾想到以後的日子會在一個這樣的女子的眼皮子底下度過?一想到趙承淵將來要被孫若雪盯著,林逸雋便對他生出幾分同情之心。連之前因他算計忘憂母女的恨意都淡了不少——你有本事作死,就該做好被折騰的準備。
“皇後娘娘恩典,小王不勝感激。”趙承淵心裏苦笑,暗想這才是真正的忘憂吧。臉上笑得如春風拂麵,實際上手腕一番便把人往最難受的角落裏擠兌。
這日,林逸雋診過脈,開了藥方便告辭離去。
趙承淵一個人在書房裏悶了半晌,方叫人準備筆墨,連夜寫了一封奏疏,一早呈送至天子案頭。
奏疏裏大致是說自己的病多是受寒受冷所致,太醫建議離京修養。所以他懇請天子開恩,準他去江南住些日子。
趙禎看完這封奏疏之後忍不住笑了,當即便拿了朱筆在上麵批了兩個字:準奏。
三日後,趙承淵攜夫人程氏一同離京,乘一艘輕便的客船直奔揚州,同行之人隻有貼身護衛阿寺,女醫孫氏以及幾個粗使的家丁婆子。
剛過滿月的小銀月不宜遠行,便把她留給丁素雲。丁素雲身為正妃,自然不宜遠行,要留下來打理府中各種瑣事,應付人情禮往。
對此事,朝中人暗地裏議論紛紛。也有人提處異議:
吳王養病應該去封地,為何去了揚州?
這位王爺一向是天子的心腹,此次莫名其妙的去了江南,莫不是奉旨暗查什麽事情?
於是那些心裏有鬼的官員匆匆忙忙把自己偷吃的嘴巴擦幹淨,生怕被趙承淵揪住了把柄。
另有幾個言官上書彈劾吳王身為皇室親王不該隨便插手地方政務。然而這些奏疏送到大內便被天子留下,不諭置評。
兩日後皇後卻下了一道諭旨,封趙承淵庶出的長女銀月為榮嘉縣主。
朝中眾人紛紛猜測,各有各的說法。
丁素雲帶著銀月進宮磕頭謝恩,回來又操持了家宴接受親友的祝賀。
之後,不過半月光景,趙承淵去江南這件事情,在激起一層漣漪之後終於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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