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章 滅火,釜底抽薪
“陛下!”韓璋緊張的看了一眼李舒,欲言又止。
趙禎笑了笑,問:“你現在不堅持把他送官府論罪了?”
侮辱國母,送官府論罪隻怕要株連,韓璋肅整了神情,躬身行禮:“是在下莽撞了,這無賴侮辱國母自然該死。但請陛下饒了他一族的性命。”
趙禎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之前那個無賴對自己跟忘憂不敬,李舒教訓他一下也就罷了。如今滿大街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若就這樣饒了他,那以後天子的威嚴何在?
“韓璋。”忘憂上前兩步率先發問:“你認識他嗎?跟他有什麽淵源嗎?或者說,你為他求情,有什麽理由嗎?”
“回皇後殿下,在下與他素不相識。隻是……”
“既然素不相識,那就請收回你的話。你剛才不是說這件事情應該交由官府依照律法處置嗎?身為太學府的學生,維護國朝律法的威嚴也是你的職責。”忘憂說著,掃了李舒一眼。
李舒二話沒說,叫人把那無賴綁了送去了開封府。
“走吧。去喝盞茶歇歇腳。”趙禎說著,拉了忘憂的手進了旁邊的一家茶樓。
沈熹年跟李舒交換了一個眼神,穿著便服的內廷司護衛散在周圍,穿著護軍服飾的人則列隊離開。隨後,李舒在茶樓下的一個攤子上坐下來吃麵,沈熹年則按著佩刀和韓璋一起追著帝後的腳步上了茶樓。
韓璋是太學府的學生,師出名門。然而上一次科考中卻因文風不符合當前流行的晦澀文體,並沒有中榜。但趙禎卻很是看好他的文章策論,也因此生出改革科考的心思。今日在街上遇到,身為天子的他自然生出了惜才之心。落座後,二人也是侃侃而談。
忘憂在一旁聽得有些悶,吃了一盞茶之後便說要下去轉轉。趙禎不放心,遂讓沈熹年隨行。
“前麵那條街的人都認識我了,咱們從後院繞出去,我記得這裏出去是一條小吃街,那裏的羊肉酥餅是最好吃的。”下了茶樓之後,忘憂便引著沈熹年從另一扇門裏出了茶樓,繞開前麵的街道,循著一個羊肉酥餅湯館去了。
“你居然還知道這樣的地方?”沈熹年見忘憂對這裏的熟門熟路的樣子,頗為驚訝。
“之前不是在大相國寺裏住過一陣子麽,趁著閑來無事的時候把這裏都摸遍了。”忘憂說著,又喊著老板:“給我來兩個羊肉酥餅,兩碗羊肉湯,要加一點肚絲兒,羊血,多放點胡椒粉!”
羊肉館的掌櫃的高聲答應著,麻溜兒地答應著朝著後麵的廚房重複了一遍忘憂的話。
沈熹年在忘憂對麵坐下來,拿了自己的帕子把忘憂麵前的筷子仔細的擦了幾遍,又歎道:“你呀,這性子怎麽就改不了。”
忘憂滿不在乎地笑問:“為什麽要改?我這樣不是挺好的嘛。”
“你如今身處的地方每日裏都是唇槍舌劍,殺機四伏。若一味的這麽隨性淡然,必定會被人家算計。”沈熹年把擦幹淨的筷子遞給忘憂。
忘憂也明白沈熹年的苦心,“不管怎麽樣,日子都是要過的。我隻是想自己的日子過得舒服一些。至於那些謀算,我心裏有數,你放心好了。”
一時店家端著一個托盤過來,笑嗬嗬地把裝著羊肉酥餅的竹筐和兩碗羊肉湯放在桌上,又放下一碟老醃蘿卜絲兒和一碟子油炸酥豆腐,熱情地說:“這兩個小菜是我們送的,二位貴客吃著滿意請常來。”
“多謝。”沈熹年從腰間的荷包裏拿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托盤上,又說:“等那邊幾個人的飯錢我一並給了,等他們吃飽離去後就別在讓人進來了。我們想清淨的說會兒話。”
“行,那幾個都是熟客,我去跟他們說一說。”掌櫃的拿了銀子去旁邊跟那幾個食客嘀咕了幾句,那幾個人果然笑著點了點頭,並迅速的把桌上的食物包起來離去,臨走時還朝著沈熹年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吃吧。”忘憂拿了一個酥餅遞給沈熹年。
沈熹年接了,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肉湯,點頭讚道:“的確是好吃。”
“原本是想帶著六郎一起來嚐嚐的,這個酥餅就是剛出爐的時候好吃,買回去冷了再熱起來就不是這個味道了。卻想不到半路殺出個韓璋,把他給絆住了。”忘憂說著,自己也咬了一口酥餅。
沈熹年對於這種秀恩愛的說辭不置可否,隻低頭吃自己的酥餅。
兩個人悶頭吃了一個酥餅喝了半碗湯,忘憂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方問:“你怎麽樣?”
“這不挺好嗎?”沈熹年笑道。
“你跟王桐怎麽樣?”忘憂又問。
沈熹年愣了一下,方說:“不就那麽回事兒嗎?”
忘憂盯著沈熹年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歎道:“你如果覺得勉強,不如和離。我去跟義母好好說說。”
“怎麽了?”沈熹年一下子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其實這件事情是我想錯了。我以為以王櫻的性格教養,她的堂妹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卻想不到她們姐妹二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忘憂無奈地歎了口氣。
沈熹年沒心思喝肉湯了,放下湯碗問:“她究竟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你跟我就不用繞彎子了吧?”
“也沒什麽。就是她進宮跟王櫻叨叨過幾次,滿嘴裏都是說你的不是。你們是夫妻,她在背後這樣編排你,可見‘夫妻同心’什麽的在你們兩個之間是沒有的事兒。當初這樁婚姻本就是勉強的,我不想勉強你一輩子。你還年輕,她們王家如今也是炙手可熱的時候。若是你們都能放手,應該還能找到自己各自的幸福。”
沈熹年沉默了半晌,心裏有數不盡的話想說,但開口卻是:“我考慮一下吧。”
“嗯,我覺得這件事情你應該理智對待,你那暴脾氣也要收一收,王桐出身世家,從小嬌養長大,你們兩個若是鬧起來,大家顏麵上可都不好看。”
“你放心,我有數的。”沈熹年又端起湯碗來繼續喝肉湯。
忘憂又叫掌櫃的拿了兩個酥餅來,又給沈熹年添了一碗湯。
兩個人吃飽喝足之後出了這家羊肉館,又在街上轉了一圈,買了一些小玩意兒才回之前的茶樓去。
趙禎聽韓璋高談闊論了一番,心中升起一股豪氣竟忘了吃飯。幸好忘憂帶了各種小食,在回宮的路上他隨便吃了兩口。
忘憂笑道:“原本是想帶陛下去吃那家的羊肉酥餅的,接過酥餅沒吃上,還餓了肚子回宮。這算怎麽檔子事兒呢。”
“無妨,外麵的那些美味對朕來說沒什麽新鮮的,朕就喜歡吃皇後做的膳食。”
忘憂握著趙禎的手笑道:“那好,今晚我下廚,親手為陛下做晚膳。”
“好。”趙禎開心的捏了捏忘憂的手指。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忘憂納悶地問:“怎麽在這兒停了?”
外麵傳來李舒的聲音:“陛下,韓統領回來了。”
趙禎掀開車窗簾子看了一眼立在車外的韓楓,低聲吩咐:“上車說話。”
韓楓躬身應了一聲,隨後上了馬車。上了車裏之後才發現皇後也在,一時間有些拘謹。
“坐吧。”趙禎指著馬車門口的坐墊說。
“謝陛下。”韓楓跪坐在墊子上。
馬車繼續走起來,行人稀稀落落的大街上,這樣的大馬車並不怎麽起眼。往來的人誰也不會想到這馬車裏麵坐著的是當朝帝後還有一位蓋世將軍。
“事情辦得怎麽樣?”趙禎低聲問。
韓楓欠身回道:“陛下放心,一共八千步兵,四千騎兵,全部都編入了西北軍。而且按照陛下的意思,這些人都是分小隊混編的,而且駐紮地都是分散的,這些人基本上也沒有再聚在一起的可能了。”
“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你且回去吧,晉封你父親為靖國公的旨意最晚三日後會送到你家裏。”
“臣謝陛下隆恩。”韓楓在車裏向趙禎叩頭。
趙禎敲了敲兩下車窗,馬車緩緩地停下,韓楓再次行禮之後下了車。
馬車繼續往前走,忘憂靠在趙禎的懷裏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說:“終於把這個大麻煩解決了。”
“他居然養了一萬兩千名私兵!而且還有四千精銳騎兵!”趙禎一拳狠狠地錘在車壁上。
“哎呀!”忘憂忙把他的手捧過來仔細的檢查,心疼的問:“疼不疼?”
趙禎忍著疼痛,若無其事地說:“沒事。”
“這都要腫了!怎麽可能沒事?”忘憂心疼的為他揉著手指。
趙禎反手捏了她的手,寬慰道:“真的沒事,回去擦一點藥油就好了。”
忘憂不再多說,隻是默默地扣著他的手。
馬車進了禁中大內,兩個人下了馬車回未央宮的路上,忘憂忽然問:“你要怎麽處置他?”身為宗室王爺,這趙承淵人在京都這個權力中心卻在封地蓄養了這麽多兵馬,這謀反的罪名是賴不掉了。
趙禎停住腳步,轉身看著忘憂,低低地歎了口氣問:“你覺得這件事情該怎麽處理?”
“這是朝政大事,我一個婦人家怎麽敢妄言呢。”忘憂搖了搖頭。
趙禎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神色悵然地說:“若以謀逆罪論處,他的妻兒老小都活不成了。”
“吳王封地的事情陛下處理的幹淨利索,所以後續的事情也不用著急。可以稍微等一下,看趙承淵怎麽反應。他雖然人在揚州,但不可能跟自己的封地失去聯係。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收到消息了。”忘憂低聲說。
“嗯,以靜製動也是個辦法。”趙禎點了點頭。
忘憂趁機勸道:“那咱們先回宮吧,這裏風大,我身上有些冷。”
“好,回宮。”趙禎忙伸手把忘憂身上的鬥篷緊了緊,拉著她快步回未央宮去。
何媽媽等人早就準備好了熱茶熱湯,帝後二人回宮,立刻有人上前伺候著換了外麵的衣裳,捧著香湯上前給二人淨手,然後奉上了滾滾的熱茶。
“靈熙怎麽樣?”忘憂問何媽媽。
何媽媽笑著回道:“回娘娘,中午的時候公主哭了幾聲,許是沒見到娘娘的緣故。貴妃來了哄了她一會兒就睡著了,這會兒還在睡。”
忘憂聽了這話也笑了:“她倒是肯跟貴妃親近。”
何媽媽笑道:“說的是呢。公主首先跟陛下和娘娘親,再就是貴妃了。”
“也不枉貴妃一日兩次過來瞧她。”忘憂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什麽,又跟趙禎說:“我想等靈熙到了開蒙的年紀,就把她交給貴妃撫養。”
“為何?”趙禎納悶地問。
“噯!”忘憂輕輕地歎了口氣,心裏的話沒辦法說出口。原本她是想著王櫻的日子也是苦,且為了她的將來考慮,理應讓她生一個自己的孩子。可是一想到趙禎要跟除了自己之外的女子生孩子,忘憂的心裏就覺得像是到了末日一樣。今日聽何媽媽這話,才忽然升起這個念頭,想著若是靈熙能養在王櫻身邊,一來可以解了王櫻的寂寞,二來,王櫻自幼讀詩書,做學問,若非女子,貢院考場裏博一回,定能榜上有名。若是自己的女兒能有這樣的人教導詩書,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趙禎略一思索也猜到了忘憂的意思,便按了按她的手,說:“多思多慮不利於養生,一些事情順其自然得好。”
忘憂也知道靈熙才幾個月大,要到開蒙的年紀至少還有三四年,便點頭答應著。
趙禎吃了一盞熱茶,恰好靈熙醒了。乳母給她換過尿布衣裳後抱過來,趙禎接在懷裏逗弄了一會兒,心裏的陰霾煩惱都被女兒嬌憨的笑容給洗淨,方不舍的回乾元殿去了。
何媽媽見天子走了,方上拿了一個靠枕過來墊在忘憂的腰後,扶著她靠過去低聲回道:“娘娘,今日一早靖西候府王娘子又進宮來了。”
“哦?”忘憂的眼神閃了閃,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微笑。
“她先去了凝萃宮給貴妃請安,之後又說去給太後請安。貴妃說太後病重不見人,她便告辭離去。可出了凝萃宮之後並不離開,卻往禦花園裏去了。恰好那個時候張昭儀在禦花園賞梅,兩個人便偶遇了。”
忘憂冷笑道:“兩個都是有心之人,不管怎麽樣都能遇到的。”
“那張昭儀身邊隻帶著畫眉,王娘子連貼身丫頭都打發了。兩個人在一起有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先後離開。具體商議了什麽,老奴還沒問出來。”
“這事兒貴妃知道嗎?”忘憂問。
“貴妃娘娘協理後宮之事,外命婦出入禁中都是留檔的,她若想知道,一翻記檔便可知道。”
“嗯,不用擔心。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咱們且看她們能翻出什麽花樣兒來。”
“是。”何媽媽答應著。
*
且說沈熹年送帝後的馬車進了禁中之後便跟自己的副手交代了幾句回家去。
靖西候府一如往常,並沒因為多了一個少夫人而改變什麽。沈夫人沒有把管家的事情交給新婦王桐,而是以新婚夫婦應該多些空閑時間為由,把王桐當成嬌客養了起來。
沈熹年回府之後先去見過母親說了幾句閑話,之後方回自己東跨院。一進門便聽見王桐嗬斥丫頭婆子的動靜,西廳內容,是嫌茶涼了,點心又不夠甜。
“養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做什麽?!一天到晚飯比誰吃的都多,卻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都給我滾!”王桐的聲音未落,又聽見“啪”的一聲碎瓷的動靜。
沈熹年咳嗽了一聲,方抬腳入內。
王桐聽見動靜立刻止了嗬斥,卻依舊坐在椅子上堵著氣,看也不看沈熹年一眼。
“這是怎麽了?”沈熹年冷冽的目光在屋裏的丫頭婆子們身上掃過。
原本在沈熹年的身邊服侍的一個叫沉香的丫鬟躬身回道:“是奴婢們沒伺候好大娘子,讓大娘子生氣了。奴婢們這就去管家那裏領罰,還請大娘子消消氣,保重身體要緊。”
沈熹年還沒來得及說話,王桐又把手邊的一隻茶盞朝著沉香砸了過來,罵道:“賤蹄子!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沉香原本是想躲的,但不經意間瞥見沈熹年冷冰冰的眼神,硬是沒挪動腳步,任憑那隻茶盞砸在了自己的額角上。
“啊——”王桐的陪嫁丫鬟碧螺眼看著茶盞砸在沉香的額頭上,鮮紅的血在她潔白的臉頰上緩緩地留下來,嚇得驚叫出聲。
“來人,把管家叫來!”沈熹年朝著外麵喊了一聲。
“公子,小的在呢。”管家早就在沈熹年回來的時候便知道今日怕是不能消停了,便早早地在外麵候著了。
沈熹年指著中書令府的方向吩咐管家:“你去中書令府上請王大公子。就說我沈熹年有要事,請他務必來一趟。”
“是,小的這就安排人去。”管家應道。
沈熹年厲聲斥道:“不,你親自去請!”
王桐聽了這話立刻急了,衝過來拉著沈熹年的衣袖質問:“沈熹年!你是要休了我嗎?!”
沈熹年抬手把衣袖從王桐手裏抽出來,吩咐兩個府中的管家娘子:“大娘子魔怔了,你們看好她,在王家大公子到來之前,不許她出這個門,更不許她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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