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0849 睥睨大唐224
焱飛煌哈哈一笑,道:“顏大人請講?”
顏師古表情不見波動,道:“聽說公子書房中掛有兩副大壁畫,其中一幅上書‘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公子特地在上麵畫了一個大叉;另一幅上書‘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此事下官甚感好奇,因此問了出來,請公子莫怪。”
焱飛煌暗道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這兩句話一來自於《大學》一來自於《莊子》結合焱飛煌平時總愛批評儒家思想的言論,顏師古發起攻擊。李淵那默許的態度表明他事先早知此事,便是要看焱飛煌出醜,動武的不行,自然選文鬥。顏師古剛剛說是王通告訴他的此事,王通又與梵清惠談過,年輕時暗臉碧秀心不果,再見梵清惠,他自然也情不自禁,難保不被利用。
梵清惠人都不在了,想不到攻勢依舊不減,這老尼姑挺厲害的!
所有念頭瞬間閃過腦海,焱飛煌微笑了笑道:“有什麽值得奇怪的嗎?”
顏師古道:“下官隻是想起公子行事方式,不明白為何公子如此厭惡儒家思想。”
這話中有話,殿中沒有幾個傻子,隱約都可聽出問題來:《大學》那句被後人精簡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所有君子乃至有誌之士奮鬥的目標;《莊子》那句意思則是指天下思想派別繁多,各家隻得道統的一部分,故必有其缺點和優點。焱飛煌對待前一種思想是明顯的不屑與貶低,後一種思想雖給人一種為人豁達客觀的印象,卻偏與他對待前一種思想的做法相違,反是讓人覺得他過於虛偽。
這讀書人真不簡單!
焱飛煌好整以暇地答道:“顏大人怕是誤會了,我同樣對那句話有疑問,是以才那樣做。我知識疑惑這句話的主體到底是誰?比方說你道德高尚,博學多才,皇上會把政權交給你嗎?否則的話,你怎麽來‘平天下’。”
聽他這大逆不道的話,殿內許多人心生敬佩,卻不敢表示出來,焱飛煌便是做了他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顏師古麵色立變,王通幹咳一聲,插口道:“原來如此,想來顏大人該是以為公子對儒學不喜……公子誤會了,《大學》中此語正解並非公子所想那樣……”
他一下子就把焱飛煌規劃到不懂裝懂的文盲中去了,另一方麵還試圖扭轉話題,要知道若被李淵誤解為顏師古有“異心”那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焱飛煌大笑了笑道:“文字是拿來給人看的,怎麽理解也是因人而異,隻要不是強詞奪理,就有它的合理性,比如《中庸》有雲‘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我認為此話便是空想,王大儒以為然否?”
王通道:“公子口才確非一般,那王某人問你,一個出身邪魔歪道的陰險之徒,有何資格談儒家博大精深的思想?又有什麽理由教外人來相信他?”
話說完時,他額頭已經冒含,身形微微顫抖。
焱飛煌暗道看來梵清惠給你個媚眼,你就會去替他死了!給了不遠處美眸含煞的祝玉妍一個眼色,她才撤去精神奇功,王通頓覺舒暢。
焱飛煌微笑了笑道:“據說王大儒曾奏舊隋文帝《太平十二策》、主張‘尊王道,推霸略,稽古驗今,運天下於指掌。’深得文帝讚賞,但下議公卿時卻被冷落排擠,開始對朝廷失去信心而辭官歸鄉講學,你這樣做,是否秉承儒家博大精深的思想,與儒家的‘君子’規範相符呢?”
王通一張老臉氣得通紅,身軀又開始顫抖,卻答不上來。
儒家所言的君子,乃權重者不媚之,勢盛者不附之,傾城者不奉之,貌惡者不諱之,強者不畏之,弱者不欺之,從善者友之,好惡者棄之,長則尊之,幼則庇之。為民者安其居,為官者司其職,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王通因個人得失而不為國盡其才,確實違背了君子之道。
焱飛煌把握住辯論的一個關鍵要領:抓住對手一個缺點,無限擴大,混淆視聽。
他做到了。
事實上王通絕沒有那麽不堪,他倡導“仁政”主張“三教合一”論文主理,論詩主政教之用,論文辭主約、達、典、則,主張改革文風。是符合時代潮流的,後世人將他視為儒家學派的一位代表,其弟子尊稱其為“文中子”但人無完人,王通也不例外,他好自求名,歸鄉後模仿孔子作《續六經》在河汾講學時,便以“王孔子”自詡,沒人可以否認他的才學,卻同樣不能無視他的華而不實。
焱飛煌不停歇地繼續道:“東周蘇秦、齊國管仲、西漢匡衡,他們哪一個出身好?我雖與他們經曆不同,但性質無異。焱某人身在魔門,數年來內子祝玉妍曾費力修改章程,刪去以往自私自利、損人利己的教規,是否這樣做,外人依舊要對他們喊打?”
大殿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婠婠小臉上滿是喜色,含情脈脈地望向焱飛煌。
焱飛煌雖有個他自己胡編亂造出來的“邪皇”名頭,卻從沒為魔門爭取過半分利益,祝玉妍師徒也不怪他,畢竟他便是那麽個懶散的人,今日簡單一句話,卻給師徒二人不少驚喜。要知道焱飛煌不是平凡人,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世人看在眼裏,不管他那話是有心還是隨口說出的,此時,他已與魔門緊密地聯係在一起。
李建成席位處突然站起一人,道:“公子剛剛言及儒家思想是為空想,魏征請問,你那套理論難道就不是空想了嗎?”
說話者正是保養得極好的魏征,這話連消帶打,不但救了王通,挽回顏麵,矛頭更是直指焱飛煌那“五問”人人都知道焱飛煌的理論雖好,卻不切實際。
焱飛煌愕然道:“我從未否認過我的那套理論是空想。但在下可沒有說儒家思想是空想,隻是評論那一句話而已。”
魏征訕訕點頭坐下,王通顯然不甘心,道:“洛陽的佛門出家人都要下地種田,那公子又如何對待洛陽的儒生們?”
這個問題極為刁鑽,焱飛煌必須謹慎回答。
眼下的時代戰亂不斷,正是黎明到來前最黑暗的時刻,也是促使人們思想改革的最好時機,後世有許多人是偏激的,批儒批孔,焱飛煌絕不會做這種事,他的觀點是任何一種思想都有其進步性和落後性,他要以千年後的思想去引導人們學會如何去糟取精、去偽存真。他若答好了,很可能會得到群眾基礎極廣泛的儒生們支持,接著再去影響他們的思維方式,對異日大一統後的思想革命進程大有幫助。
呷了口茶,焱飛煌側頭,對坐在遠處,一直盯著他的胡小仙點頭示意,輕咳一聲,準備開口。
大殿內的人見焱飛煌比傳聞中還不要臉,就這麽當眾勾引女人,麵色變得精彩起來,不屑的、嫉妒的、羨慕的等等。胡小仙被周圍近千人的目光聚焦,以她平時大膽作風,都窘迫得無以複加,慌忙垂下螓首,掩飾內心的慌亂。
焱飛煌的聲音響起,隻聽他道:“有一天大雨過後,一家裏有四兄弟準備外出。老大穿了一雙最適合夏末秋初的厚實靴子,老二選了雙能凸顯他身份不凡的貴氣靴子,老三老四都打赤腳。”
眾人麵麵相覷,實搞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講起故事。
焱飛煌繼續道:“老三打赤腳的原因是身體乃是皮囊,心既不受汙染,腳上沾些泥巴又有何妨?老四打赤腳的原因則最簡單,因為他不喜歡穿鞋。”
緊接著問王通道:“王大儒覺得這四人中,哪人的行為最可取?”
王通心思電轉,不片刻已猜到焱飛煌口中的老大代表的是追求自然之道的道家;老二代表的則是提倡等級製度的儒家;老三代表的是超脫世俗之外的佛門;老四代表的則是離經叛道、追求自由的魔門。
王通不答反問,冷笑了笑道:“儒家經曆過百年沉寂,公子怎可用先人的觀點來推現人?若是那樣,與魏文帝曹丕又有何異?”
顯然,他對焱飛煌念念不忘批儒家思想一事極為不滿。東漢滅亡後,魏晉南北朝期間,儒學幾乎蕩然無存。東漢後期,儒家為拯救衰敗的君權,從政學者往往以與外戚集團結盟的方式來對付橫暴無忌的宦官集團,因此士族階層就與宦官集團形成了積不相能的“曆史關係”到了曹操崛起,他雖有士族之學術背景,但家係為宦官,仍與儒家從政學者為敵;再加上實質已經取代東漢,政治行為於其學術背景下的道德原則上無法講通,就采取了“提倡無賴之風而摧抑士氣”的方法。獻帝建安十五年退封縣而拒不交兵權的告示,最好地說明這點;到了其子曹丕那裏,更是全然否定舊的道德標準,使秦漢以來的風俗為之一變。
王通意思再簡單不過,焱飛煌批的是漢代的儒學,並非這個時代的儒學。
焱飛煌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儒家先聖孔子先提出君臣、父子和仁義禮智等倫理道德觀念;孟子進而提出‘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的道德規範;及至西漢董仲舒,再提出‘貴陽而賤陰’的綱常之道,罷黜百家,雖沉寂百載,傳至當代,經王大儒的整理,再提新義,但你的本質與董仲舒並無二異,隻看你提倡‘夏商周三代的政治遼遠不可考,應以漢代為樣板’的說法就可知一二,你若不是因為嫌棄我的出身和小看女人,為何不與落雁合作改革儒學落後觀點?我若真是個反儒之人,就會提到統一中原卻未被儒化的秦始皇;提漢代原持黃老之術,罷黜百家之後便是數百年的大動亂;提孔子殺少正卯之事!”
焱飛煌語出驚人,字字擲地有聲,皆是事實,容不得人去否認。
殿內再度陷入沉靜,焱飛煌的話對他們思想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可這個時代的人都受封建禮教熏陶,觀念早已根深蒂固,焱飛煌本也沒期望現今就努力改變他們。但他必須要在此闡明自己的觀點和立場。
李世民配席位上的杜如晦起身道:“那請問公子對儒學及其他學派是怎樣的一個看法?”
焱飛煌微微一笑,道:“任何一種學說都有其進步的地方,也有其落後的地方,就拿儒學來說,‘內聖外王’、‘推己及人’、‘己立立人,己達達人’、‘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等思想應該被傳承下去,對於學派,我主張政教分離,在國家合理管製下,允許無危害的思想並存,任百姓自由信仰,再取精華,去糟粕,發展出更完善的思想。試想,若一門思想可以取道家之自由、儒家之仁義、佛家之真善、名家之思辨、兵家之尚武、墨家之工藝、法家之製度,融‘民本’和‘格物致知’,那該是多麽令人憧憬!世間才能越來越接近‘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之境。”
他此話正在表明他非是反儒學之人,殿內儒生們情緒亦受到控製,亦無法反駁他引用自費孝通,釜底抽薪的最後一句話,否則便是在反駁他們信奉的孔聖人所說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眾人開始深入思考起焱飛煌的新鮮觀點。
李淵眼中閃過驚訝神色,他們心裏同樣盤算起來,這種製度的確是功在千秋,利在社稷,隻要天下一統,再控製好節奏,完全可以慢慢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