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女將
榴花宮闈深處，繁星點點，映襯在禦花園的碧水清波間，如夢似幻，恍若仙境。
秦默冰獨自一人迎風坐在八角亭中，麵前隻有一壺桂花酒，身旁除了簌簌而落的紅花綠葉，唯有瑟瑟夜風穿堂而過，撩起秦默冰額前的青絲，卻撩不動他對洛雪夢沉沉的情絲。
“秦帥……”
宿風踏著星光而來，不著痕跡。
秦默冰隻顧飲酒，並未理睬宿風。
宿風隻得立在一側，道：“夢帥已經安全抵到周公山穀了。夏侯桀也傳話出來，命他的將士不得再欺淩百姓，違抗者殺無赦。”
秦默冰淡淡的哼了一聲，揚了揚手中的酒壺，道：“來！陪本帥喝一杯，不醉不歸！”
宿風遲疑了片刻，才輕輕地應了聲“是”，緩緩坐在了秦默冰的對麵。
“你在想念展顏嗎？”秦默冰醉眼惺忪地看向宿風。
宿風頷了頷首，道：“想念，總歸隻是想念。當初既然屬下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麽今日的種種，都是屬下必須承受的。”
“做出了選擇，隻能承受？”秦默冰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道，“那麽，你不後悔？”
“當初是屬下親口拒絕了展顏，所以屬下從未後悔。唯有，期待。”
秦默冰揚了揚眉梢，不解問道：“期待？何為期待？”
“期待她能找一個比屬下更好的，過著更為幸福的生活。”
宿風一壁說著一壁低下了頭去，喝盡了一杯酒。
秦默冰卻是不恥笑道：“男子漢，不論身處如何的窘迫之境，都不應該放棄自己的所愛！有本事的，就是為自己的女人打拚！說到底，你就是挑不起這個責任，你自以為自己給不了她幸福，那麽你一輩子都給不了！你或許以為自己的犧牲很偉大，其實，就是你在逃避！”
宿風皺眉，仰頭又是一杯酒。
“本帥絕對不會放阿夢離開……”
秦默冰抬手也喝幹了杯中的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對著天上的圓月大吼道：“就算本帥要追到天涯海角，本帥也絕對不會讓阿夢離開！她隻能是，隻可以是本帥的女人！其他男人，都給不了阿夢的幸福！隻有本帥……隻有本帥！”
遠在周公山穀客棧裏的洛雪夢突然一驚，耳旁像是聽見了秦默冰的呐喊聲一般，不禁碎碎念道：“什麽聲音？”
“怎麽了？”夏侯桀握緊了洛雪夢的手，體貼地問道，“可是山裏的風太大，吹著你了？”
洛雪夢立刻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這頓晚宴還未結束，但她滿腹心事，此刻又惦念著秦默冰，硬要她坐在這裏假裝迎合夏侯桀，她真的做不到。
幸好卓霖月看出了洛雪夢的不適，急忙說道：“二姐姐今日千裏迢迢趕來，想來是累了。”
“也是朕未曾思慮周全。”夏侯桀趕忙笑道，“不如，朕扶你回房休息？”
“讓我送二姐姐回房間吧！”卓霖月緩緩起身道，“今日陛下幾乎未曾吃什麽，連帶眾人想來也是還未盡興，原本便是陛下的歡慶之宴，陛下還是再與眾人痛飲幾百杯，盡興而散才是。”
洛雪夢也言道：“早前我和小妹或許有些誤會，但是現在既然我已經來了，有些話，我也想和小妹說清楚。”
夏侯桀戀戀不舍，片刻過後，才說道：“那你早些回房，朕待會再來看你！”
洛雪夢便起身，與卓霖月一道出了客棧，夏侯桀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洛雪夢，不曾移開。
片刻過後，洛雪夢看著眼前一頂一頂的帳篷，倏爾想起了自己與秦默冰在草原上的日子，雖然小吵小鬧不斷，但是在回憶裏卻依舊是那麽美好。洛雪夢不禁淡淡笑開了，又想起了在秦軍大本營裏，二人終於盡釋前嫌，在營帳裏歡聲笑語的畫麵來，心中竟然有了些許的惆悵。
“自此一別，便不知再見麵是何時了。”
卓霖月緩緩從洛雪夢身後走來，並肩而立，淡淡的星光籠罩了二人一身。
洛雪夢側眸，看著卓霖月，忽然猶豫著是否要把蘇煥的心思告訴卓霖月。
倘或卓霖月知道還有人在悄悄的愛慕著她，或許就能從徐沐清的悲傷中走出來。但眼下他們一行人即將離開北方，洛雪夢卻又不想卓霖月與她一般，飽受相思之苦。
或許，有時候真的是不知道比知道而幸福吧！
洛雪夢淡淡歎了口氣，道：“今日我對你的態度，你別往心裏去。”
“二姐姐的心思縝密，這樣做了，便有這樣做的道理，小妹心裏清楚即可。”
卓霖月淺淺笑著，又說道：“新來的婢女，二姐姐又打算怎麽安排呢？”
“將她們帶過來。”
卓霖月點了點頭，不過片刻，十二位姑娘便齊齊站在了洛雪夢的麵前。
“公孫大娘和展顏她們，可還好？”洛雪夢迫不及待地問道。
其中著赤色長裙的女子上前回道：“她們一切安好。大娘還和李四成了親，因為時局不穩，所以也沒有機會通知王妃！”
“成親了？”洛雪夢終於歡笑道，“早前我讓你們寫對自己哪裏不滿意的時候，我看大娘寫的內容，便知道她和李四有所糾葛，倒沒想到他們竟然成親了！這等大事，居然瞞著我！”
十二個姑娘都是一笑，赤色長裙的女子又說道：“因為大娘和李四害怕戰火殃及了醉生夢死樓，所以成親辦得倉促，也沒通知任何人，就在樓裏麵行了禮算是了。大娘還說，以後有機會，要托王妃將這個成親給補上！大娘說，不能白白便宜了李四……”
洛雪夢抿嘴笑道：“果然是大娘的脾氣。這也算是戰火連天裏，傳來的好消息了！問蘭呢？她腳上因為我受了傷，隻怕是再也不能跳舞了。”
赤色長裙女子欠了欠身，道：“問蘭也好，如今在樓裏麵並不負責接客，隻在後院做些瑣事。我們都把問蘭當作親妹妹，也未曾讓她受到委屈，王妃大可放心。此次出來，問蘭還叮囑我們，一定要代她向王妃問好！”
“這樣我也安心了。”洛雪夢複又說道，“雖然我相信公孫大娘挑選你們來，你們心中便也是打定了主意的。但是這裏是戰場，行將踏錯一步，都將會是粉身碎骨，所以我想再問你們一邊，是否心甘情願？醜話說在前麵，如果現在有人改變主意，我絕對不會為難。但將來誰要是敢抱怨一句，或者是背叛我，那麽我定不會讓她好受！”
十二位女子立刻紛紛下跪，道：“我們誓死追隨王妃。”
赤色長裙女子又說道：“我們原本便是被家人遺棄的孩子，若不是大娘，我們不會活到今天！後來又遇到了王妃，是王妃教會了我們怎樣為自己而活，女人並不一定要為了男人低三下四，所以，我們也想為自己活一次！為天下百姓而活一次！這次我們前來，都是抱著必死之心！不成功便成仁！”
“你們的情，我銘記於心！如果可以，我一定保你們周全！”
洛雪夢趕緊上前扶著赤色長裙女子起身，道：“還不知道各位姐妹，如何稱呼？”
赤色長裙女子屈膝，道：“小女子赤拂……”
“小女子夕月。”
“晴弦。”
“田蕊兒。”
……
十二個女子一一介紹著自己，洛雪夢都用心記住了，最後說道：“現在，我們大家都是一個戰隊裏麵的姐妹。不是隻有男子才能上戰場，我們女子一樣可以打出一片天地來！我見赤拂年紀稍長，便做你們的領頭。”
“是！”眾女子齊齊屈膝行禮。
洛雪夢仰了仰頭，看向燈火輝煌的客棧，觥籌交錯之聲不絕於耳。
於是洛雪夢又說道：“現在你們跟我進去，就當他們是樓裏的客人，陪他們玩到盡興。但切記一點，不能讓他們占了便宜，懂我的意思嗎？”
十二個女子都點了點頭，便隨著洛雪夢和卓霖月進了客棧。
還未待洛雪夢說話，那些常年征戰在外，許久不近女色的戰士早就已經按捺不住了。洛雪夢剛從卓霖月口中得知，淩弱水已經被這群人折磨的不成人樣，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惋惜。
此時夏侯桀趕忙起身迎向了洛雪夢，道：“需要這麽多女子襯托你的美貌嗎？”
洛雪夢淡淡笑道：“我想著既然是酒宴，那麽總該有婢女伺候才像樣子，所以就叫了這新來的十二個女子進來，也算是陛下對眾將士的犒賞。”
“還是你想得周到。”
眾人見夏侯桀也都同意了，立刻心花怒放，色眯眯的雙眼不住地打量著這十二個美人。
可尹嬴突然站起身來，道：“陛下萬萬不可！這乃是玩物喪誌！我們如今與秦軍還在對立中，美色可使我軍軍心渙散，不足抗敵！”
“尹公子的話，說的過頭了吧？”
洛雪夢挑著眉梢轉身看向了尹嬴，目光冷冽，語氣生疏，“如今陛下已經打算回南方行宮了，那便是不願與秦默冰再相戰了，難道這個時候還不能好好放鬆嗎？各位將士一路廝殺拚搏，難道還不能好好享受一夜嗎？既然尹公子不願近女色，那麽便有勞尹公子今夜看守大營，如何？”
尹嬴對上了洛雪夢的目光，咬了咬牙，二話不說便扭頭出去了。
夏侯桀趕忙握著洛雪夢的手，道：“你不用和他一般見識，你說什麽，朕都照辦！”
洛雪夢嘴角輕輕捏開了一絲笑意，揚了揚手，道：“你們好好去伺候各位將軍！”
“是！”
眾女子軟綿綿的一聲應道，早就令兩旁的將士渾身酥軟了。
洛雪夢刻意留下了赤拂和夕月，向夏侯桀笑道：“我還為陛下精選了其中最為貌美的兩位。”
“赤拂、夕月見過陛下！”
夏侯桀卻根本沒看她們一眼，隻對洛雪夢說道：“朕隻要你！”
“我真的乏了，想要歇息了。赤拂和夕月，會代替我服侍陛下的。”
說罷，洛雪夢在卓霖月的陪同下便朝客棧二樓走去，夏侯桀始終追隨著洛雪夢的目光，即便赤拂和夕月上前挽過了夏侯桀的手臂，夏侯桀卻依舊像木頭人一般，直直地凝望著洛雪夢的背影。
洛雪夢進屋之後，側頭回道：“夏侯桀現在在做什麽？”
“回到了主位，赤拂和夕月伺候在左右，但是夏侯桀根本沒有碰她們。”
洛雪夢點了點頭，道：“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再多撐幾日，夏侯桀在我這裏嚐不到甜果子，自然就會去找赤拂和夕月的。”
“但是……”卓霖月合上了門，道，“一旦逼急了夏侯桀，隻怕他會霸王硬上弓，反而傷了二姐姐。”
洛雪夢長歎了一口氣，道：“這便是最壞的打算了。你放心，我會把握好這個度，隻要夏侯桀與赤拂等人纏綿過一次，我相信赤拂她們便有本事令夏侯桀玩上癮的！”
卓霖月雖然心中並不完全放心，但也沒有多說，隻握緊了洛雪夢的手，道：“明日天一亮，我們便會朝南方行宮而去了。二姐姐，當真舍得嗎？”
洛雪夢起身，推開了窗戶，那輪圓月正好懸在洛雪夢的眼前，清輝的月光灑落了一地，好似落滿了一地的哀傷與無奈。
洛雪夢倚窗而望，金碧輝煌的王宮在夜晚中隻有朦朧的輪廓，但是落在洛雪夢的心裏，卻是一幅再形象生動不過的工筆之畫。
她似乎都能看見，此刻站在高高的宮牆之上，眺望著周公山穀方向的秦默冰，些許手中還會有一壺酒，用來打發離別的寂寥時光。如果宿風在秦默冰的身邊，一定還會為他披上禦寒的鬥篷。
即便洛雪夢不在秦默冰的身邊，但她卻覺得自己並未走遠，因為在她心中、在她腦海裏，有著秦默冰的一舉一動，甚至秦默冰會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能在心裏勾勒出來。
或許，這便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吧！
洛雪夢笑著說道：“談不上所謂的舍得，因為我和他從未離開，都活在彼此的心中……”
卓霖月沉默不語，隻是托腮望著清冷的圓月，瑟瑟夜風拂麵，從周公山穀吹向了王宮。
秦默冰果然站立在一重門的宮牆上，揚著脖子喝了一口酒，身旁的宿風替秦默冰蓋上了鬥篷，道：“夜裏風大，秦帥還是回玉雪殿吧！”
“宿風，你說，這麽多個沒有展顏的日子裏，你是怎麽挺過來的？”
宿風的眸子微微一閃，倏爾說道：“是思念，填滿了屬下失去展顏的日子。”
思念，填滿了日子。
秦默冰心裏默默念叨著，仰頭又是一杯酒，寒徹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