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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危亂而見貞良之節

  出城門沒有引起太大的波折,劉協藏在了商隊的馬車之中。

  那商人也是繡衣使者的一名暗線,在他塞給了守門的軍侯一袋五銖錢后,甚至連檢查都省了過去,便直接放行了。

  車隊一路向東,在金錢的作用之下,順利通過了一道道關卡。

  但是,玄庭衛也不是酒囊飯袋,很快就發現了劉協失蹤的消息。

  董卓得知消息勃然大怒,一面令玄庭衛追蹤,一面調遣西涼軍精騎順著官道追擊,徹查沿路的車隊。

  「烽火!」

  趕車的車夫突然出聲。

  坐在車廂之中的王越臉色陡然一變,那是他們約定好的暗號,烽火燃起,證明追兵已近。

  「還有多久到約定地點?」

  「按照現在的速度還有一刻鐘。」

  「董賊派來追擊必然是精銳騎兵,這個速度必定會被追上,我帶殿下先行!你們正常行駛,你們應當還沒有暴露,他們還在搜查。」

  王越背著劉協走下了馬車,換成了戰馬。

  數名騎士跟隨在王越的身側,跟隨著王越一起往前方飛馳而去。

  趕車的馬夫看著王越等人逐漸的遠去背影,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並沒有過多久他臉上的笑容便已經消失在了臉上。

  「錚!」「錚!」「錚!」

  拔刀聲不斷響起,一輛輛沒有車夫的馬車向著四周如同無頭蒼蠅一般賓士而去,官道之上,三十多名騎兵已經拔刀在手。

  雖然王越讓他們繼續隱藏下去,但是他們還是決定,用性命為天子爭取逃亡的時間。

  ……

  王越不敢停留,一路縱馬狂奔,眼前聚落的建築正在越來越近。

  當王越看到圍攏過來的人時,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一路過來提著的一口氣突然松下,卻是差點害的王越帶著劉協一併栽下馬去,好險王越最後關頭,還是憑藉著精湛的騎術救了回來。

  王越扶著面色煞白的劉協從戰馬上剛剛下來。

  圍攏在他們周圍的人群猶如波開浪裂一般向著兩側分開,一名頭髮發白的,走路甚至都微微有些顫抖的老者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

  「老臣救駕來遲,還請恕罪。」

  那老者看到劉協,當即下拜道。

  「盧公何來罪過。」

  劉協看到盧植欲要下拜,連忙上前數步,一把扶住了盧植的雙臂。

  他看到盧植的時候,心中便安定了下來。

  「盧公……」

  劉協看著盧植的模樣,禁不住有些哽咽。

  盧植昔日出征之時,劉宏撐著病體親自相送,劉協當時也跟著劉宏一起送盧植出征。

  出征之時,當時的盧植意氣風發,披甲戴袍,威風非常。

  這一次再見盧植,盧植卻已經是垂垂老矣,鬢髮花白,疾病纏身。

  劉協顫抖的伸出了手,摸著盧植頭上的白髮,不由的流出了淚來。

  「盧公多了好多白髮……」

  盧植微微一怔,眼前突然有些模糊。

  「老臣有愧先帝之託……冀州之戰敗於許安之手,致使『蛾賊』做大……國家危難之際,卻是疾病纏身,無力在朝堂之上為陛下聲援。」

  盧植扭過頭去,用衣袖拭去了眼前的淚珠。

  劉協握著盧植的手,嘆息道:「國家多難,非盧公之罪。」

  漳水之役,盧植帶領的漢軍主力敗於許安之手,四州黃巾軍因此安然進入并州地界,現在的黃巾軍已經成了氣候。

  后盧植失足落水,雖然被眾將及時救起,但是身心俱疲,卻因此落下了病根,回到洛陽之後一病不起。

  董卓亂權,盧植縱使心中百般憤怒,卻連從病床上起身都做不到。

  直到今日,身體才稍微好了一些。

  而這個時候,正逢董卓欲要毒殺劉協。

  殘存的繡衣使者不過上百人,實在是沒有把握將劉協安然帶往關東,於是有人便想起了盧植。

  盧植聽聞董卓陰謀,毫不猶豫的選擇協助繡衣使者。

  也正因為盧植,所以他們知道了一條可以繞過洛陽關隘的小路。

  這處聚落,其實算的上的盧植的私產,現在聚集這處聚落的人,全都是盧植家中的家兵。

  「此處不是說話之地,西涼騎隨時會來,請陛下上馬,讓老臣護送陛下前往關東。」

  盧植止住了激動的心,這個時候早就有家兵將戰馬牽來。

  王越帶著劉協跨上了戰馬,盧植強撐著身軀也跟著一併跨上了戰馬,他的病還沒有好,只是稍微緩解,但是為了救劉協,已經管不得太多了。

  聚落之中,盧植的家兵有兩百餘人,皆是手持利刃,腰挎弓箭。

  盧植將兩百餘人分作三隊,先分出八十人,一人雙馬,向兩處方向賓士,作為疑兵,分散追兵。

  最後一百餘名盧家的家兵被盧植分作三隊。

  一隊作為前驅先行,另一隊作為護軍和繡衣使者一起保護盧植和劉協,最後一隊作為殿軍,掩護撤退。

  分隊並沒有耽誤過多的時間,盧植早就已經計劃好了一切。

  整備完畢,三支騎軍沒有遲疑,各自順著林蔭的小道,向著深山之中飛馳而去。

  只是過了不到一刻鐘,一隊黑甲騎軍便趕到了之前劉協等人待過的聚落。

  地上的馬蹄印繁多,他們知道自己沒有追錯。

  看到三道岔路,領頭的西涼軍將校沒有猶豫,三條路都有馬蹄印,三條路都必須要追。

  令旗搖動,黑甲騎軍轉瞬之間一分為三,順著林蔭道追擊而去。

  ……

  山道狹隘,根本容不得騎馬,眾人只得是牽著戰馬慢行。

  盧植在家兵的攙扶之下,艱難的跟隨著隊伍前行。

  劉協趴在王越的肩膀之時,但還是不時回頭去察看盧植的情況。

  盧植看著年紀尚幼的劉協,突然間便明白了為什麼劉宏不喜歡劉辯,而更想劉協作為皇帝。

  劉協今年不過九歲,卻已經有帝王之像,明主之風。

  在性命危在旦夕之間,劉協依舊是保持著沉穩,沒有驚慌失措,所作所為根本不像是一個只有九歲的孩童。

  劉協作為大漢的皇帝,或許真的能中興大漢……

  盧植望著劉協,心中無奈的嘆息了一聲。

  若是劉協再年長几歲,若是劉宏能夠再多活幾年,局面也不至於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咻————」

  一聲響箭陡然爆響。

  盧植面色不由一變,這是殿後的家兵正在追擊西涼軍正在接戰的信號。

  隊伍不由的又加快了幾分,過了一會,又一隻響箭炸響。

  眾人都知道,殿後的家兵只怕是已經全滅了。

  山道蜿蜒,盧植回頭注意到身後不遠處有飛鳥被驚起,西涼軍的追兵離他們已經不遠了。

  按照現在的速度,他們黃昏之前恐怕就要被追上。

  盧植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不少的汗珠,一路走了這麼遠,他的體力也快要到了極限。

  董卓鐵了心想要殺劉協,追擊的西涼軍都是精銳之中的精銳。

  又走了一會,到達了山道的最高處,山道從這裡便開始向下。

  也預示他們將要走出洛陽八關範圍,進入關東。

  盧植在家兵的攙扶之下坐在了一塊大石上,眾人都一併停了下來,他們一路馬不停蹄,確實都已經是快要精疲力竭了。

  盧植向四周看了一看,這裡是山道的最高處,上來的山路還算陡峭,右側是陡峭的山壁,左側是萬丈的懸崖。

  山道狹窄堪堪只能夠容納三四人並肩同行。

  盧植面色煞白,冷汗不斷從他的身上的冒出。

  「王越,你帶陛下先走,趕上前驅,我等稍後再趕上去。」

  王越渾身一震,卻沒有邁動腳步,他看出了盧植已經是心存死志。

  「走。」

  盧植平靜的看著王越,淡淡說道。

  「盧公……」

  劉協上前了半步,顫聲叫道,他也看出了盧植的想法。

  盧植從坐著大石下來,雙手作揖,面色肅然,對著劉協一揖到地。

  「陛下如今年歲雖輕,但盧植以為,陛下日後必為一代明主,必能再度中興我大漢!」

  王越等一眾繡衣使者向著盧植深深一拜,隨後毅然決然的帶著劉協往山道的下方走去。

  山道頂峰,陽光透過樹葉照耀而下,地上是無數塊金黃色的光芒。

  這其實是盧植早就已經選好了的埋骨地。

  他其實可以先逃,只讓家兵接引劉協,自己在關東等待劉協,但是他並沒有。

  他已經時日無多了。

  這幾日雖然盧植比起以往神色稍好,但實際上,只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醫師已經是束手無策了。

  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豈能死在病榻之上!

  盧植接過家兵遞來的長槍,站直了身軀。

  山道的下方,追兵漸進,身穿著黑色衣袍的玄庭衛,正疾步而來。

  盧植的周圍,一眾家兵皆是沉默的舉起了手中的兵刃和弓箭,他們追隨盧植多年,歷經百戰。

  沒有人畏懼,能與主君同死,是他們的榮幸。

  而對於盧植而言,為天子而死,亦是他的榮幸。

  死於戰場之上,死的其所。

  大隊的西涼軍沿著山道蜂擁而至。

  盧植沐浴在陽光之下,失去氣力正在慢慢的回到他的身軀之中。

  「大漢尚書,盧植盧子干在此!」

  盧植上前了一步,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山道上一眾西涼軍的軍卒攝於盧植的威勢,皆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盧植的眼眸之中,布滿了冰霜。

  「來吧,讓我見識一下你們西涼軍的本領!」

  ……

  《後漢書·列傳·吳延史盧趙列傳》:

  風霜以別草木之性,危亂而見貞良之節,則盧公之心可知矣。

  夫蜂蠆起懷,雷霆駭耳,雖賁、育、荊、諸之論,未有不冘豫奪常者也。

  當植抽白刃嚴閣之下,追帝河津之間,排戈刃,赴戕折,豈先計哉?

  君子之於忠義,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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