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嘩————」
孫堅猛然站起身來,身前的案桌因為他的突然起身,被打翻在了地上,案桌之上簡牘印章散落了一地。
孫堅神色震恐,渾身忍不住微微顫抖,看著帳中那名背插著令旗的信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單是孫堅變色,大帳之中,一眾將校皆是面露驚恐,無一人能夠面不改色。
就在剛剛,一封急件飛遞入營。
蓋勛背疽複發,病情在請了醫師治療之後突然加重,恐怕就在這幾日之間,便要撒手人寰了。
如今這緊要關頭,突然橫生這一事端,恐怕眾人的第一想法便是將那罪魁禍首安插到孫堅的頭上。
蓋勛一死,天下再無有名望者能夠替代孫堅作為豫州牧。
蓋勛為何之前沒有發病,偏偏在此時發作,又為何只是背疽,卻在請來了太醫治療之後反而加重。
孫堅神色變幻,緊握著雙拳,蓋勛若死,只怕是在朝野之中,他的名聲將會降至谷底,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不會講他定罪,但是蓋勛死後,他將獲得最大的利益,這是毋容置疑之事。
鷹狼衛和魑魅也有刺殺蓋勛之動機,但是蓋勛身為高官,住於深宅,隨行皆有甲士,出入護衛景從,請的又是太醫,如何有什麼機會。
反而是孫堅,位高權重,影響廣泛。
而最為致命的,那被請來的數位太醫,其中有一人正是揚州吳郡人,和孫堅乃是同郡,這更是為孫堅添上更大的嫌疑。
孫堅面色一陣青,一陣白。
面對著成千上萬的敵軍他從來沒有感到過畏懼,也沒有感到過慌張。
就是泰山崩於前仍可不改顏色。
但是如今孫堅卻是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慌。
如今正是北伐的關鍵時刻,在這最為關鍵的時刻,卻是橫生了這番事端。
他想要洗刷掉嫌疑,但是恐怕如今的陳都又發生了不少的事情,更能讓他坐實了罪名。
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上書自證,請命返回陳都。
只是這樣北伐的戰機便由此貽誤,繼續北伐,只能是臨陣換將,而臨陣換將又是兵家大忌。
戰端一開,便有千百萬種可能。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任何一個決策都有可能改變戰爭的進程,影響最後的結果,決定著千百萬人的性命。
魏庭新敗,但是其勢力卻沒有減弱太多,只是在戰略上陷入了劣勢。
洛陽漢室太廟的大火燒毀的不僅僅是一棟建築,燒得還是漢室的威信,還有漢室的數百年以來積累起來的皇權和神聖。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天子受命於天,諸侯受命於天子。
子受命於父,臣受命於君,妻受命於夫。
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
不得不說,袁紹稱帝之前,所籌備的事情無一不是沉重的打擊了漢庭的威信。
洛陽太廟那衝天而起的大火,還有那高昂的龍吟聲,已經是讓人無比的震恐。
而傳國玉璽的出現,還有在鄴城,幾乎全城可以聽聞的龍吟聲,直接便讓所有人都認定了袁紹才是真正的天命。
天命所歸。
赤德衰盡,袁為黃胤,宜順天意,以從民心。
袁紹在鄴城登基為帝,盡收幽、冀、青三州之民心,北收鮮卑、烏桓,麾下精兵強將無數,帶甲之士數十萬眾,糧草豐足,武備精良。
只不過因為太平道的存在,使得袁紹無法佔據遼東,也無法佔據并州,並且還因此受到佔據著并州的太平道一定的威脅,所以還留下不少的軍兵來防備太平道可能的侵攻。
沒有辦法將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起,用以進攻漢庭。
在洛陽和鄴城發生的事情,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飛速的傳遍了天下。
漢庭五州,人心動蕩,廷臣之間多有動搖。
不得不說,魏庭這一手,簡直就是釜底抽薪。
只可惜,魏軍的進攻接連受挫,也止住了魏庭越來越來膨脹的天命說,將魏庭越來越盛的氣勢削弱了幾分。
只是如今正是趁勝追擊之時,在陳都卻是發生了這樣一件大事。
孫堅面色變幻,他從來都是胸有成足,哪怕是面對著十數萬魏軍軍卒的時候,他都沒有多少的慌張,但是現在他心中卻是真的出現了一絲恐慌的情緒。
蓋勛這個時候病重,其中一名太醫還和他有著不小的干係,還偏偏是在太醫用藥之後才出現了問題。
換位處之,孫堅若是站在其他人的位置,恐怕也會覺得自己嫌疑重大。
畢竟蓋勛一死,那麼他的豫州牧職位,就算是穩住了。
蓋勛若是真的死了,他就算是想要自證清白,將豫州牧一職辭退,恐怕劉協都不會答應。
而這一舉動,在其他朝臣看來,也不過是惺惺作態,知道無人能替豫州牧一職,故意為之。
孫堅重新坐回了席上,他舉目環顧帳中,卻是沒有一人可以商議。
唯一能商議的孫靜此時也在陳都不在濮陽,他有心想給孫靜寫一封信,但是又擔憂此時給處於陳都的孫靜穿心,反而會加重其餘人的懷疑。
孫堅面色凝重,蓋勛位高權重,保護嚴密,但是居然也遭遇了危險。
若是真是有心人所為,那麼足以見其在陳都的勢力到底有多麼的恐怖……
……
蓋勛病情突然加重之事在陳都引起了軒然大波,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繡衣使者連夜勘察,將蓋勛的宅邸幾乎翻了一個底朝天,所有人的身份都被搜查了數次,甚至就連和蓋勛宅邸中人有些許干係的人都被盤問和拘留。
但是無論繡衣使者如何審理,如何去追查,但是卻是仍然沒有辦法找出任何的原因。
那和孫堅出身同郡的太醫開的藥方也是正常的藥方,其餘的太醫看過之後都說沒有任何的問題,是對症下藥的良方。
為了證明藥方的真偽,是否有害,王越甚至派人連夜去接來了數位藝術精湛的醫生,但是無一例外,都言說藥方沒有問題。
負責送葯,煮葯的人都已經被控制了,也查不出半點的問題。
這些僕役基本都是陪伴著蓋勛多年的老僕,要他們說服他們背棄蓋勛,恐怕比登天還難。
而且在留下的藥液之中,也沒有發現其他的成分的藥物。
蓋勛病情的惡化,根本和太醫院的醫生治療沒有任何的關係。
就如同那些太醫所說,每個病人體質不同,蓋勛的病已經拖延了太久,根深蒂固難以根治,就算用藥正確,也有治癒失敗的概率。
沒有什麼陰謀,也沒有什麼密謀,只是蓋勛真的已經到了大限。
《後漢書·卷五十八·虞傅蓋臧列傳第四十八》記載著蓋勛的死因。
「疽發背卒,時年五十一。遺令勿受卓賻贈。卓欲外示寬容,表賜東園秘器賵襚,送之如禮。葬於安陵。」
原本的時空之中,蓋勛死於初平三年(192年)的夏天。
許安帶領著黃巾軍改變了原本進程,所引發的變動,改變了很多人的軌跡。
而蓋勛就是被其改變的一員,一直到華陰之戰爆發,許安出兵進攻關中,蓋勛都一直好好的活著。
呂布的消失,使得王允沒有再如歷史上使出連環計,但是許安的卻是給與了王允一個利用董卓外出,在內部起兵奪城的消息。
所以王允一直以來都在蓋勛、皇甫嵩等人密謀。
蓋勛一直以來,都在苦苦堅持,心中強提著一口氣,一路堅持的走到了陳都。
而當到達了陳都之時,蓋勛心中強提起的那口氣卻是已經消散。
病魔去而復返,重新纏上了蓋勛的身軀。
……
夜幕之下的陳都靜謐非常,秋風蕭瑟,落葉飄揚。
蓋勛昏昏沉沉的趴在床榻之上,他的思緒隨著房舍之外不斷捲動的秋風一起不停的飄揚著。
落葉紛紛,秋衣漸深,漫山遍野的山林樹木早已經穿上了秋裝,陳都的郊外,秋意盎然,正適合旅人上路,游山觀水。
只是那樣的美景,蓋勛卻是對其全然無知。
背部的疼痛無時無刻的不在折磨著他的神經,密密麻麻的汗珠從蓋勛的額頭之上慢慢滲出。
房舍之中充斥著藥石難聞的氣溫,讓人難以呼吸,難以喘氣。
蓋勛的精神疲憊不堪,早已是到了極限,鑽心的疼痛折磨的他已經兩日幾乎都沒有怎麼合過眼,讓他的意識一直處於渾噩之中,他已經幾乎快要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所在的地方,甚至自己到底是誰。
一連喝了數日的苦藥,但是卻不見絲毫的效果。
都說,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可是現在苦口的良藥卻是也不能讓他感覺到好過半分。
皇甫嵩坐在蓋勛的身旁,看著這位昔日意氣風發的老友,如今卻是面色慘白,無力的爬伏在病塌之上,甚至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騰蛇乘霧,終成土灰。
勇武如西楚霸王也無法抵擋住時光的侵蝕,智計如張良、蕭何也無法阻止時光的前進。
一統天下,橫掃八荒,并吞天下,被稱之為千古一帝的始皇帝窮極一生,耗費無數的錢財,卻是也沒有能夠求的長生。
祖龍被葬入了驪山之中,和那些昔日跟隨在他麾下的秦軍銳士一起,永遠的在驪山之中陷入了沉眠。
那些曾經為秦國立下了汗馬功勞的軍卒,被工匠按照其磨樣雕刻成了了一件又一件兵馬俑,陪伴著始皇帝長眠於驪山之中,萬世同存。
生老病死,沒有人可以違抗。
皇甫嵩心中微嘆一聲,他們都已經老了。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如今的天子,早已經不是他的最初尊奉的那位天子。
朝堂中的大臣已經是換了一批又一批。
「咳——咳——」
皇甫嵩輕咳了幾聲,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
其實不僅僅是蓋勛的身體不好,皇甫嵩的身體也是已經快要到了極限。
只是沒有如蓋勛一般突然惡疾複發,尚且還能堅持罷了。
事到如今,他甚至連戰馬都沒有辦法騎乘,身為武將,在常年的征戰之中,皇甫嵩的身上早已經留下了不少的暗傷,壯年之時尚且沒有大礙,沒有什麼影響。
但是當他的年事越來越高之事,那些以前被其忽視的小傷病卻是成為了他的問題。
「義真……」
皇甫嵩咳嗽了幾聲,突然聽到了一陣輕微的呼喊聲。
他身形一頓,聽出了聲音正是從蓋勛的口中發出。
蓋勛雙手顫抖,似乎想要強撐著坐起身來。
「我在。」
皇甫嵩俯低了身形,握住了蓋勛的右手。
「元固是要說什麼,我可以代為轉達。」
聽到了皇甫嵩的聲音,蓋勛也停止了動作,他放棄了坐起身的下想法。
蓋勛緩緩抬頭,因為皇甫嵩俯下了身軀,所以他看到皇甫嵩的面容。
皇甫嵩看著面色枯槁,滿頭虛汗的蓋勛,心中不由一顫,蓋勛被這一疾病已經折磨的快要不成了人形,他很清楚蓋勛每時每刻都飽受著巨大痛苦。
這數日以來,蓋勛每日都是渾渾噩噩,始終沒有多少意識清醒的時間。
不過現在皇甫嵩很確信,蓋勛的意識絕對是清楚無比。
蓋勛的臉上此時也緩緩出現了一點血色,但是並不多,看起來精神稍微好了一些。
皇甫嵩心中微顫,他並沒有因為蓋勛病情的好轉而情緒高昂起來,反而是面色更為凝重。
皇甫嵩作為一名久經沙場的將校,也曾經送別許多的故友,他自然知道迴光返照的說法。
蓋勛這數日以來病情都沒有什麼好轉,連葯都已經是停了,三名太醫,還有請來的名醫都已經放棄了治療。
皇甫嵩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從一旁的案桌之上取來了一碗參湯,拿到了蓋勛的近前。
參湯下肚,蓋勛的臉色再度紅潤了一番,黯淡的眼眸之中也重新開始恢復了神采。
蓋勛抓住了皇甫嵩的,在皇甫嵩的扶持,他艱難的坐起來。
背上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一些,蓋勛的臉色不再痛苦,而是多了一些從容。
「今日是何日?」
「十一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