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風雨
初平六年(195年),五月三十一日,黃昏。
魏郡、繁陽城外。
刀槍如林,戟戈如麻,漫山遍野儘是紅旗,無數罩袍束帶的漢軍甲士於繁陽城外列陣而立,他們與繁陽城遙遙相對,猶如城垣一般。
繁陽城下,戰鼓聲如雷,號角聲不斷。
無數紅衣玄甲的漢軍甲士在昂揚的鼓號聲之中,邁著整齊的步伐,向著前方有條不穩的行進。
漢軍的甲士伴隨著富有節奏的步鼓聲一步一步不斷向前,用步鼓的敲擊聲來代替號令,保證軍陣行進時候所有軍卒的節奏,這一點漢軍是跟著黃巾軍學習的。
漢軍沒有高傲到不願意改變,也沒有認為學習黃巾軍是羞恥。
戰場之上的勝負才是最為重要的,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振興了趙國,商鞅變法,強大了秦國。
實際上,華夏從來就沒有什麼祖宗之法不可廢的傳統,所謂的祖宗之法不可變,只不過是一些看書看的魔怔的腐儒還有一些既得利益者為了維護自身利益而找尋的借口罷了。
漢軍中軍,鼓點聲不斷,一隊又一隊的漢軍甲士在那不斷響起的鼓點聲還有令旗的指揮之下快速的走出了軍陣,又重新聚集在一面又一面的軍侯旗下。
他們將會在各自軍侯的帶領之下,向著繁陽城發起進攻。
繁陽南段的城牆已破,城外南寨的營壘也已經被漢軍攻破。
但是魏軍還在負隅頑抗,現在他們要做的,便是給與魏軍最後一擊,徹底粉碎魏軍,擊潰魏軍。
許諸手執長柄戰刀,身罩赤袍,披掛玄甲,列於陣前。
前陣的軍兵已經進城鏖戰久時,他的任務便是接替前陣的軍兵,繼續進攻繁陽城,不給繁陽城中負隅頑抗的魏軍任何的機會。
七萬漢軍所設立的大營綿延十數里,一眼難以望到邊際。
漢軍主力的戰線從繁陽一路綿延到陰平,就在繁陽發起進攻之時,陰平城外的漢軍也向著陰平城一起發起了進攻。
在漢軍大營的四周早已築起高牆,立上了拒馬,手執著強弓的漢軍弓手站在高牆之上嚴陣以待,警惕的看著四方,警惕著從任何方向到來的敵軍,沒有半分的鬆懈。
漢軍的軍陣之中,不斷有軍眾依照號令來回穿梭,但是頻繁的調動,卻沒有半分的混亂,仍舊是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旌旗搖動,負羽飄揚,伴隨著隆隆的馬蹄聲大隊的騎兵從營壘的外圍呼嘯而過,
馬蹄翻騰,釘配著馬蹄鐵的馬蹄重重的踩踏在草地之上,滾滾的煙塵隨風而起,幾欲遮蔽天空的烈陽。
漢軍中軍,一面火紅色的大纛旗立於一座土台之上。
大纛旗下,一名身穿玄甲,外罩著一身絳紅色戰袍的將校端坐於土台之上。
戰袍之上是用金線綉著神話志怪之中的猛獸,勁風吹動,戰袍鼓起,那修在戰袍之上的猛獸似乎都要躍出了戰袍躍入凡間一般。
在他的身後,一眾漢軍的將校皆是垂首待令,四下數百名身著重甲,手拄長戟的軍卒將土台圍得幾乎密不透風。
帶領漢軍渡過黃河、進駐頓丘的確實是孫堅,但是現在指揮著大軍的卻並不是孫堅。
此時孫堅站在那名坐在大纛旗下的將領身後,猶如求學的學童面對老師一般恭敬。
孫堅如今是漢庭的萬戶侯,其位只在三公之下,而三公之中,能夠讓孫堅這樣恭敬的人也就只有一人。
繁陽城外,旌旗搖動。
皇甫嵩面無表情凝望著正在前進的軍卒,沒有人能夠看出他的喜怒。
孫堅原來先後在朱儁、皇甫嵩帳下為將,皇甫嵩實際上可以算是他的故主。
這一次大戰孫堅其實也只是作為先鋒,真正在居中指揮的人其實一直都是皇甫嵩。
而出謀劃策的人則是郭嘉、荀攸、陳宮、程昱四人。
郭嘉和荀攸是劉寵府下的屬官,陳宮和程昱兩人則是被孫堅在兗州徵募的名士,作為幕僚隨軍。
實際上嚴格來說,還有第五人為這一方略出謀劃策,那人正是同樣作為將軍府屬官的戲志才。
只是如今隨軍的只有郭嘉四人,戲志才如今身處陳都,已經患病多時。
上一次的東郡大戰,實際上已經是暴漏了孫堅的短板。
孫堅偏向兵形勢,擅長以力破巧,與楚漢時的項羽風格相同。
當初太谷關一戰,也頗有幾分項羽面對圍趙親軍時破釜沉舟一樣的氣勢,才最終戰而勝之。
指揮大規模的軍團作戰,以及兼顧大局,孫堅還是欠缺了不少。
所以這一次的北伐,主持者最終還是交給了皇甫嵩。
皇甫嵩無論是從經驗,還是臨戰的指揮來說,都要比孫堅更為豐富。
這一次的北伐實在是太過於重要,漢庭賭上了全部的精銳,這一場大戰的勝負關係著漢庭之後的命運,關乎著大漢的國運。
黃巾軍主動捨棄洛陽地區,又捨棄了白陘、釜口陘兩處關隘,讓漢魏兩庭放鬆了警惕,以為黃巾軍真的傷亡慘重,無有再戰之力。
於是漢魏兩庭才將目光重新放在對方的身上,重新發動了新一輪的戰爭。
而就在這時,盤踞在北境的黃巾軍卻是在短短數月的時間,吞併了益州。
漢魏兩庭這時才發現,所謂在洛陽地區傷亡慘重,只不過是黃巾軍放出的一個虛假無比的消息。
黃巾軍的主力實力根本沒有多少的損失,他們甚至變得比以前更為強大。
之所以如此,正是驅虎吞狼,想要他們兩方打的兩敗俱傷,好坐收漁翁之利。
去年關中大旱和蝗災一起爆發,黃巾軍因為旱災和蝗災的影響,實力肯定大減。
漢庭眾人知道,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於是才有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北伐。
「殺!!!」
繁陽城內,喊殺聲震天。
漢軍源源不斷的湧入城池之中,南段的城牆已經有大半都在漢軍的控制之中。
五月已過,天氣正在逐漸轉熱,等到六七月盛夏之時,天氣到了一年之中最為酷熱之時,那個時候行軍作戰都非易事,天氣將會限制住大軍的行軍。
那個時候,黃巾軍就算是東出關隘,也必須要經受酷暑的嚴苛考驗,戰力必然無法保持巔峰。
這也是漢軍方略之中的一步。
最多只需要堅持到七八月,酷暑還有糧草補給的短缺,將會讓黃巾軍不得不撤離冀州。
皇甫嵩合起了雙目,他的年齡大了,早已經不再如同以前那般年輕,長時間的指揮讓他的身心俱疲,指揮權被他暫時交給了孫堅。
只是,閉上眼睛卻沒有讓皇甫嵩的思緒停下思考。
一閉上眼睛,他便想起了此前所看到的那一篇出自於太平道之手的檄文。
「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庭之遽衰……」
誠如檄文所說,現在的黃巾軍早已經成就了大勢。
西域之事不知虛實,只知道許安派遣了武驤營西征西域。
但是皇甫嵩很清楚,太平道現在所擁有的國力並不低於漢庭。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所有重要的關隘都被黃巾軍所佔領,黃巾軍的騎兵佔據了極大的優勢,黃巾軍完全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而他們卻是只能被動挨打。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予本鄉野布衣,因天下大亂,為眾所推……」
皇甫嵩不由的輕嘆了一聲。
許安毫不掩飾自己的出身,甚至在檄文之中以鄉野布衣自稱,這也讓皇甫嵩的心中危機大盛。
當初利用轘轅關獨特的地勢擊潰了黃巾軍的進攻,但是皇甫嵩知道,實際上那是黃巾軍最後主動後退。
到最後的時候,皇甫嵩都已經做好了殺身成仁的準備,若是黃巾軍的攻勢再持續幾日,轘轅關必破。
就算是現在在皇甫嵩的麾下都是豫兗荊三州的精兵,但是皇甫嵩的面色依舊沒有輕鬆起來。
這幾日他最關注的其實並非是繁陽城,而是一直關注西面的河內郡。
太行黃巾軍兵出太行陘,短短八日便已經是佔據了河內郡的中西部地帶,原本洛陽之役後魏軍佔據的白陘也被黃巾軍輕而易舉的重新光復。
就在一天之前,西面朝歌來信,太行黃巾軍在於毒的帶領之下正在猛攻朝歌,他們已經無力堅持。
而剛剛收到的消息,朝歌已經是被太行黃巾軍擊破,只有三千餘人逃出了朝歌,他們依照原定的計劃大部分都已經向著北方的邶城撤離了。
皇甫嵩靠坐在椅子上,他的眉頭不由自主的微皺了起來。
六千守軍守衛的朝歌城,只是在黃巾軍一支偏師的進攻之下,甚至連兩天都堅持不了。
守衛朝歌的軍隊是兗州軍,在如今漢軍的陣營屬於第二序列的軍兵,他們只比豫州兵,還有荊州兵要弱上一些,比起原來中平年間的郡國兵可是強了不止是一星半點。
但是還是沒有能夠守住兩天的時間。
皇甫嵩吐出了一口濁氣,睜開了雙眼,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拋車。
如今軍中的拋車威力巨大,攻城破牆如同摧枯拉朽,只是太過於依靠人力。
而黃巾軍中卻有那種不需要依靠人力便可以拋射巨石的機器。
還有那種移動很快的可以用於戰場的投石車,以及弩車。
皇甫嵩有一種錯覺,他甚至感覺自己這一方才是造反的一方,而許安卻才是正統。
從來都是官兵的裝備優於賊寇,幾時見賊寇的武備遠超官兵,甚至官兵還需要學習賊寇。
皇甫嵩站起了身來,腦海之中混亂的想法讓他根本沒有辦法休息。
太行黃巾軍一路勢如破竹讓皇甫嵩的心緒越發的不安,除了他們原來控制的朝歌一地外,這段時間河內郡的內部半點消息都不曾傳來,皇甫嵩只知道五月二十八日自軹關陘進入了河內郡,而後河內郡便沒有再傳來確認準確的消息。
「公奕、幼平。」
皇甫嵩起身下令,加重了一絲語氣。
土台之上,蔣欽和周泰兩人連忙上前,拱手聽令。
不僅是劉備帶領著幽州騎趕到了兗州,蔣欽、周泰、凌操等人也是跟著幽州騎一併前往了兗州,當然孫策仍舊還留在青州。
「下一波進攻,你們兩人帶領丹陽兵進攻。」
孫堅也曾在丹陽募兵,他麾下直屬除去了吳郡的三千子弟兵外,還有三千餘名丹陽兵。
「諾。」
對於皇甫嵩的將令,蔣欽和周泰兩人自然是不敢違抗,當即應名,也沒有多加思索。
一旁的孫堅卻是聽出了皇甫嵩命令之中,似乎帶著一絲不安。
魏軍現在還有反抗之力,按常理來說,應當再等一日等到探查完城內魏軍的部署之後,再派遣精銳部曲入城,以防不測。
如今南段城牆城門都已經被攻破,魏軍敗亡只是遲早的事情,黃巾軍就算是一路跑來,也需要近十天的時間,現在距離收到消息不過才是第四天。
朝歌雖然陷落,但是黎陽渡和邶城都尚在,西方仍然安全,他們還有三天的時間打贏這一場戰役,然後還能留下三天的時間構建陣線來抵擋黃巾軍的進攻。
眼下日落西山,不久就將進入深夜,就算蔣欽和周泰兩人帶領丹陽兵取得了勝果,但是卻不能擴大優勢,這樣用兵,實在有些不智……
「文台。」
皇甫嵩沒有理會孫堅疑惑的目光,繼續下令道。
「明日由你帶領前陣步卒攻城。」
「諾。」
孫堅應諾后眉頭微蹙,沉吟了片刻,還是說到。
「傳令給袁術,讓他注意邶城和黎陽的消息,他的任務不僅有牽制背面鄴城的魏軍,讓魏軍沒有辦法傾盡全力作戰,還有作為我軍西面屏障,阻止黃巾軍的騎軍毫無顧忌的突入。」
「將軍是懷疑許安可能派遣騎軍偷襲我軍後部嗎?蛾賊六營騎軍如今只有并州、上谷兩營隨軍,應當不會如此弄險吧。」
「不是沒有可能,考慮最壞的情況,在意外發生之時,也好有反應的時機。」
皇甫嵩重新坐了下來,面色凝重,沉聲說道。
無論是與誰作戰,皇甫嵩從來都是鎮定自若,但是獨獨對陣許安之時,卻是心緒難安。
大風驟起,漢軍軍陣無數的旌旗在轉瞬之間被大風吹起,這突然吹來的大風之中也帶著絲絲的寒意。
皇甫嵩感覺似乎有一滴細小的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之上。
抬頭看向天空,不遠處的天際,陰雲正在慢慢的匯聚,不遠處逐漸西斜的太陽所散發出的霞光都無法完全的將那些陰雲所侵染。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