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魚和龍門
十年後
水田鎮，初一大集日。
秋收過，又遇農閑，平日裏麵朝黃土背朝的農戶們，在這日紛紛樂滋滋挑起籮筐，把家裏富餘的糧食運到大集市上賣，換出現錢後購置一家人過冬的吃穿用。
街麵上熙熙攘攘，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大集圍著一條貫通鎮北的大道展開，一家開在集市中心的麵檔客似雲來。
“老板娘，多少錢？”吃飽的食客準備付賬。
女人把盛水的碗放下，笑道：“五文錢。”
老板娘收好錢，未足歇口氣的功夫，其他正大快朵頤尚未飽腹的客人便叫嚷起來。
“老板，再來一碗魚丸麵，大的！”
“我要兩份魚皮，兩份魚丸。”
“哎！”老板娘連忙應聲。
這慕名而來吃魚皮的食客太多，因為有口皆碑，大家認準了唐姓夫妻的手藝，就算其他檔口也有，食客仍願意擠在這裏等，弄得夫妻二人陀螺一樣在灶頭和食客之間打轉。
“來咯。”唐魚笑眯眯的端著托盤，把食物送上桌：“您的魚丸和魚皮。”
老食客聞著香味，砸吧砸吧嘴，打趣道:“老板娘，你們夫妻手藝真好，附近幾個鎮都吃不到這麽彈牙的魚丸，這麽香脆的魚皮。”
“好吃，您就多來幾趟。”
“那當然，不過熟客你得多給些魚皮。”
“那當然啊~。”
唐魚笑嗬嗬的走回灶頭把水喝完，水碗擱在爐子旁時間長了，涼水被柴火煨著，她喝了一口就不喝了。煙台前一位纖長的青年頂著煙熏火燎，正手法嫻熟的掐魚丸子，一顆顆規整的魚肉丸自他手中擠成形，再滾過高湯注入靈魂。
看著青年頂著一張俏臉在人間煙火中忙碌，唐魚不禁感慨時光如梭，初見時的豆丁，如今已經長成青鬆之姿的青年。
可她期待了十年，亂世梟雄序幕一直不曾拉開，哎，好的逐鹿中原，從龍之功呢？
難道一切隻是她發夢？
再不開始，她都要懷疑自己發瘋了。
就在唐魚始胡思亂想間，街麵上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出什麽事了？
唐魚立刻回過神，她速來愛熱鬧，隻可惜有生意在走不開，每次都隻能踮起腳往外瞅瞅。她聽到動靜又和平常一樣踮起腳，隻見街上往來的百姓不知怎地，都齊刷刷的左右避讓，騰出一條路來。
誰來了？
好威風！
她定睛再看，終於在攢動的人頭間，瞄到一行開路的丁卒，一個個五大三粗麵露凶相，從北街氣勢洶洶的往南街來。
這些人並非鄉紳惡霸，而是唐魚的熟人。
“魚，白。”一位穿藍地金織團花紋襖的婦人被丁卒簇擁在中間，她徐步走來，停在攤檔前，人一到瞬間成了視線的焦點，附近檔口的老板，食客，紛紛主動打招呼。
唐魚隔著煙火，含笑上下打量婦人一家，水田鎮有喜事必穿新衣的習俗，她逐打趣道：“萬姐，姐夫，新衣上身，這是要去哪兒給人賀喜啊。”
婦人叫萬菱，水田鎮漕幫分舵的舵主，是個豪氣幹雲，方圓五百裏內能一手遮的女人。
萬菱滿麵紅光，解釋道：“廟祝算過，今大吉，我們去還願，順道問卜。”
著便轉頭指使抬著大木箱的長工，把東西送檔口背後的院，唐魚看了三個大木箱一眼：“白，你領人進院，我留下與萬姐話。”
白聽後，點頭回應。
“這是貨船剛運來的上等蜀錦，拿去多做幾身新衣裳，我晚上回來找你。”萬菱。
“好。”
“不用送我了，回去忙生意吧。”
“行，慢走。”
萬菱完便領著一溜人浩浩蕩蕩離開，唐魚習慣了對方的風風火火，淡然的目送他們一行人，陣仗誇張的往觀音廟去。
若不是領頭的萬菱，百姓估計會認為這幫人是去踢館而不是禮佛的。
“麵攤老板娘和漕幫的萬家很熟？”有食客低聲問。
“是金蘭姐妹，若不是有萬菱罩著，這檔口能開在最熱鬧的地方。”同坐的回道。
“位置確實好。”
“日進鬥金，當然好。”語氣酸溜溜的。
唐魚沒空理會食客背後的非議，有人就有是非，她確實借了萬家的光，也不是丟臉的事，運氣也是一種本事，何況她不靠運氣：“白，怎麽樣。”
白自院裏出來，看著唐魚點點頭，他兩手比劃了一下，表情欲言又止，大概是聽到食客碎嘴心裏不舒服，唐魚抬手打斷他，檔口不方便話，揮揮手催促他幹活。
“老板娘，再來兩碗麵。”一個商賈打扮的男人捧著碗向唐魚招招手，那人吃得滿嘴芝麻粒，還猶未盡舔了舔嘴角的醬汁，末了，又補一句：“再加兩份魚丸和酸辣魚皮。”
“哎，馬上來。”唐魚忍不住打量商賈圓滾滾的肚皮和桌上三個空蕩的大海碗，心道真能吃啊。
她轉身打開盛放酸辣魚皮的壇子，一陣惹人饞的香味湧出。
可惜，魚皮見底了。
今生意是真的好，唐魚賣完最後一份時晌午都未到，她隨手把招牌哐當翻到背麵，排隊的食客失望的散去。
大集沒有晚市，過了晌午，嘈雜的街道漸漸安靜，各家紛紛收攤，她家分工明確，收尾的活給白，殺生的事由她來。
鐵刷祛鱗，斷尾放血去腥，一把文武刀溜過魚腹，開膛破肚後刮出內髒，魚膽完好無損；刀刃後端沿著魚脊向魚頭走刀，接著沿鰓蓋後半寸處環割。
完成這一步，唐魚提刀在魚頭鏈接脊骨處，片起魚皮一角，用粗布揪住，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整塊魚皮扯下。
沒有多餘炫技，動作幹淨利落。
一切料理幹淨，看著碼放規整的勞動成果，唐魚腦子裏忽然晃過一段嬉皮笑臉的聲音，那人道——你刀法這麽好，不是廚子就是醫生。
她回道：兩個都不是，你再猜。
又是隻有聲音沒有畫麵的記憶，那人是誰，唐魚記不清容貌可感覺很熟悉，腦子裏經常冒出一些掐頭斷尾的片段。
她試著在紙上羅列這部分記憶，堪堪寫滿兩頁紙，唐魚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自己的人生枯燥到隻能寫滿兩頁紙？
兩張紙的人生記錄，嗬嗬。
唐魚是不信的，她覺得記憶存在紕漏，這十年自己過得不算精彩卻很充實，還開發出不少隱藏技能，比如野外生存技能滿點，建造技能滿分等等。技能不是記憶，要達到信手拈來的程度，需要經過長期訓練加固，這期間必定存在特定的環境和過程，能會這麽多東西的人，唐魚現世的人生又怎會一片空白，邏輯上就不通。
如今，除了係統，大概沒有人能回答她心中疑問了。
可係統都消失十年了，有時候她都懷疑，自己所思所想是臆造的。
“啊~~”熟悉的單音節在耳邊響起。
額頭忽然貼上一片溫軟，對方的碰觸把唐魚拉回現實，她抬起頭迎上一張皺著眉的俊臉，那雙黑白分明又多情的眼眸寫滿擔憂。
“我沒事。”隔開他的手，她勉強一笑，有些敷衍。
白仍皺著眉，態度堅決的捧住她的臉俯身。黑影籠罩下來，唐魚看他從善如流的以唇試溫，吧唧一口。
她心想：都是汗不嫌髒麽。
過了一陣，不嫌髒的人直起身，確定她沒發燒後，收回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唐魚看懂了，：“請萬姐進來吧。”上午萬菱交代過的晚上要來。
抬頭看看色，晚霞萬裏，院裏的白牆被映紅，算算時辰也該來了:“我都忙暈了。”她略顯疲憊的眨眨眼。
“我自己進來了，還沒忙完呐。”隨著嘎吱一聲門響，萬菱推門而入，唐魚沒想到她這般著急，忙不迭站了起來迎接。
她起得急，一身細碎的魚鱗，肉屑，唰唰自圍裙上滑落，唐魚頓覺狼狽，長歎口氣，轉頭吩咐道：“白給萬姐倒茶，我去換身幹淨的衣服。”
見唐魚欲回屋，萬姐擺擺手不在意的：“我不是那矯情的人，不用換了，我們坐院子裏。”
“我一身魚腥。”
“我還滿身臭汗呢，咱不矯情。”
“那好吧。”唐魚主隨客便，但還是拿了塊幹淨的布擦淨衣衫。
白搬來一張條凳和茶水，唐魚把他打發走，洗淨手後開門見山的問萬菱：“是鹽井的事？”難道又炸了？
“鹽井無事，是我自己的事。”萬姐連忙否認，隨後呼出一口長氣，看著頗為鄭重，她：“我想再要一個。”
“要什麽？”唐魚一下沒反應過來。
“孩子，我想再生一個，以前門戶一個兒子就夠了，如今家大業大，我怕虎子將來一人獨木難支，想給他生個伴兒。”
“而且，今日在觀音廟，我求了一支上上簽，解簽的，我萬家定會開枝散葉，子孫滿堂。”
生孩子!
唐魚眼睛誇張的睜大，一時也不知要怎麽接萬菱的話。
再生孩子！？
談何容易!
“這事兒，姐夫什麽了？”須臾，她勉強找回了聲音，含糊不清的問。
“他也想再要一個，不管男女，孩子總要有個伴才好，你姐夫就是無親無故才被鄉鄰欺辱，逼得走投無路的。”
“一定要麽?”唐魚想確認萬菱不是一時興起。
萬菱神情堅定，似是鐵了心的點頭，唐魚表情凝滯，怔忡地看著對方，她太驚訝，還消化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再要孩子的事，恐怕萬菱已經琢磨許久，今才開口，估計是卜卦的結果。
唐魚知道事情要辦好了，自己會更上一層樓，可這並不是上掉餡餅的好事，辦砸了她之前為入主漕幫所鋪的路，恐成她人的嫁衣，被有心人撿了便宜。
自己這段時日一直琢磨如何揭開那層窗戶紙，成為名正言順的分舵二當家。如今機會來了，再難她也不會輕言放棄，萬菱懷孕生子這段時間，唐魚大可獨攬漕幫分舵大權，到時候還怕收拾不了那群老蛀蟲！
不過，要使得萬菱得償所願，為萬家開枝散葉，難度可不亞於登。
哪怕唐魚曾助其登頂過一次，也是命好趕巧遇上的，運氣這東西不好，太玄乎。
她不由得握著茶盞深思起來。
萬菱是了解唐魚，曉得對方沉默不語，並非故作高深或者拿喬，隻是謀定而後動罷了，她的義妹本事了得，當年橫空出世，幫自己瞞過海借種生子，這事成書也是精彩紛呈，聽得人大氣不敢喘。
在她眼中，唐魚是落地鳳凰，遲早一飛衝，這人心思縝密，手段淩厲，在直人快語的江湖中實屬罕見。
自萬菱有了這位軍師，短短幾年間，分舵由一文不名到聲名鵲起，旗號掛出去可謂是響當當的，兄弟們行走江湖，那個不是都走路生風。
有唐魚坐鎮，萬菱不怕懷孕生子期間，被那群老古董奪權，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一個好人選，借種生子。
可找一個合適的男人，比整治漕幫還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