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裂

  此時距離芭蕾舞劇開演大概還有四十五分鐘。


  後台並不如喬欣的經紀人說的那樣有條不紊。


  和傳統芭蕾舞劇不同,胡桃夾子在芭蕾舞劇中有著人物服裝、場景變化多樣,色彩明艷的特色所以此時此刻,各式各樣的道具被擺在每一個可以塞得下東西的角落,穿著五彩斑斕芭蕾舞劇服裝的芭蕾舞者在走廊里穿梭,交談。


  也有人扯著嗓子在找自己要找的人。


  喬欣的經紀人陳圓拎著幾杯咖啡,穿過了這些亂糟糟的人來到走廊盡頭單獨的化妝間前,推開門,走進去,關上門就將外面的嘈雜關在門外。


  「怎麼現在才回來?」


  房間角落裡響起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陳圓停頓了下,回答:「遇見人了,耽誤了下。」


  她一邊快步走進房間一邊找了個茶几空位放下咖啡。


  不大的化妝間里卻是五臟具全,有寬大柔軟的沙發還有獨立的更衣室,更衣室旁邊有個簡易衣架,上面掛著一件風衣和一條長裙。


  亮著化妝燈的化妝桌上面堆滿了剛用過的化妝品,面容姣好的女人身著芭蕾舞劇第一幕登場時的那種歐式蕾絲長裙,不算高檔的蕾絲長裙因為反覆洗滌有些泛黃,款式也有點像睡衣——


  只有敞開的衣領露出了她精緻的鎖骨和修長的頸脖。


  喬欣,美麗而風情萬種,純潔又高貴,萬千宅男眼中的光輝女神。


  「外面吵得像菜市場。」


  靠在化妝鏡前調整自己妝容的喬欣面無表情地說,完全沒有在人前那樣平易近人的樣子——


  「這衣服的蕾絲也弄得我有些痒痒,上次我就跟服裝部的人說了我的衣服要用消毒水單獨洗一次,他們到底弄了沒有?我怎麼覺得上面有一股老鼠尿的味?」


  她頭也不回地與身後的經紀人抱怨。


  說完了,好像也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影響演出情緒,停頓了下鬱悶地嘟囔:「阿圓,我有點後悔回國了。」


  站在喬欣的身後,陳圓顯然聽見了喬欣的小聲抱怨。


  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心裡真的很怕如果喬欣知道了現在外面發生了什麼——薄一昭帶著一個他稱為「女朋友」的女人來到了這裡觀看喬欣的演出——這麼爆炸的消息,喬欣若是知道了,可能連這一場演出都會直接放棄,立馬定機票回到美國。


  陳圓一個字都不敢說,但是她臉上的遲疑卻出賣了她。


  喬欣在鏡子里看她的臉,一秒就讀到了她遇見的人非比尋常,於是隨口問:「你看見誰了?」


  陳圓像是被命運扼住了喉嚨。


  她拿著咖啡的手抖了抖,飛快地將它遞給了喬欣,看著她接過去抿了一口,在杯口留下個鮮紅的唇印。


  喬欣欣賞著自己的唇印,這時候聽見她的經紀人說:「我剛才,在劇院門口遇到了薄先生,他來看演出。」


  喬欣把玩咖啡杯的手指一頓,愣了愣,剎那間,原本充滿了厭倦的目光忽然迸發出光來!

  她「啪」地一下放下咖啡杯——薄一昭來看她的演出?真的假的?他為什麼都沒有提前告訴她?是驚喜嗎?天啊!

  「他人呢!」蔥白的指尖戳了戳小經紀人的額頭,喬欣嬌嗔,「你這個死腦筋,遇見他為什麼不把他給帶過來後台?!」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要去拿自己的手機——


  她要問問薄一昭在哪,然後叫他來後台,反正驚喜已經接收到了,她實在是很想見到他!


  像是在舞台上一般,輕盈的身體略過了經紀人,在喬欣拿起手機進入微信頁面來得及撥通那個熟悉的人時,她聽見身後的人說——


  「欣姐,你知不知道薄先生已經有了女朋友?」


  話語說出口的一瞬間,陳圓覺得大概這個世界上的空氣都被抽空了。


  沒有了聲音傳導所需介質,所以除了讓人難以忍受的窒息外,剩下的大概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死寂到,隔牆之外原本有的其他人說話與來回走動的聲音好像也消失了。


  喬欣握著手機,手機還保持著鎖定的界面,她轉過身看著陳圓,面無表情地問:「你說什麼?」


  小小的經紀人恨不得能在這一秒,直接從地球人間蒸發。


  表演開始之前,徐酒歲注意到薄一昭連續掛掉了三個電話。


  這時候她正坐在位置上吃從小船的外套里掏出來的一顆糖糖,蘋果味的,糖果從她的左邊臉頰滾到右邊臉頰她吞咽了一口唾液,帶著一股蘋果香精的味道,毛茸茸的腦袋湊到男人身邊:「是你認識的那個朋友找你嗎?表演還沒開始,你可以接電話的呀!」


  她說話的時候,那股甜滋滋的糖果味充數了他的鼻息。


  心中難免微動,男人低下頭親了下她的鼻尖:「不用理會。」


  打電話里的人是喬欣,她說什麼他自然猜得到——肯定是她的經紀人告訴了她一些什麼,她著急了打電話來質問

  事實上有什麼好質問的呢?


  本來事情就是這樣了。


  還不如安心讓她表演完這一場公演演出再說,而且,薄一昭不想在徐酒歲面前跟她扯這些有的沒的。


  徐酒歲不知道火燒屁股似的瘋狂給薄一昭打電話的人是誰,但是她沒有操心太久,因為演出很快就開始了。


  故事的開始便是聖誕晚會上,克拉拉從教父德羅賽爾梅亞得到了一個其貌不揚的玩偶胡桃夾子,克拉拉對胡桃夾子愛不釋手,捧著它與得到了其他漂亮人偶的兄弟姐們翩翩起舞——


  胡桃夾子作為童話芭蕾舞劇劇本,在對表演者的難度技巧上並不做太大的要求,對於舞者而言,表情到位,基本功紮實,便可以完成正常表演。


  輕鬆的樂曲響起,喬欣扮演的克拉拉作為主角在人群中齊舞,懷中捧著英國士兵打扮的人偶,只是臉上的笑容看上去並沒有那麼明艷歡快。


  在她完成一串的西松佛爾梅接西松佛爾梅基本動作后,徐酒歲挪了挪屁股,轉頭看了眼薄一昭。


  後者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懶洋洋地收回目光回視她,她小聲說:「你女神今兒心情不好。」


  薄一昭:「」


  男人抬起手捏了把她的臉,示意她不要多管閑事。


  而今天的喬欣確確實實有些不在狀態,就像天鵝湖有32個揮鞭轉作為全劇難點和亮點,胡桃夾子則是在第二幕,王子所在的糖果王國的雪國中,有一段作為全劇高潮的冰上芭蕾——


  傳統芭蕾的優雅與冰上芭蕾的絢爛多姿結合在一起,舞者並非要展示高超的技術和難度,而是要將整個感情集中在此爆發,帶給觀眾感情渲染。


  而當高昂的音樂逐漸進入佳境。


  腳上穿著冰鞋的喬欣身體高高拋棄。


  當台下觀眾們屏住呼吸等待著她的完美落地,卻看見她落地的一瞬間眼神一閃,伴隨著一陣台下的驚呼,她的腳以奇怪的方式砸在冰面上


  下面立刻有受驚的觀眾站了起來。


  當時喬欣就趴在人工造塑料冰上起不來了,只是她身體微伏低的姿勢,昏暗的燈光打在她拉長的頸脖,讓人想到了天鵝湖邊受傷的白天鵝。


  徐酒歲目瞪口呆,坐在她身邊的男人不動聲色皺了皺眉。


  等她搖晃著站起來,拖著受傷的腳完成了正常表演,散場時,徐酒歲還沒反應過來。


  散場之後,徐酒歲看了看時間,正好應該到千鳥堂那去找許紹洋一時間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好。


  為什麼舞者公演受傷這種事都能被她遇見來著?

  第一次約會出師不利,被薄一昭牽著走向停車場的時候,她都抿著唇話不太多,並且冷眼看著薄一昭又掛了一次電話。


  「到底是誰啊,這麼孜孜不倦地找你?」這一次徐酒歲的語氣就沒有之前那麼好了。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向薄一昭在近海市的車,男人聽她語氣不太對勁,看了她一眼,正想說「沒誰」,結果一抬頭,就看見喬欣的經紀人站在他車旁邊。


  「嗯?你那個朋友的經紀人也在噯,你那朋友也要到停車場了么?」


  徐酒歲搖了搖男人的手,下意識地以為陳圓身邊那輛黑色的卡宴是薄一昭的朋友的。


  沒想到男人牽著她抬腳往那輛車旁邊走去,掏出鑰匙摁了下,車燈亮了。


  徐酒歲:「」


  薄一昭涼涼地看了眼陳圓:「有事?」


  陳圓被這一眼凍得骨頭都要碎了,抬起手搓了搓手臂,支支吾吾:「欣姐的腳扭得挺厲害的,她讓我來問你能不能送她去醫院公演事故都上熱搜了,現在外面好多記者,我們的保姆車記者都認識的——」


  薄一昭一時間沒說話。


  徐酒歲茫然地抬著頭看著背對著自己站著的高大男人,欣姐?誰?扭傷腳?啊?


  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就看見男人轉過身,低頭望著她,求生欲旺盛地問:「送喬欣去醫院,行不行?」


  徐酒歲:「?????????」


  徐酒歲:「誰???????」


  男人露出個無奈的表情。


  徐酒歲炸了:「你那個所謂的朋友是喬欣?!!」


  聲音到後面已經因為驚恐變了調——


  是的,驚恐。


  沒有人發現自己的男人認識喬欣還能一臉淡定


  此時徐酒歲驚恐程度不亞於某天你發現你隔壁的摳腳大漢阿宅和劉亦菲是青梅竹馬。


  在薄一昭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她伸手從他口袋裡掏出他的手機,一看不知道解鎖密碼,又一個墊腳加手腳利索地將手機一轉,對準男人的臉刷了個面部識別——


  感謝偉大的蘋果公司,解鎖開了。


  飛快進入來電記錄打開一看,不多不少正好四個「未接來電」,來電人:喬欣。


  徐酒歲:「」


  nice啊!

  這世界還敢魔幻嗎?


  不小心想到了以前自己理所當然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喜歡人家人家喜歡你嗎」「也不照照鏡子」「哎呀那可是喬欣」她真誠地想給自己幾個大耳光。


  白皙的臉蛋因為羞恥和無處安放的憤怒完全漲紅,惡狠狠地將男人的手機扔回給他,她瞪著他:「你怎麼認識她的?」


  薄一昭抿了抿唇,一副拒絕回答的樣子。


  徐酒歲咬著后槽牙,用高跟鞋踩了他一腳。


  男人這才不情不願地說:「從小認識。」


  徐酒歲捧著臉徹底失控的尖叫:「還青梅竹馬!」


  這尖銳的聲音充數了整個停車場,薄一昭閉上了嘴,腦子裡只有七個字飄過:我就知道會這樣。


  如果非要還有別的字眼,那大概都是髒話。


  而在徐酒歲忙著沖薄一昭發飆,問他「耍我好玩嗎」,「看什麼芭蕾舞表演,我給你表演多少次馬戲團小丑了你買票了嗎」時,陳圓那邊功成身退,跑去直達電梯那邊扶著一瘸一拐、面色蒼白的喬欣過來了。


  她身上還穿著演出服,只是脫了鞋子,潔白的腳踩在棉拖鞋上,背上披著個風衣,豆大的冷汗順著額頭滴落,她面色慘白,我見猶憐。


  遠遠就看見了身著正裝筆挺的薄一昭,還有站在他身邊,身高大概只到他肩膀再高一點點的年輕女人短髮,長得倒是挺好看的,皮膚白,比她還白。


  只不過這會兒她正瞪著眼,像是一隻鬥雞似的瞪著男人,囂張跋扈,兇巴巴的樣子——女人這樣可就不美了。


  喬欣覺得薄一昭找這樣的女人當女朋友是件很荒謬的事,因為她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類型有那麼一秒,喬欣覺得是陳圓的情報出了錯。


  但是下一秒,她卻看見薄一昭被她高跟鞋踩著腳,還一臉無奈地想要抬手去摸她的頭,卻被狠狠一把揮開。


  徐酒歲:「別動手動腳的。」


  在喬欣以為男人要發火時,卻意外地看見他迅速換了另一邊手,見縫插針地摸了把鬥雞似的那女人的臉。


  薄一昭:「就要動。」


  她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男人卻懶洋洋地勾了勾唇角。


  喬欣心中一沉。


  抿了抿唇,終於拒絕繼續看這可笑的戲碼,她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叫了聲:「阿昭,能送我去醫院嗎,外面好多記者,我害怕。」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沒說話,停車場里安靜的可怕。


  而此時,徐酒歲的高跟鞋還保持孔武有力姿態,霸王龍似的踩在男人鞋子上——一時間她似乎被承托得像個潑婦,也像個愚蠢的惡毒女配。


  她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在薄一昭來得及開口說「你別問我,你問她」之前,喬欣已經抬起頭沖著徐酒歲友好笑了笑,而後扶著陳圓的手無聲收緊,暗暗示意她扶自己上車。


  公眾人物就是公眾人物,表情管理一流——


  明明盯著徐酒歲的眼睛里都快淌出毒液來,她臉上的笑容卻友好得無懈可擊。


  而徐酒歲還只是臉一陣紅一陣白地看著這個女人爬上了她的男人的車——看著輕車熟路,還能提前在停車場蹲點的架勢,她恐怕已經坐過這車無數次。


  徐酒歲:「」


  行。


  好。


  很ok。


  她拿出手機,打車軟體叫了個車。


  司機很給力,在薄一昭來得及打開副駕駛座把徐酒歲整個人塞進去之前,那叫來的車已經一個漂亮甩尾停在了她的面前,徐酒歲伸手去拉車門。


  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反應過來,驚了,伸手去拽她——


  被開水燙著似的抖了抖,毫不留情地甩了甩手,奈何他力氣大,沒甩開。


  鑽進後座前,小姑娘瞪著通紅的眼看著他:「知道錯在哪么?」


  薄一昭:「」


  徐酒歲沖著他冷笑一聲,相當不冷靜地惡毒道:「趕緊送喬小姐去醫院吧,時間久了別成了瘸子。」


  說完,她這次真的用了勁甩了他的手,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男人看著那趾高氣昂,怒氣沖沖離去的身影,直到車子一腳油門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回到自己的車旁,他掃了眼坐在後座彎著腰扶著腳踝一臉無辜看著自己的喬欣,他沒說話,只是眼裡的冰冷彷彿凜冬將至。


  「有意思么?」


  他冷漠地問。


  喬欣像是受驚的小動物,目光閃爍地低下頭。


  不急著開車去醫院,靠在車門上,薄一昭摸出一根煙草點燃了,吸了口男人冷毅的側臉在奶白色的煙霧中變得模糊,他有點堂而皇之的走神——


  知道錯在哪么?


  「」


  荒謬地冷笑一聲,直接在車門上將煙草熄滅。


  他當然知道錯了。


  錯就錯在他都猜到了她曉得了喬欣這號人後可能會翻臉不認人,還心慈手軟,被她矇混過關。


  當初就該壓著她的腦袋讓她乖乖立好字據

  也省了今時今日,他這真正的自討苦吃。


  薄老師:心裡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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