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剛落腳,一股熱浪迎麵襲來,不禁倒退一步。她感覺自己的眉毛和發端末梢,被這股炎熱燙得曲卷起來。
她使勁地仰起臉,才看清兩頭齜牙咧嘴的青銅巨獸,各蹲踞一邊。它們獰猙的雙目,張大的血盆之口,身上的一塊塊裂而不散的裂縫,噴出了無盡的熊熊烈焰。
她趕緊後退一步,四下看看。自己身處一個平台,一丈見方,五丈見長。這火焰門之後,應該藏著神秘的魔宮。可惜,由於火勢太大,她根本看不清火焰的後麵是什麽。
依她所處的情形來看,魔宮應該是懸浮在空中,頭上烏雲罩頂,夾雜著暗金之光。長台之下,虛無縹緲,黑氣彌漫,如大海一樣無窮無盡,不知有多高。遠遠可見黑氣翻湧時,一個個忽隱忽現的圓形之物,狀似骷髏,睜著黑洞洞的雙目,陰氣森森地隨著黑氣浮動。
蘭花打了個激棱,趕快移回目光,不想再多看一眼下方。好像隻消再看一眼,便有無數可怖的鬼爪從那濃濃的黑氣,突然伸出來勾她的衣角,將她拉入深淵一樣。
可是麵前這道火焰之門,她能穿得過去嗎?門後又有什麽怪物在等著她?這些,她一概不知。
正愣神間,一個黑影從火焰裏走出來,站在了她的麵前。他的身形似乎很高,披著一件厚實的黑色披風,連著一頂寬大的錐形黑帽,臉孔藏在帽裏,根本看不清楚。他從火中出來,身上完好無缺,沒有濺起半點火星。
奇怪的是,這人明明站在她跟前,她卻覺得他離得非常遙遠,就好像空氣一樣,沒有絲毫的存在感。這人若是放在人群裏,相信就算麵對麵地站著,她也不會留意到他。或者她會錯誤地認為,她看到的是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但眼下不同,那人堵在她正前方,好像是要刻意讓她注意。所以蘭花手提精鋼劍,警惕地注視他的一舉一動。他站了一會兒,默默地看著她,好像在斟酌用詞。
過了半晌,他忽然開口道:“這裏不適合你來。”
他的聲音似乎有點冷淡,但是,聽起來毫無惡意,倒像在勸告她。蘭花沒料到他會這樣說,便一怔,隨後答道:“若不是要找一個人,誰想來這鬼地方。”
“一個人?”那人有些疑惑,並特別強調突出了“人”字。相反,把“鬼地方”三字自動忽略掉,然後肯定地說,“這裏沒有人,隻有妖和魔。”
“我要找東方夜!”蘭花提高了聲音,她可沒時間在這裏陪一個陌生的怪物玩文字遊戲,“我管這裏是人還是魔,總之,叫東方夜出來!”
那人微微一愕,又重複道:“東方夜?”聽他的語氣,他好像並不知道有東方夜此人一樣。
“就是你們的魔使大人!”蘭花晃了晃劍,明亮的劍身上映出了她怒氣衝衝的麵孔,“叫他出來,我要找他問個清楚!”
他仍然有些愕然,沉思片刻後,方自言自語道:“魔使,東方夜?原來如此。”
蘭花等得大為不耐煩:“喂,他在不在這裏痛快吱一聲,別在那裏嘀嘀咕咕像個老太婆。”
那人哧地一聲,似乎壓低了聲音輕輕一笑。大約覺得她的發怒出乎意外,又很有趣。他的笑聲極低,低得蘭花以為是他身後火焰發出的響聲。
“想不到,同一個人,竟然有這麽大的區別。”
那人抬頭認真地瞧了她一眼,蘭花也借機看見了他的半個下頜,白淨無須,肌膚光滑,似乎很年輕。不過白得過份了點,好像終日不見陽光的那種白。
蘭花忍了半天,忍到他這樣無頭無尾的一句話,覺得再說下去等於雞同鴨講。於是提劍直指他:“這位高人,麻煩你不要堵在我麵前。你要是閑得無事,還請閃一邊去,今天我下了決心,非要把東方夜揪出來不可。”
那人身形未動,目光在她明晃晃的劍尖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順著劍身移到她的臉上。他的聲音裏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沒有回宮,可能在櫻花穀。”
蘭花一愣:“什麽?”帶著言妃那惡魔女,去了櫻花穀?她沒聽錯吧?簡直是豈有此理!
那人搖搖頭,不再理會她,轉身走進了火焰中。隻是轉身之際,她感覺到了來自他目光裏的一絲關切。若大的平台上,獨留下蘭花一人,茫然地看著熊熊的火光。
花樹下,一名白袍男子正在撫琴。
他一身寬大的白色便袍,沾著幾瓣落花。一頭墨發隨性披散,顯出他狂野不拘的氣質。然而他低著頭,神情專注,嘴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如春風般蕩漾開來。
修長而優美的手指撥弄著琴弦,隻聽得箏箏幾下,低緩悠遠的琴音響起,輕輕流淌在暗香浮動的山穀裏。從枝頭飄落的櫻花,仿佛被那美妙的樂音牽引,在空中緩凝不動。兩隻梅花鹿,從林中出來,蜷臥古箏前,閉目聆聽。
這一切,都成為男子身旁如詩如幻的背景。他便如同徐徐展開的水墨畫中,翩然而坐的濁世佳公子。隻是這一低頭間的柔情,便風流到極致。
呯地一聲,一根琴弦忽斷,琴音嘎然而止。
白袍男子微微一頓,停了彈奏的雙手,抬眼看向麵前,嘴角的笑意悄然而逝,淡淡道:“你來了。”
一個玄色長袍的男子,身披一件血紅的厚重披風。寬寬的袍邊之下,露出一雙金色暗紋重靴。他戴著一個猙獰的青銅麵具,沒有表情地看著撫琴的白衣男子。
似乎感受到玄袍男子身上散發的莫名肅殺之氣,兩隻梅花鹿一躍而起,一前一後,飛快地閃入林中,從一株大樹後慢慢探出腦袋來。
“知道本尊要來,你倒是鎮靜得很。”玄袍男子冷冷地道,語氣裏聽不出喜怒。
“我是知道你會來,不過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麽早。這倒很像你一貫的作風。”
白袍男子推開麵前的古琴,站了起來。隨著他的起身,白袍上的落花跌了下去。明明衣袍上纖塵不染,連褶皺都沒有超過兩條,他仍不覺地抬手拂了拂,一邊漫不經心地道。
從遠處看,兩人是一般的高矮,一般的削瘦和修長。他倆的著裝,以及說話的語氣,形成了強烈的奇異對比。明明是不同氣質的兩人,一個極為散漫,一個冷冽陰沉,偏偏又覺得兩人有莫名的相同之處,叫人好生迷惑。
玄袍男子也是好耐心,看他慢條斯理地整了許久的衣袍,才沉聲道:“既然知道,為何叛逆於我?”
“叛逆?”白袍男子滿不在乎的神情,從身後摸出一把山水象牙骨折扇,隨手打開搖了兩下,“也太誇張了吧?不過就是沒有幫你殺掉花帝而已。”
玄袍男子繼續沉聲問道:“你可知錯?”
東方夜聞言,忽然正色道:“錯,我有什麽錯?我決心做一個好男人,有錯麽?再說了,我的錯,不是你的錯麽?”
玄袍男子輕哼一聲,手微微一揮,一道青紫的光球擊向東方夜。東方夜移步閃身,未見得有多快,卻已輕巧避過。他方才所站之處,登時出現一個大坑,地上草木塵屑亂飛,花樹亂搖。
東方夜連眼睛都未眨一下,拈下墨發上的碎草屑,又拍拍衣袍上的灰塵,氣定神閑地道:“不用弄出這麽大的動靜,我知道你很生氣。要取我的小命,也是輕而易舉之事。不過,若是你,難道你能當麵拒絕她的請求?”
玄衣男子料不到他會如此反問,眼前恍若出現她淚眼盈盈的模樣,怒氣稍減,哼了一聲:“此事便罷了。但你把你的任務和使命置於何處?”
東方夜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那是你的抱負和野心,不是我的想法。我厭倦了玩這種無止境的遊戲,統一三界又如何,高高在上,掌握世間所有生殺大權又如何?”
玄衣男子冷眼看著東方夜,半晌,才沉沉道:“你何時情緒變得這麽激動?本尊的到來,讓你感到慌張和害怕了?難道你早存了擺脫我的想法,從而與她雙宿雙飛?”
東方夜沒有出言反駁,臉色平靜,算是默認了。
玄袍男子的眼神陡然冷下去,眸中升起了一簇怒焰。他身後的披風和衣袍忽然翻飛起來,獵獵作響。地麵,無端地刮起了一陣旋風。一時之間,周圍的空氣窒悶低沉起來。
他冷冷地提醒東方夜:“你倒是坦然得很。別忘了,你不過是一縷情魄,生死在本尊一念之間。你的想法,隻是異想天開。”
東方夜聞言也冷笑道:“我早就知道,無須你提醒。你一向不在乎別人,我不過是你手頭的一件工具,與你手上的法器有何區別?你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甚至可以犧牲她的性命,我怎敢奢求你會對我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