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喜寶 十四
“我來幫你做飯吧!”沈夢昔對張曦說。
??“已經全都好了!你來幫我端菜吧!”張曦將大白兔奶糖和鮮花放到一邊,帶著沈夢昔進了廚房。
??看得出,她經常下廚。廚房裏冰箱、微波爐、烤箱等各種家電齊全,盤子都是景德鎮瓷器的,鍋具也都是便於加工中餐的炒鍋、蒸鍋。
??張曦竟然真的準備了不少上海菜,掐著時間做好了,紅燒肉還冒著熱氣,讓人垂涎欲滴。
??“我和姐姐自小就被媽媽教導著學習廚藝女紅,彈琴練字,新中國的女性大都工作賺錢,很辛苦,可是媽媽不用上班,我們家的公司是公私合營的,每個月有分紅,媽媽每月都去簽字領錢,鄰居都很羨慕我們。新中國物價也逐漸穩定,上海的物資供應更是充足,我十歲之前生活得很好。”張曦一邊將最後一道青菜盛盤,一邊低聲說著往事。
??“那你們家應該是大資本家了。”沈夢昔靠在門邊說,她口中的“大資本家”並無惡意,甚至帶些後世人們對事業成功者的一點敬意。
??但張曦反應強烈,忽然將飯鏟往鍋中一丟,“大資本家怎麽了?連你也這麽說?他們罵我們是臭資本家,罵我和哥哥姐姐是狗崽子,還說爸爸是什麽殘渣餘孽,我們不偷不搶,廠房捐了,機器捐了,後來更是幾乎把所有家財都雙手奉上,最後還不是落個.……”
??保羅趕來輕輕抱著她,輕聲安撫她。
??沈夢昔知道這一句,引動了她不好的回憶,因為她說過父母被揪鬥致死。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如今國內改革開放,時過境遷,資本家這個詞語,已無從前的意味。”沈夢昔無力的解釋,甚至覺得自己應該馬上告辭離開。
??張曦也冷靜下來,笑著兩手抓住沈夢昔的肩頭,語氣歉然,目光懇切,“親愛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十幾年沒有提過此事,一時失控,你別生氣!我雖然有些情緒化,其實一點懷心思都沒有!我自小就愛哭鬧,姆媽說我這樣總要吃虧的。你要原諒我,一定要原諒我!”說完還一個勁地搡著沈夢昔的胳膊,撒起嬌來。
??沈夢昔無奈地搖頭,“張小姐,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並未生氣。”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們快吃飯吧!”張曦歡叫一聲,將沈夢昔拉到餐桌邊坐下。
??沈夢昔看著已經三十五歲,卻還帶著孩子氣的張曦,再次無奈搖頭。
??張曦倒了一碟子醬油出來,“加拿大就是這點不好,沒有中國調料,這兩醬油還是托人從香港帶來的!哎呀,我現在特別想吃烤麩,可惜香港也沒有賣的!”
??沈夢昔在餐桌邊坐定,不禁由衷讚了一聲。
??張曦共做了六道菜,道道精美,且份量紮實。
??飯桌上最惹眼的是那盤紅燒肉,油汪汪、紅噴噴,濃油赤醬,看著就有食欲。沈夢昔也是多年沒吃這一口,直看得食指大動。
??張曦看她表情,十分滿意,“家裏食材和調料不足,隻能做到這樣,實在招待不周了,沈小姐!”
??“已經極好!”沈夢昔指著桌上其餘五道菜,一一道來:“蝦子大烏參、白斬雞、芙蓉蟹粉、這是中國的小白菜嗎?咦,這莫非是醃篤鮮?”沈夢昔最後指著湯碗道。
??張曦非常高興,對保羅說:“不枉我一早起來去買菜準備,總算是遇到個識貨的行家!”
??保羅說:“我也是行家,我喜歡中國菜!”他的漢語還不錯。
??“你不算行家,你頂多算是個.……”張曦一時不知如何措詞,轉著眼珠。
??沈夢昔下意識接口,“吃貨。”
??“對!就是吃貨!”張曦哈哈大笑。
??“吃貨?是指低價購入股票嗎?”保羅認真地問,”還是說飯桶的意思?“
??沈夢昔補救,“吃貨不是貶義詞,是指那些特別愛吃,會吃,吃完還能說出些門道的人,而且長相也要很好才行。”
??張曦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想起來了,小時候聽人講,在福建,他們把嫖妓叫做吃貨!”說完笑得更加厲害。
??沈夢昔十分尷尬,她自認還沒和他們夫婦熟到隨便開玩笑的地步。
??保羅笑,“沈小姐不要介意,她就是那種……”
??“人來瘋。”沈夢昔說完抽了自己嘴巴一下:今天是怎麽了?不過是一年沒說普通話,怎麽就沒個把門的了呢!
??那對夫婦笑得站不起來,沈夢昔歎口氣,也跟著笑起來,剛才那點別扭也都消失殆盡。
??張曦笑夠了,端起高腳杯,“為了異國他鄉遇到同胞知己而幹杯!”
??沈夢昔與二人碰杯,喝了口酒,在張曦的張羅下,逐個品嚐菜品,連連稱讚。
??“我就是不愛伺候人,否則開個中餐館,肯定生意興隆!”張曦傲嬌地說。
??“你隻做飯給我吃就很辛苦了!”保羅筷子用得極好,一邊吃一邊誇讚。而且,保羅的飯量很大,怪不得張曦的菜碼那麽大。
??沈夢昔吃得不多,但是喝了不少的紅酒,喜寶的酒量不小,她隻是微微覺得有些興奮,並無其它不適。
??張曦酒量卻一般,一張俏臉通紅,醉眼迷離。
??“我跟你講,我家當初可是花園別墅,老大的一棟房子,一共三層!後來,有一天我們家搬進來足足十戶鄉巴佬,將我們擠到從前下人的房間……”張曦說到這裏,無意中瞥了保羅一眼,見保羅正衝她微笑,伸手蓋在他臉上,一推,“你也不是好東西,八國聯軍!”
??保羅無辜地笑,沈夢昔也笑,——自己哪裏是來吃本幫菜的,分明是來吃狗糧的。
??張曦繼續說:“你不曉得,那年我已經大學畢業了,複旦大學,但是忽然一切就都變樣了,他們不給我工作的機會,卻要我去最北的漠河!那天,爸爸脖子上掛著鐵絲,鐵絲上掛著木板.……”張曦忽然抽泣一聲,“我親眼看到爸爸倒下了,卻不敢上前,我嚇死了,我怕他們打我.……我躲到圍牆邊哭,卻不敢去救爸爸.……”
??這番話大概壓了十幾年,張曦借著酒勁,一吐為快。
??在張曦心中,沈夢昔無疑是最好的聽眾,既不相識,又能聽得懂她所講。身處異國,沒人限製她的言行。張曦將空酒杯一頓,“上個月,和我侄子聯係上了,年底他應該可以來探親。”
??“那真好!”
??“父母和哥哥姐姐都不在了,不過是短短十幾年而已,就連幫助我出國的林伯伯也去世了。現在國內我隻有兩個侄子了,其餘人都不在了,我也不想回去了……可我想.……去掃墓.……”說到這裏,張曦竟伏在餐桌上睡著了。
??保羅非常抱歉,站起來說:“讓沈小姐見笑了。”
??沈夢昔覺得張曦似乎等著這一場酒醉,已經等了很久,她對祖國和同胞及親人的感情都是很複雜的。
??“沒有關係,你扶她去床上躺著吧。”
??沈夢昔很快告辭出來,回了唐人街的小公寓,那一帶魚龍混雜,傍晚下班,總有幾個台灣的小年輕吹口哨,也不見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就是站在牆邊一排,行注目禮,走過去了,他們就打口哨,然後放肆地大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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