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決裂銀河
亥時。
更深露重，月上眉梢，繁星點點，夜風淒涼。萬物沉睡在寒涼的寂靜夜裏，享受著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神仙們放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稍作休息。
卻在這時，山崩地裂，天雷滾滾，海水翻騰，淹沒人界，六界一片飛沙走石，所有動物哭喊著，哀嚎著，夾雜著男人的粗獷的、女人的尖銳的、小孩的稚嫩的，天地一片混沌。不消一會兒，人類的聲音戛然而止，消失不見，人界一時竟變作一片波濤洶湧的汪洋大海。再說冥界，冥界結界破裂，坍塌下陷，鬼怪恐慌著爭先恐後逃出冥界，沒逃出冥界的被砸死在冥界裏，逃出冥界的卻被不斷劈下的天雷劈死，哪怕僥幸沒被劈中，也會失去力量，無法飛翔，紛紛掉落人界變化的大海之中，被翻滾的海水絞成粉末，融入海水之中。修為低淺的神仙妖魔們，亦如此下場。
稍有些術法修為的神仙妖魔們，遭遇不會好到哪裏去。
天庭塌陷。眾神仙沒能維持多久，紛紛掉落海裏。隨冥仙山亦難逃厄運。包括第七界。
白蓮竟然……打算毀滅七界嗎？
所有生物遭受著劫難，秦梓恒卻是唯一能夠穩穩當當於空中自由行走的一個。他喚來東陽西雨，將其二合一，帶走，在詠荷將他封印的銀河上找到白蓮。
“秦上仙，你來了。想效仿詠荷仙子麽？”她感受到了濃濃的殺氣。印象中，師父總是一襲白衣，一副高高在上淡漠的樣子，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穿紅衣服，還是新郎服呢。
“忘了我吧，詠荷。”
“我不是詠荷！”
“那好，白蓮，你記清楚了，我愛的是詠荷，你不是她。”
白蓮啞言。她……真的是詠荷仙子？雖然隻是轉世？愣了一秒，她回過神，仰天長笑，張開被大紅喜慶嫁衣包裹著的雙臂，“天下覆滅了！”
“詠荷仙子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隻為殺了你保全三界，今天，我偏要七界覆滅！”
秦梓恒微微眯了一下眼，不語。
“怎麽？你不高興麽？”白蓮蓮步輕移，至他身前，深情款款直視他的眼睛，“她為了天下，負了你，今天我替你滅了天下，你不覺得該感到高興該對我道聲謝麽？”
秦梓恒避開她炙熱的視線，右手握住神之劍的劍柄，“鏟除異己，是我的責任。”
劍氣凜凜，直逼白蓮。
“世人眼中所謂的魔心，是你自己的，心裏裝著什麽，你還能不知道麽？”
“你知道魔心裏裝著什麽，又可知道詠荷的心裏裝著什麽？”秦梓恒自問自答：“是天下，還有我自己。”
白蓮不知他要表達什麽，“詠荷的心已經被我除了！”
“守護天下蒼生，保衛三界安寧，是詠荷給我的任務，哪怕沒有她的心，鏟除異己，還是我的責任。”
微拔出一截劍身，殺氣如暴風自劍鞘奔湧而出，又如風中隱藏著無數把小刀，一刀刀在無形中切割著白蓮的皮肉。猛烈的殺氣之風，灌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不愧是上古眾神犧牲性命凝聚的神之劍，不愧是世上唯一能夠對抗無所不能的魔神的神之劍，單是稍微拔出劍，便叫她呼吸困難。
“鏟除異己？”白蓮哭笑不得，“鏟除異己！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個鏟除異己！”
子時，一顆流星劃過……
人界化成的海洋瞬間消失不見，六界之中所有山巒瞬間恢複原貌，大地複蘇，生物夢醒。所有死去的生物通通活過來，而冥界跑出去的鬼怪，如最初，依然被關押在冥界。神、仙，妖、魔們，如夢驚醒，看著眼前恢複如初的一切，不可置信。
清涼雨絲飄飄灑灑，從最高的天空中落下，如母親的大手，撫過六界每一片大地，撫過每一種生物。被打濕的每一個生物，無不深覺哀傷，竟不禁淚流不止。淚水離開眼眶，卻化作虛無縹緲的煙，被風吹散。所有生物越哭越覺得心情放鬆，越放鬆越想哭，直到哭得流盡眼淚，方才停止。
寅時。
白蓮越發覺得寒冷，一抹嘴唇，竟是結了一層霜。
心髒處，插著的神之劍在迫使著她靈魂離體，她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但是，她的計謀尚未完成，她不能死。
在向秦梓恒提親時，她已暗暗擬定了計劃，憑借魔心之力，置六界之死地而後生，先殺了他們，逼出他們內心的恐懼和憤怒等，再集中消滅消極情緒，最後喚醒他們，用慈悲之愛化作細雨，洗滌他們的靈魂。
而在殺了所有人的過程中，可以給“偉大的”隨冥上仙一個表現的機會，引導他殺了自己，給天庭一個交代。
然而她低估了秦梓恒的絕情，低估了神之劍的力量，她以為來得及洗滌所有生物的靈魂，卻終究在事情圓滿之前，被迫與詠荷仙子的身體分離，甚至她可以感覺到，來自後方，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吸引著她，像極了漩渦，誓要要將她吸進去。
下一秒，靈魂離體。失去靈魂支撐的身體隻是一副沒有思想軀殼，眼睛自動閉合，倒下。
“師父……”離開詠荷仙子的身體，她隻剩一條透明的靈魂，渾身透明。
她伸出越發透明的雙手，想要抓住秦梓恒，秦梓恒卻隻是微微抬了一下頭，便顧自接住失去生命力的“詠荷”。自西雨上解下的，藏在詠荷懷裏的，他的塤，掉落出來，秦梓恒伸手，穩穩接在手裏，如珍寶般握緊。
“師父……”白蓮喃喃喚道，不甘地收回手，任由背後的吸引力強行吸走自己。
她沒有哭。
“白蓮。”秦梓恒打橫抱著詠荷，終是抬頭看了看她。
白蓮在即將失去意識時，他的聲音，無疑是顆提神妙丹。她滿懷期翼，期待著在生命的最後，他會不會軟下心說句寬慰她的話，比方說“走好”，又比方說“我不會忘記你”……
哪怕是騙她的也好。
“忘了秦梓恒……”
忘了秦梓恒……
忘了秦梓恒……
她親眼看見，秦梓恒低頭吻了詠荷的唇。
白蓮想哭，卻笑了出聲。
自始至終，她沒有後悔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她最初的願望，不過是要他好好活著，哪怕不惜一切代價。如今願望完成，她應該高興的，哪怕他愛的是詠荷不是白蓮。其實又有什麽區別呢？她就要死掉了……
忘了秦梓恒……
我會忘了你……
死了，就什麽都忘掉了……
可是，他怎麽可以？他怎麽忍心殺了自己？他不知道她愛他麽？他不知道她也會愛他所愛的一切麽？還是……他終究是為了詠荷的身軀而殺了自己？
白蓮心頭亂糟糟，無力思考，索性閉上眼睛，放任漩渦將自己吸走……
眼角終究落下一滴淚……
忘了師父……
忘了秦梓恒……
忘了詠荷仙子……
忘了隨冥……
時至今日今時，時間總算正常流逝，不再是重演過去。秦梓恒當初轉動時辰塔，正是為了改變結局，如今，結局的確稍有不同，他卻還是失去了身為徒兒的白蓮，失去了身為妻子的詠荷。
卯時。
月落星沉，日頭升起。六界太平，世間萬物安然無恙。
天還是天，地還是地，第七界還是第七界，之前被第七界中人殺害的亦都活了過來，一切回到了原點，又似乎改變了什麽。沒有人察覺得出是哪裏被改變，因為被改變的正是自己。
在內心的雜念被變作淚水流出體內時，萬物都已被改變。不管是神、仙，妖、魔還是鬼怪、人類，心神已幾乎被洗滌得不染塵埃，潔淨如白紙。他們忘記了貪欲、殺念，忘記了權利紛爭，忘記了爾虞我詐等人性的醜陋之麵，一心向上，隻充滿愛。
包括五怪，靈魂多多少少被白蓮淨化。
隻是，白蓮的計劃沒有完成，便被秦梓恒刺進神之劍，消散於世間。所以這世間，多多少少還有些醜陋人性的存在。
每一個生物都是每一個個體，一旦有自己的思想，便不是那麽容易對醜陋人性根除。
秦梓恒抱著詠荷的身體，愣愣地站在銀河之上，胸腔裏空落落的。直到此刻，他才深刻地感受到沒有心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可是沒有心又怎樣？他依然深愛詠荷，隻要他還有感知，他便無法忘記愛她的感覺，他對她的愛，早已深入骨髓，哪怕記憶被封印，哪怕她重生回到身邊，他還是會再次無法自拔地愛上她。
這便是愛了吧？沒有理由，沒有退路。
隻是也許……他愛得卑微，愛得懦弱。
詠荷身體裏的魔心漸漸被神之劍腐蝕，最終化為陰風，飄散……
秦梓恒雙腿突然乏力，雙膝彎曲，跪倒。他緊緊抱住詠荷，埋首在她頸間，聞著她特有的荷花香氣，不覺落淚。
“我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是你教會我做人，給了我家的溫暖。我不過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卻害死你的家人，害死了你，你為什麽還要對我好……”
神之劍幻化出五彩光芒，自動從她身體裏抽出，在半空中變成兩道光芒，從中走出一個男子。
牧琉冰一身玄色緞衣，風采翩翩，英姿颯爽。他提起雙手，分別接住東陽西雨劍。
每把劍都有劍魂，而牧琉冰，正是神之劍的劍魂。
劍魂凝聚了上古眾神的靈魂，他們一心鏟除魔神，能夠感應魔心，所以當神之劍靠近魔心，便會引發強烈的濃重殺氣。
這也就是為什麽萬年前他與詠荷在一起時會感覺到她滿身殺氣的原因。殺氣不是來自詠荷，是出自神之劍。
當年詠荷仙子封印了魔神，將他變成嬰孩托付秦筠扶養，秦筠受她所托，為了秦梓恒的安危，才將神之劍分離成東陽西雨，將劍魂引出，成就了一個牧琉冰。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掌門。”牧琉冰上前。
“我不是秦梓恒，更不是什麽上仙！”秦梓恒依舊埋頭在詠荷頸間，“我才是你們口中的‘魔神’！”
等他抬起頭時，牧琉冰才發現不知何時他額間的隨冥掌門印記已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道墮仙印記。
“你就是秦梓恒，隻要你還活著，隻要你掙脫不開詠荷仙子的血之羈絆，你永遠是秦梓恒，守護三界的使命你永遠無法卸下，即使成了墮仙。”
牧琉冰的話無疑戳中秦梓恒的雷區。
是啊，他掙脫不開詠荷對他下的封印，他無法撇下天下蒼生，即使生意全無。
“詠荷也好，白蓮也好，她們隻想你活下去。”
“哼！”秦梓恒顯然不領情。
白蓮承擔了魔神的罪名，以死成全他，確實叫他無法接受。
牧琉冰抬頭望了望天，“還有時間，你隨她一起走吧。”
秦梓恒詫異間，五彩光芒乍現，強行將他吸走，錯愕間，詠荷的身體竟掉出他的懷抱，“詠荷！”他驚慌失措想要掙紮開五彩之光去抓住詠荷的身體，卻抓了個空，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那具身體越來越遠而無能為力，“詠荷——”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耳邊隻餘牧琉冰溫潤的嗓音：“仙子我幫你送回憶荷園，你務必盡快把仙子的靈魂帶回來，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