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燈凝

  司徒樸到達覆天壇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此刻正值一月,是全年最冷的一段時間,看著眼前被大雪覆蓋但依舊能看得出雪下灰色石頭砌成的建築,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有飛舞的雪花被吸入肺中,那冰涼的感覺刺的他咳嗽起來。


  這裏,應該就是覆天壇了。


  因為君九煜的網開一麵他直接就使用了魔族內的傳送陣,盡管如此也花了三天的時間,這讓他不禁感歎魔族之大。之後的時間他就一直在尋找覆天壇,直到今天終於發現了很相似的建築。


  他之前並沒有見過任何有關覆天壇的書或者是畫,但眼前這座建築剛一走進就能感覺到洶湧而出的死氣,那是比漫天飛舞的雪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就算是雪花也無法掩蓋的血腥味順著牆縫溢出,也正是這樣才將他吸引而來。


  花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尋找,卻在走到覆天壇的這一刻,生出了逃避。


  也許是近鄉情怯,又或者是因為在此之前耗費了無數心神,等終於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反而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當然這並不是什麽成就感又或者是什麽喜悅,在他麵前橫隔著的是比這一路走來所有的艱辛加在一起還要不可逾越的高樓。


  司徒樸就這麽站在大雪紛飛之中抬頭看著眼前這座埋藏在雪花之下的灰色城市。也不知道是被這漫天的雪花給凍著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麽原因,此刻他的雙手僵硬,竟然連動一動都很困難。


  在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之後他的身上都已經落滿了雪花,就好像堆在城門口的雪人一樣。他深深地呼吸,甚至想要抓一把雪花就這樣塞進自己的口中來讓自己保持清醒。


  但現在已經夠冷了,實在是太冷了,甚至都冷到麻木。


  “轟!”


  就在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準備一鼓作氣就這樣走進去的時候突然從城中發出了一聲巨響,那聲響在這寂靜的天地之間顯得是那樣的突兀,幾乎將平地上的雪花都炸起。緊接著城門猛地大開,猛烈的狂風裹挾著雪花迎麵而來,那伴隨著凜冽寒風一同湧出的還有濃烈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正站在城門口的司徒樸措不及防一下子就被這狂風給掀飛,重重地摔在了遠處的雪花上。


  也幸好因為這雪地足夠厚所以摔在上麵並沒有什麽疼痛的感覺,臉一下子就紮進了雪花之中,那冰冷的感覺頓時從五官中滲入,他一個哆嗦,一下子又重新找回了活著的感覺。


  剛剛那聲巨響……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想著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空洞的視線就這麽在遠處四處搜尋著,在一片鮮紅映入瞳孔的那一刻剛觸碰到雪地的手突然就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猛烈地滑下,方才爬起的身體一下子又重重栽入,恍若剛出生學走路的稚子一般,手腳好像都無法操控。


  那城門在剛剛的力量之下已經被炸成了無數碎片,石塊還有木頭就這麽到處傾散,將原本平整的雪地給破壞的亂七八糟。而在距離他不遠處的地方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栽倒在雪地裏,她身上源源不斷湧出的血液將原本的雪白染紅一片,那鮮豔的顏色觸目驚心,在這冷色調的世界裏顯得是那樣的刺眼。


  “沒想到這女人竟然還有力氣!”


  “剛才看起來還半死不活的樣子,現在竟然還能使出這麽大的力量……”


  “果然從一開始就在裝,之前我就告訴過你們這家夥趁早弄死得了,現在看看,我的臉都差點被毀了!”


  有幾個男人的聲音從那邊響起,其中還夾雜著不少令人難以忍受的言語,有人揪著那不停流血看起來好像已經了無生息人的頭發將她拉扯起來,讓她的麵容顯露在了司徒樸的眼前。


  縱橫交錯宛若蜈蚣扭曲著一般的醜陋傷痕,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已經看不到瞳孔,那張臉已經不能夠被稱之為是人類的臉,這樣猛一看甚至連五官都無法區分出來,讓人在生理上感到極端不適和想要嘔吐。


  那是人類嗎?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難道是那些人做的嗎?

  司徒樸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疑問,而除此之外那心頭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快無法呼吸。他死死地捂著心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湧上這樣的情緒,縱使那張臉令他渾身難受但他的視線卻一刻也未離開,像是著了魔一樣。


  這是一張多麽醜陋和可怕的臉啊,已經完全無法看出這張臉原本的樣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盯著那個人看,本來被摧殘到這種地步已經是非常殘忍的事情了,若是還被一個陌生人以這樣驚異的眼光盯著那簡直是火上澆油。雖然心中這麽想的但他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和動作,原本被凍僵的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開始向著那邊走去。


  心髒的跳動快失去平衡,心口的疼痛像是要將他的整個心髒就這樣剖開一般,他死死地揪著自己的心口,力度之大就好像想要隔著自己的衣服將皮肉給剝下來一般。空氣好像變得越發冷了,不然為什麽他覺得自己的呼吸是如此的困難?

  “不過反正她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不如最後我們玩玩怎麽樣?”


  “你這人口味還真是有夠重的,當時你那些手段看的我們都發毛。我隻喜歡漂亮的小娘子,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你要是願意就自己拿去玩好了。兄弟們怎麽看?”


  “反正我不願意,你想要就自己拿去。”


  “你們這些家夥……”


  “等等,你看那邊是不是有人來了?”


  正嬉笑怒罵著的幾個人抬起頭向著那邊看去,就發現有一個渾身落滿了雪花眼神空洞整個人皮膚都呈現出一種不正常青紫色的男人正跌跌撞撞晃晃悠悠地向著這邊走來。除了這個看起來有些詭異的男人之外在更遠處隱隱能夠看到一道人影鎮向著這邊飛快而來,也不知道那都是什麽人。


  “這家夥看起來很不對勁啊,他是來幹什麽的?”


  司徒樸幾乎已經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他就隻是這樣向著他們走去,這般奇怪的動作當然是引起了那些男人的注意,不由得向著他大喊起來。


  “那邊那個,勸你最好趕緊停下。要是你再不停下來,我們就要動手了!”


  司徒樸卻仍舊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繼續往前走著,那些人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說話的,如今看他在他們的警告之下還是依舊往前走頓時就來了興趣。隨手將那破爛不堪的人扔在地上,就準備向著司徒樸打去——


  而在那一刻司徒樸像是被觸動了什麽一般,整個人的動作突然變得無比狂暴,他猛地就從雪地上衝了過來,濺起一大片雪花。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讓那些人措手不及,眨眼間他手上的刀就已經來到了站在最前麵的那個男人麵前,男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眼前一陣劇痛。先是一陣涼意,緊接著變得像是在火焰上灼燒一般,他慘叫一聲後退兩步,眼前的視線已經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啊啊!我的眼睛!你這個該死的家夥!”


  司徒樸置若罔聞,他隻是睜大眼睛,像是要把眼眶撐裂一般,空洞的瞳孔漆黑一片,仿佛淚腺幹涸,雪花就這麽直接飄入刺痛了他的視線但卻依舊沒有流出一滴眼淚,甚至連被融化的冰雪都無法殘留。


  “砰!”


  反應過來的男人們一擁而上將他重重擊倒在地,眼前的視線頓時猩紅一片,不知道是疼痛還是寒冷的感覺襲上心頭。好像已經聞不到血腥味,隻有冰冷的,寒冷的,像是能凍結靈魂的涼意,將呼吸道都給破碎一片。


  “司徒樸……”


  也許深淵裏的惡魔都無法發出這樣嘶啞難聽的聲音,那簡直比噩夢最深處還要可怕的囈語卻讓司徒樸為之一振。原本已經凍僵的手突然有了力氣,已經幹涸的瞳孔滑落大顆淚滴,隻可惜剛剛湧出就被狂風凍結。


  “燈凝,燈凝,燈凝……!”


  他喃喃自語著,看著那已經被折磨的不似人形的風燈凝隻感覺心髒都要被撕成兩半。身上的疼痛在一瞬間消失,強烈的怒火和悲愴讓他哽咽到幾乎無法感知自己,喉頭泛起一陣腥氣,還未了解那是什麽就已經一口血吐出。


  那是四方大陸的天才,風家的小公主,他的未婚妻——


  記憶中總是會露出非常可愛笑容的小姑娘瞬間破碎,化作一地狼藉。他拚命地想要去握住她的手,想要告訴她不用怕,想要告訴她再也不會有人欺負她了,想要讓她知道——


  他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砰!”


  血液飛濺,落在臉頰上的溫度是那樣的滾燙,好似火山噴發湧出的岩漿,一瞬間將他整個人都吞噬。


  “風燈凝——!”


  他猛地一脫身就這麽直接向著她撲了過去抓住了她的手臂。手掌已經完全脫落,殘存軀幹是那樣的冰冷,像是握住了一塊千年石碑。


  已經了無聲息。


  “看你這麽悲傷的樣子估計是她的小情人吧?既然她死了你這麽難過,那就一起去陪她吧!”


  司徒樸已經沒有力氣再閃躲,血液從身體裏湧出,將溫度也一並帶走了。他跌跌撞撞地將風燈凝抱在懷中,好似這樣就能夠將溫度帶給她。


  “燈凝,燈凝,燈凝……”


  他已經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樣的情況,甚至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誰。腦中所有的思緒全都亂成一團,聲音顫抖的像是在狂風中不斷拉扯的樹葉一般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麽,但他隻是不斷地念叨著,念叨著,無窮無盡。


  預想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傳來,隻有一陣滾燙的血液傾灑而下,將他澆了個透頂。


  “你們這些畜生……”


  顫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名穿著藍衣的少年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的身後。那少年的瞳孔猩紅一片,握著長劍的手顫抖的厲害,劍好似下一刻就會脫落一般。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的聲音嘶啞,下一刻已經淩空而起,手中長劍勢如破竹,在空中劃過一道道淩厲的劍氣,掀起無數飛雪。藍衣白劍,劃過風雪風姿飄然若仙,仙風道骨頗有幾分賞心悅目。不過在這飄逸的劍法之下每一次出劍都帶著狂暴的氣勢。


  鮮血累積的越來越多,整個地麵一片紅色,耳邊盡是無數慘叫,震耳欲聾。這一切司徒樸置若罔聞,隻是將風燈凝緊緊摟在懷中。


  蘇城整個人此刻已經陷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到最後手中的那把劍已經被她扔到了不知何處,她人也已經衝入了覆天壇之中,所過之處盡是一片腥風血雨,但她就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不斷地赤手空拳地殺人。身上不知道累積了多少傷痕,手上的指甲也已經被磨得脫落血肉模糊,暴走的蘇城失去了理智,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隻有殺人,不斷地殺人。


  將自己眼前所有能動的活物全部殺掉,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夠平複心中的不斷升騰起的嗜血。


  “小徒兒!你在哪?”


  蘇城跑得實在是太快了,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等歸海無頡和宿璽趕上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了,能看到的隻有滿地的屍體浸泡在悄悄融化的雪水之中。


  而在這宛若地獄一般的場景之中隻有一名穿著灰色衣衫的男人還活著,隻是他此刻懷中抱著一名麵目全非不知是人是妖的東西已經完全昏厥。歸海無頡有些頭疼,隻能先將他一起帶走。


  那邊的大門已經打開,一路所過之處全都是血跡,想必蘇城應該是從那裏進去了。


  歸海無頡在帶上司徒樸的時候宿璽已經直接向著覆天壇而去,見狀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手上的動作加快,也跟著一並走入。


  “你果然來到這裏了。”


  “不過現在來,還有些太早。”


  城中,一身月白色長衫的男人緩緩走出,他穿著寬大的鬥篷看不清容貌,隻不過他周身散發出的瑩瑩光芒襯得他宛若天神,對比起滿地狼藉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先好好休息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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