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知道對方在這裡有多久,他的高大身體投下一道暗影,讓毫無準備的夜嬰寧幾乎嚇了一跳,險些喊出聲來。
幸好,她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輕手輕腳地帶上病房的房門。
醫院的走廊里不時有醫生和護士經過,這個時段,前來探望病人的訪客也較多,所以周圍有許多人來來回回。
夜嬰寧走了幾步,靜靜地在走廊兩邊的一排塑料長椅上坐下來。
其實,她早已預料得到,寵天戈還是會來醫院看傅錦涼,否則按照他的性格,這件事總歸是要在心頭記掛著。但是當夜嬰寧親眼見到他的到來,那種感覺還是很難用言語來準確地形容出。
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感情不是能夠簡簡單單用「是與非」和「黑與白」來分辨,這一點,她已經懂了很久了。
「我剛看到她了,雖然洗胃的過程十分痛苦,不過精神狀態還不錯。」
夜嬰寧安靜地坐在長椅上,雙手抱著手袋,將傅錦涼的情況講給寵天戈聽。
其實在這裡見到他,她並不怎麼意外。
早早晚晚,他可能都會來一趟。這是他的性格,無法撼動的個人特質,每個人無論做什麼事情,其實追隨的都是自己的內心,表不同,里唯一。
尤其,那個人還是傅錦涼,一個年輕貌美,家世出眾的女人。
「看來,她的家人也沒能勸說成功,既然她想死,索性就讓她在這裡住個痛快。」
寵天戈慢慢踱步,在緊挨著夜嬰寧的座位上,緩緩地坐了下來。
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夜嬰寧,或許也應了那句話,人不能做虧心事,可他的現世報來得也太快了一些。昨晚,他恰恰就是擔心她會胡思亂想,所以才沒有馬上趕到醫院探望自殺未遂的傅錦涼,還想著今天前來能夠神不知鬼不覺,不料卻剛好撞上了最不想見到的人。
「還是很擔心吧?畢竟是生死一線,如果晚一些,可能就真的搶救不過來了。聽說,她吃了整整一瓶安眠藥。」
夜嬰寧低垂著雙眼,視線落在自己的腳尖上,或許是出門的時候自己有些著急,鞋面上竟然有一小塊污漬。雖然乍一看並不明顯,可由於此刻她看得認真,於是覺得那塊污漬愈發清晰,甚至,很是刺眼。
連金燦燦的亮片都不能掩蓋那塊污漬。
「這不像是她的一貫做法。愚蠢到令我以為自殺的不是她。」
坐在旁邊的寵天戈靜靜地開口,他同夜嬰寧一樣,都覺得這一次傅錦涼使出的招數十分的低端,簡直不像她。
夜嬰寧微微扯動了一下嘴唇,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喉嚨有些黏,明明心裡有很多話想說,也有很多話能說,但是偏偏就是說不出來。
「戀愛中的女人都難免會變得愚蠢,暗戀也是一種戀愛,只不過是自己佔據主導,和藏在心裡的那個人的影子談戀愛。所以,她做出這種事情也不稀奇。」
她說完,輕輕嘆息。
這樣平靜柔和的語氣,倒讓寵天戈很有幾分不知所措了。如果夜嬰寧醋意大發,吵鬧翻臉,那麼他還知道要怎麼哄,怎麼解釋,可她偏偏這樣淡然,似乎在說著一個與己無關的人身上發生的事情。
「唔。」
他應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真有趣,活了三十多年,這還是寵天戈第一次在人前失聲。此刻,在他的心裡,翻來覆去顛倒著好多語句,它們猶如海浪潮水,先是一滾一滾地漲上來,然後又如退潮一般降下去,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夜嬰寧從手袋裡掏出一張紙幣,站起身,在她的手邊就是一台自動售貨機。
她選了兩罐飲料,按下鍵,聽著機器運作,然後就是清脆的找零的聲音。
遞給寵天戈一罐,她重新坐下,拉下拉環,喝了一大口。
「其實我明白,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遇到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就算是不喜歡對方,在心裡也是不可能毫無感覺的。你的反應再正常不過,尤其,她還是傅錦涼,平心而論,一個足夠配得上你的女人。」
夜嬰寧邊說邊擺|弄著手中的那個拉環,試著將它套在指頭上,但是,她發現它是橢圓型的設計,根本戴不進去。
所以其實故事裡的橋段都是騙人的,小男孩兒拿著易拉罐拉環做成的戒指向小女孩兒求婚。即便大小正合適,小女孩兒也會長大,手指也會變|粗,她也會知道那東西粗糙醜陋,簡直一文不值,比不上鑽石的一顆恆久遠。
真的將這些話說了出來,夜嬰寧覺得自己反而鬆了一口氣。
這麼久以來,她都不想承認自己比傅錦涼差,她要強,好勝,其實在很多層面上不過是不想讓人瞧不起,尤其是在同性面前。
在被同性輕蔑賤視,以及被同性妒忌嫉恨之間,她寧可選擇後者。
雖然寵天戈口口聲聲說自己不願意娶傅錦涼為妻,除了是真的不想和傅家聯姻,也有一些骨子裡的反叛精神在作祟吧。或許,他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厭惡這個女人。
有的時候,人們為了喜歡而喜歡,也為了討厭而討厭。
「你……不要總是這麼的自以為是。」
夜嬰寧的話,讓寵天戈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在她面前,他好像變得無所遁形。
就連在心裡深處潛藏著的那麼一點點小私|密也完全地呈現在她的眼中,這令他覺得自己很失敗,好像自己又變成了曾經的那個貪婪放縱的男人。
「我沒有自以為是,我只是說人性。換個角度看看,如果現在有一個家世好,長相好,又一心一意想要和我在一起的男人,我想,我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也未必會一樣。就像是網上有句話怎麼說的,當我發現原來我討厭的人居然喜歡我,我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討厭他。這話……」
她捏著手中的易拉罐,停頓了幾秒,才笑笑道:「……應該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寵天戈一怔,沒有馬上開口,只是不停地來回顛倒著手中的飲料罐。
畢竟,坦白來說,被一個優秀的女人愛慕,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和滿足虛榮心的事情。
他承認,自己確實有一剎那的恍惚。因為傅錦涼是真心實意要抓|住他,即便不是為了愛情,只是為了名分,她全心全意地需要仰仗他的光輝。
但夜嬰寧不是,她不需要一個頭銜,甚至恐懼這個身份,避之不及。他總覺得,他是抓不住她的,而她也從未想要讓他抓|住自己。
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讓他逐漸地失去自信。
當人對某件事不確定的時候,出於趨利避害的自我保護意識,他可能會選擇去做一件自己能夠肯定,有更大的把握的事。
感情方面,或許也是如此。
「我……只是聽說她自殺了,所以有些同情她而已。」
許久,寵天戈艱難出聲,手上一動,猛地拉開了手中拿著的飲料罐的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