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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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脈論?”
林逍看著書頁上那一行行賞心悅目的簪花小楷,又翻過幾頁看了看用朱墨標注在旁的人體經脈,發現上麵所畫的經脈走向確實與自己這幾天來真氣運行的路子別無二致。
林逍一邊翻看著一邊想到“原來這就是打通我身上奇經八脈滯塞的方法。那如果我把這上麵的要點記下來,平常的時候也可以自己照著練,不就不需要小葉老師每天一點一點地教我了。”
念及此處,手指正好停在了“任脈論”的末頁,再一翻時,便已是“督脈論”了。
那書上如是說道督脈位於人體背部正中,行於脊裏,上行入腦。其脈多次與手足三陽經及陽維脈交會,能總督一身陽經,故稱為“陽脈之海”。
林逍看著那書上的文字,原本隻是想著將上麵的一些要點記下來,回去之後可以慢慢地摸索。但那些文字所記載的顯然屬於高深的經脈理論,並非他死記硬背便能消化得了的。
每當讀到個別晦澀難懂的地方,便需要一番思索才能理解。可是他初修真氣,八脈也才通其一,定力尚淺,此刻腦中是如何思索的,體內所修真氣便也隨之而動。
不知不覺中,隨著林逍閱讀與思考的同步深入,丹田與氣海中的真氣也逐漸流向他那滯塞的督脈中去。
林逍隻覺得脊柱一陣發熱,隱隱感到一股熱流起於小腹內,下出於“會陰/穴”,而後行於脊柱的內部,經過腰間“長強穴”以及後背的“懸樞”、“神道”等穴,到達頸後“風府穴”進入腦內,上行至顱頂“百會穴”,最後沿前額下行至鼻柱處。
這與自己初通任脈之時,體內經脈那種暖洋洋的感覺甚是相似。林逍又驚又喜,想不到自己才看了一遍就甚有起色,當下又把書上關於督脈的走向又細細地看了一遍,瞑目凝神,體內真氣開始流轉。
不料真氣甫出丹田,還未等他開始引導著向周天運轉,那股暖流忽然變為一股極為霸道的熱氣衝將上來,登時全身麻痹,整個人僵成一塊,向前一撞撲倒在地上,一時間動彈不得。
林逍大驚失色,下意識地伸手撐地,想要站起身來,不料四肢百骸卻沒有一處再聽使喚,就連移動一根手指也是不能,好似身陷泥潭沼澤之中,愈是著急,愈是使不出半點力氣。
他不知這經脈之間的真氣運行是上乘的道門內家學問,在運功之時,他的每一個念頭都與自己體內的內力息息相關。
林逍修煉的底子尚淺,先前幾天有葉心在旁輔助,一步步地穩紮穩打,當然是不會有什麽大礙。即便是他剛才自己看著那本書運功時,因為要不斷地進行思考,真氣行一步、停一步、想一步,錯的時候還可以稍稍退一步,血脈有緩息的餘裕,自無阻礙。
但他在想通之後,並沒有給血脈一點緩衝的時間,突然一氣嗬成地強行運功想要突破督脈的滯塞,體內經脈頓時錯亂,導致他此刻幾乎走火入魔,陷入癱瘓。
所幸他的真氣還修煉得不夠純厚,運轉的速度又不如何迅速,總算沒到斷經絕脈的危境。
林逍出力掙紮了一會兒,發現自己越是使力,胸腹間就越難受,煩惡欲嘔,偏偏又什麽都嘔不出,唯有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樣順其自然,行入岔道的真氣緩緩匯回原先正確的經脈中,煩惡之感反而漸消。
那“督脈論”在自己倒下時也跟著掉在了地上,書頁翻到了一幅“督脈循行圖”上,圖上繪就了一個的人體,並用朱墨線條和一個個朱砂紅點標注出了督脈的經脈線路以及其上的各處穴位。
林逍看著眼前的這幅圖,百無聊賴之中在腦海裏虛擬真氣運行的線路,一點點地想下去,卻不知他的內息不知不覺地隨著他的思念也跟著走了一個大圈,方才膠結的經脈便此解開。
大半個時辰後,林逍已仔細地想通了十來個步驟。一時間隻覺得腰酸背痛,下意識地便翻了個身換成躺倒的姿勢,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經脈已然解開了。
先前一直處於僵直的狀態不得動彈,後又凝神想著真氣運行的事情,此時驟然放鬆下來,頓時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辦公室裏的一切都變得閃閃爍爍的捉摸不定。
林逍勉力撐起半個身子,忽然間隻覺喉口發甜,一口血直噴出來,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2
醒來時,眼前是明晃晃的無影燈。
林逍眯著眼睛撐起身來,稍微晃了晃腦袋緩緩神,然後看向四周。隻見屋子裏的一切都是白色調的布置,那個可折疊的屏風上還印著鮮紅的“十”字印,自己應該是被送到校醫室裏了。
問題是……是誰?
“你醒啦?病床旁邊的桌子上有一杯葡萄糖,趕緊喝了吧。”就在這時,屏風後傳來一個甜美的女子聲音。
林逍聞言看向自己床邊那張桌子上的一次性紙杯,拿過來稍微聞了聞,確認有一絲甜味應該是葡萄糖無疑,這才一飲而盡。
屏風後的那個女聲又再度響起“還要先聞一聞,怕我給你下毒啊?難道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嗎?!”語畢還伴隨著一陣輕笑。
林逍微微一驚,自己吸鼻子的聲音幾乎是微不可聞,這個女人隔著一層屏風居然還能聽得一清二楚,難道說也是個修行者?!念及此處,林逍放下杯子,翻身下床,繞過那層屏風走到前邊。
校醫辦公桌後的轉椅上“坐”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大概便是校醫了。但令林逍有些目瞪口呆的是,這個女人完全沒有一點成年女性應該有的矜持。
隻見這個校醫整個人半躺在轉椅裏,那雙筆直纖細的雙腿抬起來蹺在桌上一晃一晃的。她的雙腳是光著的,因為她的那雙細高跟已經被她踢進了辦公桌下的最深處;瑩白如玉的足背外露著,腳趾甲上還塗著亮晶晶的趾甲油。
校醫似乎是聽到了林逍走出來時的腳步聲,當下便從桌上放下腿來,看樣子也不打算穿鞋;然後從轉椅上慢悠悠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由於她剛才一直倚在轉椅裏,所以林逍此時才看見她還梳著個馬尾……而且還是個斜馬尾!
校醫轉過身來,露出她那清麗脫俗的容顏,宛如童話中公主一般,俏麗的瓜子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林逍驚奇地發現,她的眉目間與葉心那驚為天人的容顏竟有幾分相似,隻是少了後者的那份冰冷,卻多了些特有的俏皮,氣質倒與洪晨有些相近。
林逍看著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除了那件白大褂以外,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都和校醫這個職業完全不沾邊……的校醫,一時間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請問,你是……校醫……嗎?”林逍極不確定地開口問道。
校醫看了林逍一眼,仿佛在看著一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我沒想到你不但有被迫害妄想症,原來眼睛也有問題啊。”
沒等林逍反唇相譏,她便比了個手勢擋住了他的話頭,轉個身去旁邊的書架上裝模作樣地翻了翻一會兒,上麵全是古今中外大大小小的醫科典籍和醫學百科。“墜了樓還會有這種副作用嗎?我怎麽沒查到過啊!”
輕飄飄地一句話便讓林逍情不自禁地噎了一下,一句髒話已經快到了嘴邊,卻在這時變成了“你也是四重樓的人?!”
校醫笑道“原來你知道啊。”
“你果然不正常啊。”林逍說道。
“四重樓裏就沒幾個正常的。”校醫笑著打量林逍。“你剛才說‘果然’,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不正常的?”
“就在我剛醒的時候。”
校醫哈哈大笑起來“林逍果然就是林逍啊,一點也沒變,墜了樓也一樣。”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又續道“讓我猜猜,是因為我聽見了你吸鼻子的聲音?”
“不是”
“那是什麽?”
林逍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忍了很久了一樣“我還真沒見過有哪個正常的校醫會在病床上安裝外科手術專用的無影燈?!”
校醫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
現在林逍輪到向在看笑話一樣地看著她了“你來三重樓之前,都不先好好地做一做功課的嗎?”
校醫看著林逍“不做功課又怎樣,我會救人,擔得起這個職位不就行了。”
“你會救人你完全可以去正規的大醫院求職,為什麽要跑來學校當校醫?!”林逍逼近了一步問道“說到底,這裏有你在意的某樣東西……”
“或者人!”校醫沒等林逍說完便接著他的話說道。“我連我自己不是三重樓的人我都告訴你了,你還在那裏瞎分析個什麽勁啊?”
林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四重樓可大著呢,我怎麽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要是壞人我還能把你從我表姐的辦公室裏救到這裏嗎,你真當堂堂劍宗縹緲城的劍癡是吃幹飯的啊?!”校醫忍不住衝林逍翻了個白眼。
林逍訝異地瞪大了眼睛“表姐?!”
校醫點點頭“對啊,你親愛的小葉老師,就是我的表姐。不信你待會兒活著從這裏走出去的話,你可以去問問。”
“那……請問您貴姓啊?”
“我姓白,叫白衣。”
“白衣?”這是林逍今天第二次在這個女人麵前語塞。“請問是我理解的那兩個字嗎……白色的白?衣服的衣?”
“對啊。”
“您父母當年還真是草率啊……”
“是嗎……其實我也覺得是有那麽一點點草率啦。”白衣又點了點頭,“但是我後來想想吧,好像叫作’白骨‘更會奇怪一點吧,所以呢叫作‘白衣’還算是挺正常的啦。”
“可以可以……你贏了,你們全家都贏了!”
白衣忽然正色道“對了,說到‘可以’,我覺得你比我厲害多了啊!無師自通,自力更生,你挺有靈根的嘛!請問你是今天晚上吃撐了還是飯後忘了吃藥了?!”
林逍被嘲諷得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白衣怒吼一聲“誰讓你自己去修‘督脈論’的!”
林逍頓時一怔“你怎麽知道?”
“屁話!那本書就是我寫給表姐,讓她來指導你如何疏通奇經八脈問題的。”
林逍一時語塞,支吾了半天才道“可我隻是想把上麵的內容記下來而已,怎麽會不知不覺地就走火入魔了?”
“你現在剛剛才恢複真氣的修煉,根基尚不穩固。當你腦子裏在記憶這些內容的時候,你體內的真氣也會隨著你思維的推動而運轉。”白衣拿起桌上的一塊文件板看了看上麵夾著的那張報告,續道“所以,綜上所述,你以為你隻是看看而沒有練,實際上你已經練了,而擅自修煉的後果就是——走火入魔!”
林逍皺了皺眉頭“可我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啊……怎麽忽然間就走火入魔了?”
白衣微微一笑說道“你當時是不是看不懂那本書在講什麽,為了能夠在背誦的基礎上理解下來,所以看得非常慢啊?”
林逍點了點頭“對啊。”
“那就沒錯了。”白衣攤了攤手“你一開始的時候因為看不懂,所以需要慢慢地去想,你的真氣也會隨著你的思考慢慢地走一步、停一步的,偶爾就算不小心想錯了,還可以稍稍退一步。這樣一來,你的血脈就有了緩息的餘裕,當然不會有什麽大礙。”
林逍恍然大悟“所以當我後來看熟了之後,再把這些步驟流程一口氣走過一遍的時候,我的經脈就會因此而承受不住壓力,就像電子產品過載了會崩潰一樣。”
“嗯哼,就是這樣——孺子可教。”
白衣放下手中的文件板,從桌上拿起了一本書,這是那本《經脈論》。“其實我表姐她完全可以把這本書給你,讓你自己去參透、去參透;你知道為什麽她還是選擇了一點點地親自教給你嗎?”
“就是因為……怕我會走火入魔?”
“這或許是原因之一,但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從今天的這件事情來看,雖然這樣做有一定的風險存在,但是以你的天姿與悟性也可以脫離險境,而且同樣的錯誤你也不會再犯第二次。”
“那是為什麽?”
白衣凝視著林逍的臉——這張臉對她來說也是無比的熟悉。不過不同的是,現在這張臉就算是嚴肅起來的時候也會多多少少帶著一絲吊兒郎當的感覺,和當年那個冷冰冰的“劍魔”大相徑庭。
白衣忽然收住了話頭,臉上正經的神色一掃而空,轉身把那本《經脈論》拋回了桌上“原因就是……先不告訴你!反正等你以後記憶恢複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我靠!我最討厭你這種話說一半的人了!”林逍忍不住開口罵了出來,白衣現在這副吊了別人胃口以後還欣然自得的表情像極了洪晨,讓人忍不住就想往她們那欠揍的笑臉上打一拳。
隻不過氣歸氣,林逍自己心裏也清楚無論是洪晨還是白衣,自己都下不了這個狠手;原因其實也很簡單——
打不過啊!
3
葉心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一反常態地沒有看書,而是獨自怔怔地發著呆。暖黃色的燈光透過鏡片,映射進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瞳孔中,使她的目光不再顯得深邃,反而比平常多了幾分煙火氣息。
“咚咚咚”,有人在外邊輕輕地扣門。
葉心的目光中的溫和瞬間消散,又變得冰冷起來“誰?!”
門被打開了一點,白衣從門外伸了半個腦袋進來,水靈靈的眼睛打量著她麵前那位麵若寒霜的表姐。
“表姐,我可以進來嗎?”
葉心渾身氣勢一斂“你這不是已經進來了嗎?!”
白衣笑著走了進來,挪身到葉心的對麵的座位上走下,還不忘反手給她關上了門。
“放心吧,他沒事了。”白衣看見葉心的嘴唇微微嗡動,便知道她是想要尋問林逍的身體狀況如何。“他醒了以後,我讓他喝了杯葡萄糖壓壓驚,這會兒估摸著應該已經回到宿舍了。”
葉心臉上的表情看上去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但白衣明顯感覺到她方才一直緊繃著的身體突然放鬆了下來。
白衣看著自家表姐略顯疲憊地低頭揉著眉心,說道“表姐,你費盡心思地讓馬嵬打開他的第一層靈識,又把紅塵安插在他身邊,現在又如此勞心勞力地助他打通奇經八脈。那你有沒有想過,即使他恢複了原有的記憶,還會是以前的那個林逍嗎?”
葉心冷冷地道“這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
“那你覺得你應該考慮什麽?”
“當年他之所以會冒世間之大不韙,強行將天地各界分裂為七重樓,就是因為他從流離荒域中得到了異常的信息。如今七重樓間禁製漸弱,隻有找到他並恢複他,才能得到再次封印那些浩劫的方法。”
白衣搖搖頭“別逗了,這隻不過是縹緲城對外一致的說辭罷了。你打心底裏就隻是想要他回到你身邊,七重樓究竟如何,其實你一點也不關心。”
葉心抬頭凝視著白衣,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白衣回望著她續道“其實不管表姐你想要做什麽,我們都會無條件支持你。但是首先,你得弄清楚自己的初心為何,目的為何。不要到最後太過入戲,不知不覺地就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葉心站起身來,目光投向了辦公室內一側的牆壁上,半晌都沒有說話。
沉默良久,她才幽幽開口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她目光所及之處,是一麵牆;那麵牆上被設置了禁製,旁人看不見那牆上的內容。
葉心的目光透過禁製,凝望著牆上掛著的那一黑一白兩把長劍。
碧落,黃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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