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新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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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逍皺著眉頭說道“藤屍妖與吸收天地靈氣而修煉成精的樹妖木怪不同,它的形成過程有絕大成分是出於巧合——隻有當屍體被正在生長藤蔓卷入其中當成了養料,又在靈氣的聚合下使得兩者相結合而形成的。但是這個地方靈氣稀薄,就算藤蔓和屍體組合在了一起,又如何能生成藤屍妖?”
“靈氣隻是概指‘有靈之氣’,並非單指真正的天地靈氣;而且靈氣也不是關鍵所在。”葉心冷冷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想要生成以血肉為食的凶煞之物,有一種東西遠比靈氣要重要得多——怨氣,或者是煞氣。”
紅塵點點頭道“不錯,而且怨氣本身就是亡靈因執念纏身,聚而不散所導致,其中自然也有靈力存在。這溪雲村村民因殘圖之事被無辜牽連,心中難免會有怨恨滋生。這麽多人生成的怨氣聚合在一起,已經足夠將那些屍體和藤蔓妖魔化了。”
林逍也漸漸地跟上了思路“而且這些人中間還有那個‘悶罐子’。這人是個修行者,有著一定的真氣修為,如果他身上也滋生出怨氣的話,那一定是這所有人裏麵最強大的。”
“確實。”葉心點頭以示同意,“我們神教中人不似爾等仙門世家子弟,自小就接受‘安魂禮’的熏陶。如果死時心中有怨,是必然會化作凶煞厲鬼的!”
林逍轉向宋文遠“然後呢?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宋文遠幽幽地歎了口氣“我發現這隻由藤蔓和屍體相結合的怪物正是我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親人和朋友之後,心中百感交集。為了弄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我便將這裏的庭院打掃幹淨暫時住了下來,一方麵是為了研究這隻藤屍妖的由來;而另一方麵,就是我實在太想念他們了。”
“我在這個地方觀察了足足七天,加上我回去之後又通過各種途徑多多少少地查閱到了一些關於藤屍妖的資料和書籍,大體的情況,與你們方才所猜測的相差無幾。而我也在這七天裏,查明了關於若風村水源汙染的問題所在。”
“藤屍妖雖然主要以血肉為食,但植物生長過程中的水也必不可少。在生成妖體後近兩年的時間,它已將溪雲村附近大大小小的水源全部汲盡;而後為了避免自身的枯萎,它的根須不斷在地下查探著另外的水源所在,最終找到了若風村的水源點。”
宋文遠此言便證實了林逍之前的猜想——有了藤屍妖的存在作為前提,若風村的水源枯竭問題確實變得好解釋得多。“水源的枯竭是因為藤屍妖在地下的根須從中大量地汲水;至於溪水與河流的汙染,想必是因為藤蔓內部的屍體血肉本身帶毒,在汲水的過程中滲透到了水裏。”林逍說道。
宋文遠點了點頭“林少俠聰明過人,在下佩服。當年我也是得出了這一番結論;說實話,我那時行動的目的原本就是查清造成水源問題的原因,好給若風村的村民一個交代,在這找到家人其實算是意外收獲;”
“能夠得出那個結論,說明我的目的已經實現了。本來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我卻又陷入深深的糾結當中——因為我實在下不了這個決心,把關於藤屍妖的事情說出來!”
紅塵低聲道“因為事關你的家人,對嗎?”
宋文遠默然不語,良久後點了點頭,可以看到他的兩眼又已濕潤。
“如果我把實情告訴若風村的村民,他們肯定不會容許有這麽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危及他們生存的怪物存在。為了它的安全,同時也是我個人的私心在作祟,我最後還是選擇了隱瞞事情的真相。”
沒有人反駁他的說法,畢竟他也不是養著這麽一隻怪物來害人,而是為了保全自己“失而複得”的家人與朋友。
“那若風村那邊,你事後作何解釋?”
宋文遠歎了口氣“我離開溪雲回到若風村後,半真半假地搪塞了幾句,就說山上有樹靈修煉成精,將原來的水脈給截斷了,還汙染了水源,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隻是水脈已斷,怕是無法恢複。我在回去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在山裏離若風村較近的地方找好了另一處水源,然後說我已經為他們想好了辦法。”
“也虧得若風村裏的村民們都是老實人,對我的說法一直都深信不疑,還一個勁地感謝我為他們尋得了活路,稱我為他們的恩人。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如今想想,還總是覺得自己因為一己之私而欺瞞這些淳樸的山民,實在是良心難安。但放著自己的親人就在眼前,即便是再來一次,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葉心問道“你說你另外為若風村找了一處水源,那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難道藤屍妖沒有再把這個新的水源點破壞掉嗎?”
宋文遠搖搖頭“沒有,我找到了解決方法。”
“是什麽?”林逍問道。
“隻要滿足了它在其他方麵的需求,它對水方麵的需求便會相對減少。而且,我也找到了可以代替河溪水的東西來讓它汲取。”
林逍若有所悟地看著宋文遠,說道“其實剛才我就有一個問題,但是卻一直沒說——雖然藤屍妖的形成可以解釋,但是光憑你們村子裏這些人的屍體就想生成體型這麽大的藤屍妖根本不可能。現在想來,你所說的解決方法和替代品,應該就是屍體和血肉吧?”
葉心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隻要滿足了藤屍妖在血食方麵的,數量足夠充分的血肉除了充饑以外可以填補在其他方麵的生長需求。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水——可以用血來替代。”
葉心看向宋文遠的眼光中頓時閃過了一道異樣的色彩“你一直在讓它飲血食肉?!”
宋文遠點頭承認。
林逍臉色一沉“那‘食材’呢?”
宋文遠看了看林逍的臉色,微微一笑道“林少俠不必那般看我,我可以對天發誓,無論是我還有它都沒有傷及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我喂養給它的那些血肉,有若風村裏飼養的牛羊雞鴨,有這烏山裏的飛禽走獸,也有我自己去澶州城裏買回來的豬牛羊肉,唯獨沒有人的屍體!”
林逍麵色稍緩,說道“藤屍妖隨著體型的增長胃口也會越來越大,你這樣一直以血肉填充它的,難道就不怕它終有一天會因為嗜血成性而失去控製嗎?”
“擔心總是會有的,但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餓著,或者是任由它去破壞這烏山裏的各處水源。”宋文遠長歎道“這兩個村子的人如今在我心目中都占據著極為重要的地位,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對哪一邊都狠不下心,也就隻能靠自己來平衡雙方的利益了。”
紅塵看著趴伏在宋文遠身上的那些藤蔓,輕聲感歎道“一隻吞食了那麽多年血肉的妖物照理說現在應該要被血欲吞噬了,但它到這個時候還能認出你來,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你的情緒,說明它依然還保存著當年溪雲村那些村民的人性。”
“而這些人性,就是家人和朋友對你的愛意!”
宋文遠撫摸了肩頭上的藤蔓,感受著藤皮下那些血肉的輕輕律動,低聲喃喃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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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輕輕地吹拂,霧氣盡散,月光的清暉灑落下來,照亮了整個庭院。所有人俱是默不作聲,似乎在享受著這難得的片刻寧靜;抑或是不願將這凡俗的喧囂帶入宋文遠與溪雲村眾人之間安寧的氛圍中去。
良久後,宋文遠才自己打破了這份沉寂,站起身來,對著林逍和葉心躬身拱手施禮道“林少俠、葉姑娘,實在慚愧,敝人自那件事情之後便再未於烏山之內見過修行者的蹤跡,那日救起二位雖是出自於醫者本心,實則也是想打探二位的底細。後來又聽見你們在談論與當年那樣東西有關的事情,誤以為你們和當年的凶手是一丘之貉,這才動了殺心。還好及時醒悟,否則幾乎釀成大錯。文遠在此賠罪,還望二位多加海涵!”說著委身便要下跪。
林逍急忙扶住了他,和葉心一起站起身來還禮道“宋大哥說哪裏話,這些事情講明白了就好,你這麽做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親人,我們能夠理解,你無需自責。”
“我知道諸位是出自名門的修行者,是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宋文遠雖沒跪下,卻依然躬身不起,續道,“但我宋文遠可以對天發誓,在下的家人即便如今成妖,也絕對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如若此言不實,則天誅地滅。還望幾位高抬貴手,放過在下的親人和朋友,敝人願做牛做馬以表謝意。”
林逍正要說話,手腕卻被人緊緊地攥住,不禁愣了一下,回頭看向了身旁的葉心。隻見她緩步走到自己身前,用她那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說道“宋大哥不必如此,我們不似正道中那些拘泥古板的迂腐之輩,人、妖之念沒有那麽死板。一個沒有傷害過人的妖自然算得上是好妖,為何不能留?你盡管放心,隻要它繼續安分守己,就沒人會傷害它。”
林逍不由得在葉心身後悄悄地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要罵人也不懂得含蓄一點,正道中那些拘泥古板的迂腐之輩?話都說成這樣了誰聽不明白啊!”
但他不知道的是,葉心此舉卻是在變相地將他推到這件事情的責任之外,實際上也是保護了他。林逍畢竟是紫陽神宗的掌門首徒,這樣的承諾若是由他來給,萬一日後被其他人發現了此間的秘密,利用這個承諾來就林逍的身份發起質疑和攻擊,那這個責任他非擔不可,而且隨時可能身敗名裂。
而葉心乃是魔教中人,在正道人士眼中本身就近乎於妖魔鬼怪,又何懼背負這個承諾背後的責任問題。因此由她來作出保證,後患會比林逍來要小得多。
待宋文遠謝過林逍和葉心二人之後,紅塵在旁問道“對了,宋先生,我想問一下——你說你在事後通過各種途徑去查閱過關於藤屍妖的書籍資料,那你有沒有順便去調查過,你的那位‘悶罐子’朋友,到底是何來曆?”
“這個……”宋文遠皺眉道,“我的確有去嚐試著調查過,但實不相瞞,我畢竟隻是一個小小的鄉野大夫,人脈短缺,能夠查到關於藤屍妖的資料已是殊為不易,想要找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就更無異於/大海撈針了。”
“是以這麽多年過去了,對於‘悶罐子’是何方人氏?師承何門何派?他身上那塊殘缺的帛書又是從何而來……我知道這些問題對你們來說也同樣重要,但是很遺憾,直到現在,我對這些問題也都是一無所知。”
“等等,你不是說,悶罐子臨死前塞給你一塊玉佩嗎?”林逍忽然想起這件事來。
“哦,是有。”宋文遠反應過來,點了點頭,接著伸手撥開從自己腰間上掛著的藥囊,露出了一塊通體漆黑的玉佩——竟是塊烏玉。“這是悶罐子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所以我一直都戴在身上。”
葉心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塊玉佩“可以解下來給我們看看嗎?”
“當然可以。”宋文遠解下那枚玉佩,遞給了葉心。
林逍湊到葉心身邊跟著看了兩眼,伸手摸了摸玉佩上係著的那根古香古色的穗子,說道“他把這個玉佩留給你,是不是希望你能順著這塊玉佩找到他的師門,讓你幫忙把他身死的消息帶回去。”
宋文遠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是。”
“為什麽?”
“如果想要順著這枚玉佩找到悶罐子的師門,前提是這枚玉佩必須要是他身上之物。但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這枚玉佩在他臨死時塞給我之前我從未見到過,應該不是他身上之物。”
“那會不會隻是你之前沒看過而已呢,也許他是一直藏在身上沒有拿出來。”
宋文遠斬釘截鐵地搖頭否認了這種說法“這枚玉佩最多也就是一個門派或者是一個身份的象征而已,要論重要性的話,肯定是那塊殘破的帛書比較重要。我最開始為他療傷的時候,連那半片帛書都能從他身上翻出來,不可能找不到一塊玉佩的。所以這玉佩一定不是悶罐子身上的物事。”
“如果不是他自己的,那就有可能……”紅塵沉吟道,“是他中毒前從凶手身上揪下來的!”
林逍雙眼一亮“所以說這塊玉佩指向的是當年當年那群屠殺溪雲村、搶走殘圖的凶手,順著它一直查下去,就能找到他們的來曆。”
林逍在問話的時候,葉心一直在旁側默不作聲地觀察著那枚玉佩,時不時地輕輕摩挲著,或者用指頭彈一彈玉佩的表身,放在耳邊辨聽聲響。就在林逍話音一落的時候,她忽然開口說道“這塊佩飾不是玉做的。”
林逍和宋文遠皆是一驚“什麽?”
兩人仔細地看向葉心手中的那塊“玉佩”,隻見它通體漆黑,大概有七八寸長,佩飾表身平滑瑩潤透著光澤,若非如此幾乎便要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塊木佩。那兩邊的配身上還刻著細細的幾條紋路,有如古書上的文字一般,更顯得這塊“玉佩”古意盎然。
但最不尋常的,在於這塊“玉佩”上透著與玉石截然不同的寒涼之氣;即使已經在葉心手上握了好長的時間,也絲毫沒有被捂熱的跡象。
“這不是玉?”林逍皺著眉頭說道,“那這是什麽質地的佩飾?”
葉心說道“這是一種超越玉石的石料,我也隻在一本古書上才見過。你們可曾聽說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句話?”
“自然是聽過。難道……”
“這塊佩飾,便是用‘他山石’製成。這他山石又名‘昆吾石’,其石看上去與玉石一般無二,卻比玉石更加堅硬。”葉心說道,“因這他山石石質特異,常被拿來冶煉以打鑄割玉刀,相傳上古時期西胡之地的玉師便以此石打造成了用於解玉琢玉的一對利刃,也就是傳說中的‘錕鋙刀’。但用這他山石來製造佩飾的,倒是極為少見。”
林逍問道“那這‘他山石’出自於何方?”
葉心續道“傳說中,此石出自於伊水西二百餘裏外的昆吾山上;但那些都是子虛烏有的傳聞,早已不可考證。現如今還有這他山石存在的,隻有一個地方。”
“在哪兒?”
葉心淡然地說出了兩個字“岐山。”
“岐山?”林逍不禁皺起了眉頭,“岐山是上古時期的交兵之地,是世間僅存的幾處古戰場之一,靈氣積聚已有上千年,雖說是一方寶地,但是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在岐山有存在過什麽正道或者魔教的名門望族啊?”
“你說得不錯。”葉心點頭讚同道,“岐山確實是靈氣積聚的古戰場遺址,但畢竟是屍橫遍野過的地方,所聚之靈大多為‘陰靈’。雖然此等靈類對人身並無害處,但是極難進行煉化;是以不管正邪都沒有什麽門派會選擇在那裏長駐,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去馴化那些陰靈。”
紅塵若有所思地接過葉心手裏的那塊“玉佩”,沉吟了半晌“你們來看,這佩身上的紋路,像不像一個篆寫的‘姬’字?”
“姬?”林逍挑了挑眉,“狐仙靈姬的那個‘姬’嗎?”紅塵點了點頭。
葉心輕輕沿著那個紋路比劃了幾下,說道“這麽看來,確實是有點像。”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紅塵說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岐山幽玄姬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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