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扶桑會之花
1
上世紀三十年代,萬平縣。
來自扶桑侵略軍的總是在找各種理由尋釁滋事,就在前兩天,城外的駐軍以找尋一名失蹤的士兵為由,要求進入縣城之中進行搜查,被守城的華夏駐軍嚴詞拒絕,扶桑軍隊隨即向萬平縣城發動了蓄謀已久的進攻,徹底地打碎了表麵上虛假的和平。
萬平縣城周邊的槍炮聲連響了好幾天,即便是住在紫禁城胡同深處的百姓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更有扶桑軍隊的轟炸機時不時地從紫禁城上方俯衝低掠飛過,飛機上螺旋槳高速旋轉的聲音壓迫著城中每個人的耳膜,似乎在預示著侵略軍隨時都有可能投下一顆炸彈來。
一時間,紫禁城內人心惶惶,城中那些有頭有臉的大戶,都不惜一切代價花大價錢買了火車票和船票,相繼南下出逃,平日裏那些熱鬧非凡的大宅院,如今都十室九空了;剩下那些沒有出路可尋的尋常百姓,都提前買好了長期的生活用品,躲進了胡同深處的房屋裏,緊閉門戶絕步不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正逐漸蔓延至城中的每一個角落。
時間到了七月的下旬,紫禁城的天空中密布著層層疊疊的烏雲,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象,那黑壓壓的一片就如同那戰爭爆發的陰雲一般,厚厚密密地遮蓋住了整個城池。時國義和另外一個老教師陳琛坐在清華園的一方涼亭裏,兩人的指尖都夾著一根燃燒著的煙卷,悶聲不響地看著天際那黑沉沉的一片。
“這扶桑賊子在城外,打了也有幾天了。”陳琛夾著煙卷放進嘴巴裏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後用力地吐出了一口長氣,看著那煙從自己的嘴巴和鼻腔裏噴出,在沉悶的空氣中卷成了一團,許久不散。“我有一個在金陵工作的老同學,前些日子還給寄我來了封信,說是倭人賊寇一邊在咱這出動了大戰力在搞圍剿行動,一邊還有餘力派飛機去江浙一帶進行襲擾。眼下還都隻是些小打小鬧的,就衝著這些賊子的德性,這戰火怕是要燒到全國各地,遭殃的可都是華夏的老百姓啊!”
時國義平時不怎麽抽煙,此刻點煙隻是為了排解心中壓抑的情緒,他點了煙卻也不抽,隻是看著那煙卷一絲絲的在自己指尖燃燒,煙頭上的縷縷煙霧飄蕩起來,在悶熱的空氣裏攪成一團,有如他心中亂麻也似的心事。
陰雲密布的天邊忽然傳來了一聲聲的悶響,起處還以為隻是雷聲,但那聲響漸漸地密集了起來,這種密集程度根本不可能是打雷發出的聲響,想必是扶桑人又在遠處開炮轟炸某個地方了。
時局如此之亂,亂到讓人無法產生什麽僥幸的想法,但是時國義畢竟在西方接受過幾年教育,在骨子裏還是有那麽一些理想主義的存在:“現在的局勢是很緊張,但是華夏千百年積累起來的基業,也不是那東瀛小國隨隨便便幾年就能吃得下的。金陵總統府不是都已經發表聲明了嗎——‘不屈服、不擴大、不求戰、必抗戰’!東北淪陷的恥辱,已經足夠了吧!”
陳琛冷笑了一聲:“還‘不屈服、必抗戰’呢,總統府的那幫政客也就是嘴上說的好聽!我聽說金陵城的那位司令官現在連剿共都顧不上了,小鬼子們都還沒怎麽打到他們江浙一帶呢,他就已經準備率部西遷了。所謂的口號也就是喊喊而已,要是金陵方麵真的有那種誓死一戰的決心,東北三省還有山海關也就不會淪陷了!”
時國義把煙卷丟到地上,用腳尖細細碾碎,長歎了一口氣。陳琛的話直白而且殘酷,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心中最後的僥幸心理,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同事的話就是正確的。
城外的扶桑軍隊已經圍攻這麽多天了,紫禁城的城衛軍死傷大片,防衛線日漸崩潰;按照現在駐軍的基本情況,即使是從最好的角度來考慮,破城之日怕是也就在這小半個月內了。倭鬼子的迫擊炮和飛機炸彈,就像是用細細的馬鬃懸掛在希臘王座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隨時都有可能掉落下來,給予已經傷痕累累的紫禁城致命一擊。
“就目前的情勢而言,平津失守隻不過是早晚的事情,按照民國政府的行事作風,他們不會派人來支援一座岌岌可危的城池,這對他們來說,隻不過是浪費時間和兵力。”陳琛叼著已經燃成短短一截的煙卷,用力地抽了一口,然後把煙頭掐滅,說道:“一旦平津一帶淪陷,扶桑的下一步肯定就是進軍江浙滬。如果金陵方麵軍真的打算放棄抵抗,直接西遷到川慶一帶的話,那麽大半個華夏,可就真的都要落入到東瀛鬼子的手裏了。”
時國義歎了口氣,沒有答話,實際上他也答不出什麽來了。陳琛是曆史專業的老教師,對於時事的分析一向準確,其實早在山海關淪陷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些預想到了今天的結果,隻不過他心中那一點點的理想主義總讓他縱容自己存在著那麽一星半點的僥幸,希望倭寇就此止步,或是政府的軍隊奮起反擊打敗了侵略者。
可惜想法終究隻是想法而已,擔心的一切到底還是發生了,而且似乎比他所預料的時間,還要提前了好多!
涼亭的簷角處,開始有一點點的水滴落下,並且越來越密集。時國義和陳琛同時抬頭望去,隻見天空中醞釀了多時的陰雨,終於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雨點打落在涼亭的頂上,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不規律的雨打聲混亂地響動著,有如兩人紛亂的心緒一般。
2
事態的發展,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嚴重!
七月末,在扶桑侵略軍近一個月的炮火圍攻之下,紫禁城到底還是淪陷了。
所幸的是,扶桑軍隊方麵並沒有在紫禁城內多做停留,避免了這座千年皇城遭受屠戮之苦。但正如先前陳琛所說的,東瀛人迅速整頓起兵,橫渡黃河穿過華北平原,之後便一路南下,炮火直逼長江沿岸,鋒芒指向了江浙滬地區。
就陳琛的同學從江浙滬一帶傳回來的消息,扶桑人在八月中旬登陸長三角地區,靜海市如今已是危城一座;而扶桑大軍壓境的消息才剛傳到金陵沒多久,總統府便已經人去樓空了。
時國義從顯微鏡上移開了視線,揉了揉自己的發疼的眉心,卻覺得越發的疲勞不堪。金陵方麵的舉動一次次地讓他失望——先是東北淪陷時候的“趨利避害”,再到對平津一帶的坐視不理;現在東瀛人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了,照道理來說應該背水一戰了吧,政府方麵居然直接下達了西遷的命令,把長三角一帶交到了敵人手中……這一來二去的,已經把他心中那點理想主義徹底地抹滅了!
泱泱華夏,到底是養出了怎樣一個懦弱不堪的政府,才會縱容別國侵犯到自己家門前,卻依舊不選擇還擊,而是選擇了一味的逃避!
時國義已經不願意去想了,煩躁不安的心情讓他無法安靜地繼續將實驗再做下去。他站起身來稍微伸展了一下因為坐得太久而酸麻的腰身,脫下了身上的那件白大褂,摘下眼鏡,伸手用力地搓了一把臉,想讓自己混沌不堪的腦子稍微清醒一些。
實驗室的門卻在這時忽然被人敲響了,時國義覺得有些奇怪,最近時局有些亂,扶桑人剛剛占領平津地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興致大發”了,便會過來掃蕩兩圈。為了學生的安全,清華園這段時間暫時關閉了學校,學生們都沒來上課,老師們也基本上在家待著;除了門口的幾個門衛以及他這種除了做實驗也沒什麽別的事情做的無聊人,學校裏便沒有其他人在了。
既然如此,現在敲門的人又會是誰?
時國義在窗台邊轉過身來,一邊說著:“請進。”一邊走到桌子邊重新摸過眼鏡戴起來,抬眼看去,隻見門開處,一個年輕的女子站在門口,臉上掛滿了微笑,五官精致,雖然談不上有多漂亮,但是看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她穿著一件米色的風衣,裹住了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材,嫵媚中還透著一種幹練的氣質,讓人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時國義還以為是哪個和他一樣閑不住的同事來找他談天說地呢,想不到門一開,找上門來的卻是這麽一個女子,頓時大感意外。他在英國康橋留過學,紳士風度他還是了解的,當下沒有直接問那女子來此是何目的,而是先鞠了一躬,說道:“您好,這位女士,請問您是……”
還沒等時國義把話說完,那女子便向他鞠了一躬,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頭:“請問,您就是時國義先生嗎?”
時國義正想回答她一聲“是”,忽然間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女人說話時,中文發音略顯生硬,頓時一種不好的預感在他心頭處油然而生,便多留了一個心眼,反問她道:“您找時國義?請問您是哪位?”
“噢,對了,自我介紹一下。”那女子微微一笑,看上去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時國義語氣中微妙的變化。她伸手到風衣的內袋裏摸出了一本紅色封皮的證件,遞給時國義,說道:“我叫森崎麗子,現就任大扶桑帝國扶桑會情報組組長。我在東北時就久仰時桑的大名,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說著又鞠了一躬。
時國義聽見森崎麗子說出自己的名字時,臉色便已變得十分的難看;當他接下來聽見“扶桑會”三個字之後,更是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扶桑會,是東瀛有名的間諜組織,建立於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隸屬於扶桑內務省。最初,扶桑會是一個應付國內事變的機構,但隨著扶桑侵略華夏以及遠東其他國家的需要,扶桑會的職能便也逐漸發生了轉變。比較顯著的一個變化就是——東瀛駐外國的使領館官員在搞情報工作的同時,也配合著其他的間諜情報機構,進行諜報活動。
扶桑會還沒在華夏建立之前,東瀛人就已經開始在華夏進行大規模的情報搜集活動,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一度在華夏內地廣泛活動的“烏龍會”。隨後在十九世紀初,扶桑又在高麗設立了“一晉會”,刺探秘密,這個機構為扶桑吞並高麗立下了汗馬功勞。自此,扶桑在遠東情報機構開始大肆擴張。
由此可見扶桑會在侵略戰爭中的重要地位,它與後來的“鬆竹梅”三大特務機關並稱為——插在華夏心髒上的釘子。東瀛人進犯東北之後,在被扶桑占領的各個地區,其警察署的內部,都設有一個扶桑會的小組,負責進行特務活動和諜報活動。
至於後來的“鬆竹梅”三大機構,則是分管三大方麵的特務工作:“鬆機關”是華中扶桑特務最高機構的代號,這個機關的幕後操縱者就是後來在湘江一帶所建立的偽軍政府;“竹機關”是華南扶桑特務的最高機構,其主要任務是策反南疆地區的將領;“梅機關”則主要負責華北區域,策反曾經在軍界和政壇上的那些大佬級人物,比如北洋軍閥頭領。
最早設立的扶桑會出現在東北,也就是東北三省淪陷之後,扶桑軍在遼陽一帶成立了第一處扶桑會機關。如今紫禁城也已經落入了倭寇的手中,在這裏出現扶桑會的成員並不會讓時國義感到意外。但是現在他們的人居然主動找上了自己,那麽有些事情可能就會變得很複雜了。
“扶桑會?”時國義悶聲悶氣地重複了一遍,語氣中已不再帶有那種紳士的敬意,也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對東瀛人的那種厭惡情感,“時某人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大學老師而已,又沒做過什麽了不起的貢獻,哪裏擔得起森崎組長的一聲‘久仰’啊!不知道扶桑會的長官親自到訪,是有什麽事情嗎?”
森崎麗子依舊是滿臉笑容,隻不過她現在臉上的笑意讓時國義感到一陣陣的心悸與不安,隻聽她說道:“時桑謙虛了,我原本是在東北工作,近期才調來平津一帶。在遼陽的時候,就有人時常向我提起時桑的名字和在不列顛求學的經曆,讓我感到很是佩服,說是‘久仰’,真的一點也不誇張。”
時國義冷笑道:“森崎組長這話說的,就更讓我覺得摸不著頭腦了。鄙人自小在山海關長大,光緒維新那年來京都求學,接著便去了不列顛,回來以後在清華園入了職,為了工作方便,就舉家搬到了這紫禁城中定居。要說遼陽,時某人活了這大半輩子的,還從來沒踏進過東北三省半步,在那裏哪會有什麽人提起我來?”
森崎麗子笑道:“時桑或許沒有去過東北,但是在那裏,卻有當年在康橋學院,和你一起留過學的同學。”
時國義渾身一凜:“是誰?”
森崎麗子拍了拍手,實驗室的門應聲打開,走進了一個梳著大背頭,穿著黑色大衣,還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子。這人一走進實驗室,迎麵便碰上了時國義瞪過來的眼神,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局促不安起來,張著嘴巴支吾了半天,道了聲:“學長。”
時國義“哼”了一聲,冷笑道:“我還以為是哪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原來是你!”
眼前這個中年男子叫做裴麟,是時國義當初在康橋學院裏的學弟,比他還小兩級。時國義不知道他是東北人,隻知道他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即使是在國外也不愁錢花,出國留學也不是為了什麽學業,而是為了能有一個“海歸”的身份,能夠讓他父親在政府裏幫他找工作、走後門時更容易些。
這人成天裏就泡在酒吧和舞廳裏,花天酒地的不思進取,又仗著家裏有錢,對那些家庭條件的學生頤指氣使,欺淩辱罵;卻對那些洋人老外討好巴結,諂媚奉承,大多數人都看不慣他。裴麟也沒把這些看不起他的人當回事,他唯一害怕的,就隻有時國義一個人。
時國義平素待人親和,但要是真的嚴肅起來,不怒自威,也沒什麽人敢和他針鋒相對。而且這裴麟從小就對花粉過敏,時國義往他麵前冷眼一站,他這種外強中幹的貨色就已經慫了一半;等他這位主修植物學的高材生再從口袋裏摸出些什麽花粉來,裴大少爺也就隻有乖乖低頭叫哥的份了。
“如果不是裴桑向我說起,我還不知道這紫禁城裏還有時桑你這樣的風雲人物。”森崎麗子說道,“我相信時桑你也是爽快人,那麽廢話我也就不多說了。我們這次特地登門來拜訪,是想請時桑幫我們一個小忙。”
時國義幹笑道:“承蒙兩位看得起時某,隻不過不好意思,我剛剛已經說了,我隻是一個臭教書的,也不過就是在國外瞎混了幾年而已,算不上有多長進。兩位要是真的需要有人幫忙,時某實在是難堪大任,還望另請高明。”
森崎麗子說道:“時桑不要這麽快就拒絕嘛,你可以先聽聽我說的是什麽事。”
時國義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對方說的到底是什麽事,他都一口回絕,無論如何都不能像裴麟一樣當漢奸助紂為虐,當下便說道:“那就請森崎組長先說說看。”
“也不是什麽大事。”森崎麗子的臉上多了一絲玩味的神色,“就是需要時桑交給我們一樣東西。”
時國義問道:“什麽東西?”
森崎麗子直勾勾地看著他,陰鷙地說道:“我需要時桑交給我的東西,叫作——七心海棠!”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