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完以後,她才反應過來,是該有這種反應的。在這裏住久了,一直沒能出去,沒接觸過外麵的人,和物。平時的江探安,其實話很少,隻是會在陸清雨和他說話的時候,說幾句。
他一歲時候的玩物,如今已經被他玩到褪色,卻是戀舊的舍不得扔掉。
想到這裏,陸清雨不再說話了,隻聽到江探安笑著回答她:“外麵人多,還有我的媽媽。”
說完,她的心開始痛了起來,痛得她不敢承認,安安就是她的孩子。越想,她越覺得自己不配,不配當安安的母親,三年多的失散,她還有什麽資格?三年多的病痛糾纏,她甚至沒有出現在安安麵前過,安安怎麽可能不恨她?
“安安,你很討厭你的媽媽?”陸清雨蹲下身,和他直視,其實她是有些不敢的,她害怕從江探安眼裏看到恨意,她的手甚至有些顫抖,有些控製不住。
“討厭。”江探安沒有任何猶豫,吐出這兩個字,轉身就走人了,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他討厭這個話題。從生下來開始,他就知道楚希不是自己的母親,因為楚希從來都沒有關心過他。甚至是江墨寒都沒想過瞞他,將一切事情都告訴他。
他知道他的媽媽不要他了,卻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長什麽樣,叫什麽名字。
不知出於什麽心態,陸清雨也沒有追上去,而是一個人回到調藥室哭泣,她很想發泄,卻不知怎麽發泄。顧池律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看到陸清雨哭,也沒說話,更沒有阻止她。
“顧醫生,你什麽時候進來的?”陸清雨擦了擦眼淚,有些尷尬,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的行為。偷偷躲起來哭,還被人發現了,多麽羞恥。
“我進來的時候,需要和你通報一聲?”顧池律淡淡一笑,笑裏帶著一絲冷意,但沒有惡意。顧池律本身就是這麽清冷的一個人,從來沒見他對女生上過心,鐵石心腸,說的應該就是他了吧!
陸清雨頓了頓,才搖搖頭回答:“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完,她要轉身離開,顧池律又叫住她:“怎麽?不敢和他說,你就是他的生母?”
“嗯,我不敢,這些,都是我欠他的。”陸清雨停下腳步,這樣回答他。她心裏在恐懼,恐懼江探安,恐懼顧池律會說出嘲諷她的話。
“本來就是你欠他的,知道他這一身病怎麽來的嗎?”顧池律眸一深,冷冷地說道,有些運籌帷幄的霸氣藏在裏麵。陸清雨發現,在江墨寒身邊的人,總是有一些自信,他們相信自己能創造天下,然而現實就是如此,真的為他們打造了一片天下。
陸清雨不再說話,而是聽他的下文,這件事哪有這麽容易。她知道禍起於她,卻不知道其中的過程。
顧池律看陸清雨不說話,便也知道她有傾聽的意思,才開口:“陸清雨,還記得當初你離開江墨寒的時候,我在林子裏救了你嗎?”
“記得,那時候,我就有了他的孩子……”陸清雨點點頭,細細回憶。
是的,顧池律救了她,第二天醒來時,她隻看到一身白衣大褂的顧池律,眼鏡下是一雙精明的眼睛,黑眸深邃。他和她說,她懷孕了。
“那時候,我和你說過什麽?”顧池律抿了抿唇,淡淡的說道。
“你說,我懷孕了,但身體很不好,需要好好調養。”陸清雨抿了抿唇,越來越慚愧,可能這就是她欠下的債,如今卻是江墨寒替她償還。
顧池律開始配藥,沒再看她,而是淡淡的問話:“那麽,你做到了?”
她當然沒有做到,她陸清雨認為自己的身體很好。在顧池律送她離開以後,開始奔波,找工作,她餓肚子,著涼,淋雨,風餐露宿。生病的時候,也不曾看過醫生,病源一點一點的渡到江探安身上。
在產房外,期待的不止是蘇瑾珩,還有藏在暗處的江墨寒。可是,結果是這個孩子,要死了。江墨寒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是他不得不麵對。最後,他選擇把孩子帶走,沒日沒夜的治療。
江墨寒三天未食未眠,全是在等這個孩子,他不知道該怎麽留下這個孩子,隻能逼著顧池律救,逼著顧池律能挽留一天是一天。這一刻,他第一次這麽恨陸清雨,陸清雨把他最後一點希望,給泯滅了。
“我,我沒想到,會這麽嚴重,都是我的錯……我根本不配當他的母親,我……”陸清雨仔細回想,不由得癱軟在地,她的眼淚不知該怎麽流,慌亂已經蓄在心底,她很想哭,很想過去抱一抱安安。可是為什麽她覺得她一點資格都沒有?
或許顧池律說的對,她本來就不應該出現。
“是我害了他……”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滴在手背上,很炙熱,與冰冷的地麵,是那樣的相差甚遠。
顧池律沒看她,又是冷靜的開口:“你現在這樣自責,沒什麽意義,與其自責,倒不如想想,怎麽對安安好,如果他能撐得過下個月的手術。”
“你什麽意思?”陸清雨心裏又是一顫,抬頭看他,眼裏充滿了不可置信,安安挺不過下個月?怎麽可能?
安安這麽清醒,清醒到知道自己的愛恨,他讓她想象不出來,會撐不過下個月。
“下個月的手術至關重要,不能給他任何一點打擊,不能給他任何一點影響,知道什麽是玻璃嗎?他現在就像一顆小小的玻璃,稍微一碰,都有可能會碎。”顧池律解釋,他很頭疼一個月以後的手術,同時又很期待,那場治愈手術,將會是他在醫學領域上的最大挑戰。於之江探安,顧池律更像是恩師,是他教會了江探安一些做人的道理,每天陪著江探安的人,隻有顧池律。
顧池律深沉,江探安自然也就學會了他的看開。
獨獨放不下的,是他從未見過麵,狠心拋下他的媽媽。
這一天,陸清雨過得渾渾噩噩的。夜晚,星光彌漫,天際墨黑沉暗,雲層幾乎沒有,微風輕拂。吹在她的麵孔上,橘黃色的燈光照在紅酒上,折射出美麗的光芒。陸清雨很少喝酒,隻是她心情很難過,今天就允許自己喝幾杯,解酒消愁一番。
江墨寒來的時候,隻嗅到了酒味,便皺了皺眉,陸清雨喝酒?
他走進裏麵,看到陸清雨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裙,靠在陽台上,望著星空發呆,眼淚從眼角滑下。她的麵孔潔白幹淨,沒有任何化妝品的痕跡,是那樣的順眼,舒心。
“你喝酒?”江墨寒淡淡的問道,心情壓抑了下來,今天發生了什麽?他一直在公司,他不懂。
“江墨寒,都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難道,你不恨我嗎?連我自己,都恨死我自己了。”陸清雨望他,水眸裏滿是淚水,隨時隨地都能落下來。
“恨,可是又能怎麽樣?陸清雨,你現在更應該看的是現在,而不是過去,懂嗎?”江墨寒把她手裏的酒奪下,可惜她抓得太穩,兩人爭執著,酒杯就狠狠的摔到了地上,玻璃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音,紅酒也蔓延了一地。
陸清雨流著淚,跪到地上,抓著他的手,小聲的道歉:“都是我的錯,沒有我,不會有今天,我對不起安安,安安就要死了……怎麽辦?”
“誰和你說安安要死了?陸清雨,你瘋了嗎?”這是江墨寒第二次這麽問她,對的,她瘋了,作賤自己,作賤自己的孩子。
“江墨寒,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恨我吧!我這種女人,不配當安安的母親。”陸清雨隻覺得自己的膝蓋上麻辣陣痛,她跪到了碎玻璃上,想起了顧池律說的話,安安就像是一塊玻璃,易碎,卻也傷人。
她害怕安安討他,和安安在一起,充滿了愧疚,她不敢再帶安安玩耍。
這種感覺,就形同於,跪在安安的心上,贖罪,她想祈求安安的原諒,可是這個可能嗎?
“陸清雨,先起來,嗯?”江墨寒看到她的小腿在流血,心口不由得一痛,低下身將她抱起,喝了酒的陸清雨,身體有些癱軟,就這麽軟綿綿的靠在他胸口上,她的身體在發熱,她醉了。
房間裏很寂靜,隻有她細細碎碎的哭聲。江墨寒把陸清雨放在沙發上,悉心的幫她把碎玻璃挑出來,慢慢消毒上藥,陸清雨一點掙紮都沒有,甚至在享受這種痛楚,隻有痛楚能帶給她贖罪的感覺。
“你以為你這樣做,就能得到他的原諒了?陸清雨當初你的意氣用事,造成了今天多少後果?”江墨寒微微歎氣,卻氣不起來,對於陸清雨,他怎麽更多的是無奈?
陸清雨何時能堅強到這種地步了?
她的小腿上,有著細細碎碎的傷口,光是塗藥,都圖了半天。
“下次不許再這樣做,聽到了?”江墨寒收了藥,和她說話的口吻有些責備,是該責備的。陸清雨這麽傷害自己,心裏究竟是有多想不開。
“江墨寒,你恨了我多少年?”陸清雨迷迷糊糊的抓住他的大手,湊著唇到他麵前,迷迷離離的看他,問道。
“四年。”江墨寒毫不猶豫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