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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9章 新道

  斐潛的話,讓司馬徽一陣沉默。


  其實漢代衰敗,其實就是被皇帝和儒家兩個方麵共同作用之下,給徹底玩壞了。


  在漢初之時,整個朝堂的社會次序並沒有像是當下如此的混亂和惡劣。劉邦帶軍攻入秦國時,諸將都去搶金銀財寶,而蕭何則帶人去搶秦朝的檔案館,後來蕭何根據秦國的法律,以黃老無為而治,清靜守法,約法省禁,順應民心的原則,對秦法進行了修改,製訂出了《九章律》,以後“蕭規曹隨”,西漢建國的法製基礎得以鞏固和完備。漢文帝、漢景帝大體上都是依法治國的榜樣,並沒有把君主個人意誌加於法律之上。


  漢文帝灞橋驚馬事件,就是一個皇權無法淩駕於法律的典型案例。漢文帝想加重處罰,但最後仍然不得不依法辦事。這就是文景黃老之治的表現。法律是天子與天下人都共同遵守的,身為帝王,也不能把自己的個人情緒和意誌加於法律之上,但遺憾的是,由劉邦、文帝、景帝、蕭何、曹參等一幫人努力開創的清靜無為,依法治國的傳統,被漢武帝和董仲舒兩個人,聯手掀桌了。


  漢武帝扶持董仲舒,是因為漢武帝想要用董仲舒來衝擊黃老之學,漢武帝或許想著後世的皇帝會懂得再次扶持起另外的教派再來打壓儒家,卻沒有想到大量新被提拔起來的儒生,在原本大量黃老之學的官吏當中,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朋黨,黨爭也就成為了儒家一項優良傳統傳統,並不斷的發揚光大,直至變成真的“獨尊儒術”。


  獨尊儒術的政策在漢武帝執掌大權之後被強行實施,大量的儒生被提拔出來,這就結束了“文景之治”清靜守法的時代,“以德治國”取代了“以法治國”。


  “以德治國”被朝廷表述為“德主刑輔”。


  原本的“刑”是有明確的條文規範的,但是“德”又是怎樣的呢?董仲舒提出可以采用《春秋》來決獄。所謂“春秋決獄”,就是按孔子所著的曆史著作《春秋》作為判案的依據。這是一部曆史著作,一部曆史書怎麽能成為判決案子的依據呢?照董仲舒的說法,因為這部曆史書是以“德”為基本原則的。


  官方解釋權在手,那麽許多法律自然像是全身上下隻穿了襪子的人一樣,不管大小醜美與否,全數露了出來,普通百姓說怎麽如此行徑果體的還管不管啊,官府會指著襪子說不是還有穿著襪子麽……


  因此,有一幫熟讀古書的儒家子弟在旁幫忙,皇帝或是大員要從史書中找出任何一條合乎自己心意的典故,簡直不要太容易了!

  所以“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直接結果,就是皇帝通過董仲舒的儒家,不再受任何法律的製約,皇帝的意誌就成為法律,名為“以德治國”,實為皇帝集權專斷,這是極端的人治。


  從此之後,漢武帝以後的皇帝和儒家擔任的各級地方官員,便開始了長達千年的人治。這些既得利益者,不斷的繼承和發揚人治傳統,將其推動到了極致。


  而斐潛若是想要在此時來變革已經是形成了幾百年的人治,那就等於是要搬動全大漢所有既得利益者的奶酪,而這些人會輕易的拱手將相關的利益讓出來麽?

  因此在不能大幅度改革的時候,小動作的改良就成為了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


  能因為幾顆老鼠屎就將灶台都掀了麽?


  還是隻能勺出來。


  然後該給誰喝還是給誰去喝,至少在喝的碗裏沒有讓人看到老鼠屎就是了……


  “將軍之意是……”司馬徽眼光遊弋不定,就像是兩軍交戰之前的斥候,在刺探著斐潛的真實想法。


  “陛下至平陽北狩之時,曾至山寨之中,視察農桑,體恤民夫……”現成的大旗斐潛自然不能錯過,扯過來大力搖晃,一臉虔誠的朝著東方拱拱手,說道,“陛下仁德,不顧天胄之軀,親曆親為,更是與民同食,親嚐杆糊,在場眾人,無不涕零……”


  “陛下聖明!”斐潛這堂堂正正的大軍開出來,司馬徽自然也能是舉手投降高呼萬歲,一同向東方表示自己的敬意。


  “……然,某觀當下眾多儒家子弟,不知民辛,不嚐民苦,如何言農事?不修武藝,不經戰陣,何來論兵法?不施授教,不拓民智,如何談教化?”斐潛敲了敲桌案說道,“仲尼巡遊六國,因材施教,啟蒙萬民,方得儒道之妙,豈有坐而清論即可得道者歟?”


  “將軍所言甚是!”對於這個論點,司馬徽自然是舉雙手讚成,一臉的心有戚戚焉,然後迅速開始盤算著,斐潛的這個說法,確實是堂堂正正擋無可擋,而且從某些角度來說,司馬徽也同樣不願意看到當下的局麵。


  當下舉孝廉製度,舉的都是人治的關係戶,至於有沒有能力,基本上就是屬於彩票開獎一樣,500萬的大獎麽有是有的,但是絕大多數還是五塊十塊的小獎,當然,還有一大片連五元十元都中不了的……


  而司馬家,因為司馬防和司馬朗先後辭職,已可以說是脫離了關係戶的範圍,要不然司馬懿也不會遲遲不能被舉孝廉,所以當斐潛說起劉協親力親為做了表率,行仁德之事的時候,司馬徽就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


  “重清談,輕體會,乃腐儒也!腐儒入朝為官,則害國,舉其為官,則戮民!”斐潛繼續說道,“今春孔才策論選材,鞭笞入裏,當延伸而論,以別腐正之儒也!儒道本性,至純至真,豈容玷汙?當清理而自省,滌雜而明性也!”


  司馬徽眼中爍爍有光,興奮得胡子都在微微顫抖,朗聲說道:“好好!將軍此言大善!儒家立言數百年,定然有蠹蟲蒙混其中,苟且營營,不僅禍國害民,並且壞儒家聲譽!儒家本性,至純至真!豈能容此醃臢之物!老夫雖不才,亦願捍衛儒道純真,百死不辭!”


  司馬徽雖然不清楚什麽叫做紀委,也不知道什麽叫做廉政公署,卻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奧妙,立刻顯得慷慨激昂起來,表示願意為了偉大的儒家純真事業貢獻一份心力!

  當然,如果征西將軍隻是一般的人,司馬徽聽了同樣的話,就算是覺得有道理,也會嗤之以鼻,就像是談反腐敗,以老百姓的身份來談,和以國家領袖的身份來談,會是一樣的效果麽?

  如今征西將軍權傾並州,司隸,漢中,可以說在這一片土地上,言出法隨,既然征西將軍有意挑頭做這個事情,司馬徽自然願意代替司馬家來緊緊握住這個清高無比的權柄!


  司馬徽甚至覺得,斐潛提出這樣的建議,就是為了從至高層麵來打擊一些不聽話的士族豪右的,但是沒有關係,世間萬事不都是如此的麽?若是沒有被利用的價值,又有誰會付出價格來?

  “好好,此次春考,便以‘儒’為題!”司馬徽捋著胡須,說道,“將軍此題,甚妙!甚妙也!”


  斐潛微微笑著,也點點頭。司馬徽願意上鉤就行,等用論“儒”這個話題掀起波濤之後,再慢慢進行下一步的什麽青牛觀會議……


  其實若是講究起來,漢朝其實就是一個以黃老立國,以士為基石所建立起來的國家。雖然在漢武帝時期采用了儒家,但隻是士族改變了一種信奉的學說而已,依舊還是士族統治天下。


  斐潛原先對於漢代的觀念,大多數來源於三國演義,但是三國演義其實是明代人眼裏的三國,就像現在電視電影上的那些符合年輕人看的偶像古裝片,三角戀已經是很low了,還要有男男和女女的多角戀……


  三百年的儒家執政,留下了無數的繼承者,這就是黨人的根基。


  袁隗、王允、楊彪、袁紹之類的其實就是黨人,也是士人,他們最本質的,還是為了追求自己家族的利益。為了家族利益,這些人可以閉著眼和所謂的奸臣宦官共舞,也可以睜開眼就高呼著正義來殺人……


  為什麽劉秀可以那麽容易得得到天下,因為他得到了當時的士族最廣泛的支持。士族是大漢最為強大的一個階層,說的難聽點,在這個年代,得士人支持者得天下。士人就是知識分子,就是有產階級,他們要錢有錢,要知識有知識,要人才有人才……


  士族是大漢真正得既得利益者,但也是大漢王朝的終結者,因為他們貪婪,無止境的貪婪,所以大漢最後還是亡國了。


  想要避免未來的慘劇,就必須做出一些改變。


  企圖改革的的曹操舉起了屠殺士族的刀,殺了邊讓,殺了崔琰,殺了孔融,殺了楊修,甚至殺了荀彧,但是最後曹魏還是亡於另一個士族之手,此所謂成也士,敗也士也……


  毫無美感的舉刀屠殺,隻會步曹操的後塵,斐潛並不想這樣。


  士族的本質是熱衷權力,他們把皇帝當自己的禁臠,把大漢看成自己的後花園,把武人看成自己的看家狗……


  當然這是所謂的有骨氣的忠義的士族之人,就像是後來司馬懿所做的那樣。


  也還有很多怕死的士族子弟,他們為了活著,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可以今天巴結這個,明天勾引這個,就像為了賺錢的賣笑女一樣,隻要有錢就是大爺。


  而不管是那一種,斐潛現在都給得起。


  不是親身經曆,斐潛也不會理解為何士族在大漢為何有這麽強勢的地位。在這個年代,中低層的人員缺口實在是太大了,而能彌補這個缺口的隻有士族。就像是黃牛一樣,有了強烈的需求,自然就有了哄抬物價的空間。


  所以斐潛要動手,就必須溫水煮青蛙,一邊培養出大量的中低層官吏,一邊引誘著士族自己內部相互捅刀子。


  就像是後世,沒有大規模的擴招大學生,哪裏來的大規模擴招公務員,沒有大規模的公務員,哪裏來的空間砍殺貪腐之輩?

  國家政策向來就是一環扣一環,擺著堂堂正正之兵來溫水煮青蛙,以陽謀之舉,行陰謀之策。


  當供求關係逆轉的時候,從中漁利的黃牛自然就倒黴了。


  斐潛不像袁紹,也不像是曹操,雖然現在有了子嗣,但是人丁依舊單薄,這就決定了斐潛必須將手中的大權分出去,雖然最肥的還是以荊襄為主的斐潛一派拿走了,但是依舊有許多空缺留了下來,這樣橫向一對比,比袁紹曹操全數自己吃幹抹淨的要好出了不知道多少倍,因此對於士族的吸引力,自然是大大的增強了。


  這就是斐潛這裏供求關係轉變的開始。


  送走了司馬徽這個準備在下一個階段進行搖旗的,自然還是要尋找一個呐喊的。


  斐潛讓人叫來了楊修。


  楊修也算是可憐,巴巴的從弘農跑到了平陽,後來又從平陽跑到了關中,現在再跟著斐潛又回到了平陽,就是為了斐潛的一句話。


  楊修依舊是風度翩翩,似乎這麽長時間的等待和旅途勞累,並沒有能稍減其半分的容顏一樣。


  斐潛輕輕敲了敲桌案,直截了當的說道:“德祖,某有一事,若辦妥了,某便與楊氏守望相助,攜手共進……”


  “將軍但請吩咐。”楊修靜靜的說道。


  “明年開春,學宮春闈大比,某欲德祖入其中同殿比試……”斐潛看著楊修說道,“不知德祖可有難處?”


  楊修微微抬起細長秀美的眉眼,看向了斐潛,似乎讀著斐潛內心之處的想法,說道:“所比之題為何?”


  “論儒。”斐潛正義淩然的說道,“儒之道,至純至真,剛正不阿,為國為民。”


  楊修微微皺了皺眉,絲毫沒有受到斐潛那些大話所影響,直指問題實質道:“將軍欲分立山東山西耶?”


  斐潛哈哈大笑,說道:“山東山西,原本難道就是一家?”


  楊修也笑了,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拜倒在地說道:“修願為將軍所驅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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