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東宮議青冥晦如幽(下)
“師父、師父!”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皺眉凝神的金越冥被聲音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一般站了起來,起身的速度過快,他眼前一黑、差點栽倒,撞到旁邊的小桌子上,發出碰的一聲巨響。“哎喲!”白眉老道怪叫一聲,鼻子眼睛都縮到了一起,扶著腰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金越冥伸手顫顫巍巍按壓幾下額角,一瘸一拐走出去打開門,沙啞的嗓子極其不悅地嗬斥道:“吵什麽?!不是說了沒有吩咐不要來打擾嗎?!”
門外傳信的小道童被金越冥嚇得一哆嗦,趕緊跪下把一封密信舉過頭頂,閉著眼睛稟報道:“是、是上頭來信了!”
金越冥白眉緊皺,拿過小道童手中的信,砰地一聲又關上了門。打開密信三兩下看完,又看了一眼占布上亂七八糟的一團,再次揉了揉太陽穴,走到青銅爐鼎前,將密信燒成了灰燼,靜立片刻,重新整理了衣裝,轉身出了丹室。
門口的道童又被嚇了一跳,低頭行禮道:“師、師父…”
金越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隨口問道:“殿下現在身在何處?”
“稟師父,殿下此刻應該正在南苑。”道童答道。
“是麽?”金越冥一聽,冷笑一聲,心情似乎回升不少,白眉揚了起來:“又去南苑了…”說罷,也沒等小道童再說什麽,直接就撐著腰一瘸一拐邁步去了南苑。
……
東宮南苑,是坐落於太子東宮最南側一角的一處花園。如此雅致的一個名字,卻和草長鶯飛沒有半點關係,反而是東宮一幹宮人談之色變的地方。太子趙慷然此人,不喜縱情酒色,除了熱衷星象占卜之術以外,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殺戮。或許是因為無比享受這種主宰生死、將人命如螻蟻草芥一般踩在腳下的感覺,也或許是因為性格上本身就存在缺陷扭曲,他對血腥有著特別的嗜好。鮮紅的血液、歇斯底裏的慘叫,都能激發出他身上的興奮因子。他最喜研究折磨受刑者的方法,每每都能想出一些讓人不寒而栗的恐怖點子。
金越冥半瘸著來到南苑,這裏的氣氛明顯與東宮其他地方的繁華富麗格格不入。石板路邊種滿了花,是太子趙慷然最喜歡的品種,花名“枯漿”,本是西域傳進來的品種,大乾之內並不常見,卻從肅殺的冬天開始便開滿了整個南苑。
暗紅色的花配上枯木一般的枝,許多愛嚼舌根的宮人都謠傳南苑的花也曾是禦花園那般五彩繽紛的,後來因為大量“受刑者”的血來不及被清理,順著南苑主院的石板縫隙浸到了土壤中,待到秋去冬來花朵凋零之後,再次盛放的枯漿就成了現在的血色,並且經久不敗,看起來妖異又恐怖。
南苑是東宮禁地,一般的客人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尋常宮人們倒是一點也不希望與南苑沾上什麽關係。這裏有大批的太子侍衛正層層駐守,能夠聽到主院中正傳出來的綿延不絕的慘叫聲。
金越冥遠遠就嗅到了空氣中夾雜的血腥味。看來,是被素雲公主的事情刺激到了,殿下今天興致頗高啊。金越冥摸了摸長長的胡須,挺直身板,在層層侍衛幾度恭敬有加地行禮之下走進了南苑的主院。
主院沒有房屋,一側的空地上插著一根根兩臂粗二人高、頭部削尖的木樁,木樁已經被新鮮的血液染成了暗紅色。金越冥之前沒有見過,想來應是太子近日又新琢磨出來的。
果然,遠處牆角,幾個準備受刑的人被死死製住,有的已經因為恐懼而精神崩潰了,有的則直接暈了過去,就算精神還正常的也都嚇破了膽子不停哆嗦著。兩個施刑的壯漢謹遵太子的命令,挑出了還沒有瘋掉暈厥的人當中顯得最害怕的一個。在受刑者掙紮求饒下,施刑者將他壓上了一塊大石板,抱起尖頭的大木樁從受刑者的身下用力刺進去,隨著受刑者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施刑者將受刑者豎著串上了木樁,然後重新立起木樁,裝到早就準備好的圓形石槽裏。鮮血沿著立樁、石槽汩汩流到地上,受刑者的身體因為自身的重量順著尖頭木樁一寸一寸往下滑,然後一點一點被折磨致死,直到木樁的尖頭從受刑者的頭顱或者頸項穿破而出……
金越冥閉目片刻,將腦海中血腥的畫麵甩出去,嘴邊的笑容更加高深莫測了,他轉頭一看,另一側華麗高大的看台主位上,太子趙慷然正一邊觀賞台下“生動熱鬧”的殘忍場麵,一邊品著美酒佳肴。
金越冥直接步上高台,對太子行禮道:“殿下。”
靠著舒服軟墊的趙慷然扔下手中把玩的酒杯,杯中剩下的小半杯酒潑灑出來,將金色的桌布染紅了一小片,與台下從南境新學來的“人串”顏色映襯極了:“金先生來了。”聲音懶懶的,趙慷然的濃眉卻沒有一刻解開,隨口問道,“金先生腿怎麽了。”
金越冥當然知道太子不過是隨口一問:“貧道方才又卜了一卦,耗了些心力…以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太子坐直了身體,抓住重點追問道:“先生卜了什麽卦?”
金越冥掃了一眼台下,有些為難。太子立刻讓人將台下全數撤空,跪著等待折磨的幾人,但凡沒有瘋掉、暈掉的,都如蒙大赦、身體像被抽去了力量,甚至有一個人當場倒地吐起了白沫,被侍衛很快清理出了主院。
太子轉頭對金越冥道:“金先生請說。”
金越冥湊近了些,低聲對太子道:“東疆的確有異。”
太子本以為會是關於趙恪然的事情,卻不想金先生占卜出了東疆的事情,結合近日聽到的消息,心中更加煩悶了:“本宮前幾日也聽譚相說了東疆的事情,今日朝堂之上,譚相的學生向父皇提出要派人去查探,父皇還沒回應,便出了那事…既然先生都卜出了結果,想必是真事,也不必多此一舉讓人探查了。”真心地誇讚完金越冥,趙慷然又滿是不屑地哼道,“區區東棠,螻蟻之國,竟也敢在這時候過來搗亂!從前還以為東棠懂得規矩,沒想到和南境的煜、焦兩國一樣!”
“殿下說得有理,這些彈丸小國早就覬覦我大乾疆土已久,南煜南焦兩個蠻荒小族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罷了,沒想到東棠也硬要來橫叉一道。近來…反倒是北疆的錫榮,多次向大乾示好。要是殿下帥兵討伐、指揮坐鎮,隻怕煜、焦兩國都會嚇破膽、立刻投誠,東棠也活不過一月。”金越冥低著頭天花亂墜地吹捧趙慷然。
趙慷然顯然很吃這一套,輕蔑地笑道:“哼,錫榮的新王,比他那個不爭氣的哥哥,識時務很多。”
金越冥未置可否,又接著自己上麵的話話鋒一轉,“可是…殿下離不開京城,東棠比起南煜、南焦來,畢竟實力要強上一些,沒有您的神威,要想盡快解決這個麻煩,兵力、將領,缺一不可。恐怕,還得派陸將軍過去…”
趙慷然一掌拍在一旁的金漆扶手上,震得旁邊侍立的兩名親信宮人皆伏跪在地,憤然道:“那個迂腐的老頑固!口口聲聲說著效忠大乾,卻不願意幫我!殊不知,本宮就是大乾的天!”
金越冥將腦袋又往下埋了一點:“殿下息怒。殿下,咱們不妨再爭取爭取,若是陸將軍仍舊冥頑不靈,殿下也可考慮強硬的手段。陸將軍雖然頑固,卻愚忠得很,大乾疆土受到威脅,他、不會不去。”
太子沉吟半晌。東疆…東疆!太子靈光一閃,想到一個絕妙之計,緊鎖了一上午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撫掌大聲道:“有了!有了!”
金越冥眼睛一眯:“殿下,您?”
太子揚手:“等等,事關重大!且待本宮再想想…”
“可是——”金越冥還沒說完,趙慷然就打斷了他:“金先生的建議,本宮知道了,我先再讓人勸那老頑固一次。若他還不識抬舉,本宮也懶得與他周旋了!”拋下這個話題不管,太子看著台下深紅的木樁道,“先不說這個,那邊已經傳來消息,父皇恢複了趙恪然二皇子的身份,還賞了他們赤曇素雲二宮。而且,趙恪然的小命,應該徹底保住了。”初初聽聞消息的咬牙切齒被這些螻蟻的鮮血衝淡了不少,現在剩下的就是沉澱在心中的仇恨了,所以他說得還算平靜。
金越冥隻能吞下原本想說的話,心裏略有不悅和不安,嘴上順著太子的話接口道:“趙恪然身邊想必是有些能人,竟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祛除了南疆邪毒,讓他死境逢生。”就好比…今日殿上那個奇怪的侍衛。
“應該也不是完全解除。”趙慷然哼了一聲,“否則他也不會不敢來大殿上、還要躲在妹妹身後了。”
“嗯…”金越冥有些心不在焉,“殿下您這邊也不必太過著急,我們萬不可亂了陣腳。先看那邊宮裏怎麽部署的吧,若是有機會,殿下直接安排一些‘意外’做掉他就好了。您是太子,在不久的未來,大乾還是您的。赤曇素雲,終究不及天高。”
“嗯。這樣,先生再替本宮占一次北星星象吧。”光是聽嘴上說的,趙慷然難以安心,他希望金先生給他最可信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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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線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