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誰家沒本難念的經
桃紅紅從海邊與沈韻分開的時候,挑了一條避人耳目的巷子重新回到小鎮的主街上,主街上多數的店鋪已經關掉了,隻有路邊微弱老舊的路燈還在星星點點的閃著。
她走了好久,終於看到街角那盞還沒有關掉的暖燈,麵上又露出了一點喜色,跑了幾步一把將餐廳的大門推開。小時候她沒能從桃麗和徐明的家裏感受到家庭的溫暖,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跟Lee相依為命的時候,反倒是覺得兩個人之間有種親情在悄悄蔓延。
裏頭的Lee不知道正在探頭探腦的做些什麽,一聽到後麵的門鈴聲很快驚恐的轉過身子來,一見到桃紅紅的臉又訕訕的回過頭,將手裏的東西重新塞回了褲兜裏。
是一隻手機,還露著基佬紫款式手機殼的邊緣。
桃紅紅眯著眼睛,隻覺得這空氣中有種不對頭的氣氛,想了想於是撇了撇嘴回到煤氣灶的旁邊,斜了他一眼問道:“你別告訴我你又在偷偷打探你弟弟的消息了。”
她不說還好,這樣一點破Lee很快梗著脖子叫起來,“我哪有打探那個白眼狼的消息!我,我是看看我媽病房的護士有沒有發什麽消息過來。”
桃紅紅看了看他一臉被捉包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心想要擱半小時前她還好歹能一本正經的訓斥一番,叫他不要多生事端,如果叫小三爺找到他們賠那一百萬她就一腳把踢出去賣腎。
可是這會兒她好死不死出門開個藥膏都能碰到沈家的人,現在也沒有特別站得住腳的立場,於是一邊抽出一雙筷子心不在焉的嚐著盤子裏的宮保雞丁和炒麵,轉過頭自認為做了個挺隨和的表情道:“所以呢,有事嗎?”
Lee現在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十分看她顏色行事。看她沒生氣,垂著頭默默的又坐回來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聽說我媽最近可能有點兒肺部感染了……”
桃紅紅一張嘴,嘴裏那塊還沒嚼碎的花生米很快應聲掉出來了,滴溜溜的滾到Lee的手邊,肺部感染不是挺嚴重的嗎?這家夥怎麽還耐著性子這兒喝酒試菜?
Lee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剛剛聽聞了醫院的消息,臉上的胖肉都愁的少了二兩,有些哭笑著搖搖頭說:“紅姐您一看就是沒有伺候過植物人。”
Lee說完之後可能也覺得自己這話有點兒不妥,又幹笑了兩聲說:“植物人啊可不是咱們窮人能伺候的起的。什麽肺炎啊,皮膚感染啊,肢體並發症這些,都是時不時就有的。”
“單單不說每個月我媽躺在那裏的床費和護理費,再加上隔三差五就下個病危通知書,久而久之人的眼淚也流幹了,心也硬成石頭了,其實說白了,植物人就是腦死。人早就沒了。就剩一副驅殼在那兒躺著。”
桃紅紅似乎在Lee眼裏看到點兒一閃而過的水光,之後Lee很快又扯著嘴角狀似灑脫的說:“人早就沒了,就是留個念想。肺炎不肺炎的,聽天由命吧。”
“我也要生活不是?”說著Lee有些木訥的抹了一把臉,又喝了一口酒,把掉在桌上的花生米撿起來扔進了一旁的煙灰缸。
桃紅紅心裏哽了半天,隻覺得這飯也吃不下了,擦了擦嘴問:“管你要多少錢?醫院?”
Lee瞪了瞪眼睛直擺手。桃紅紅幹脆翻了個白眼直接將一旁的賬本翻過來,有些生氣的說:“你就別擱我這兒裝了,你要是真不在乎,這麽多年還巴巴的把每個月的醫藥費送過去,自己不吃不喝的。買了個破爛二手車當成寶貝一樣供著。”
說著桃紅紅又怕他再三的推拒,又補充道:“我先借你,回頭從你工資裏頭扣。反正這餐廳,我是打算拿你當牛做馬了。服務員是你,收銀員也是你,加上廚師,三個職位一份工資,一點兒都不含糊。”
桃紅紅翻著手裏的賬單,粗略對了對拋去下個月的房租,她手裏還有一萬多的閑錢,幹脆直接給Lee轉賬了五千,之後皺著眉眼抬頭問他:“夠嗎?”
Lee愣了半晌,要掉不掉的眼淚又吧嗒吧嗒的落下來,剛剛強裝的灑脫氣勢全都毀於一旦,他一麵抹著眼淚一麵說:“紅姐,我真覺得我這輩子最大的運氣都用在認識你身上了,要是沒了你我可咋辦啊……”
桃紅紅最受不了他這樣子,擺著手又去一邊兒接著“哧溜哧溜”的吃麵。嘴裏嘀咕著:“你和你媽感情好,能理解能理解。”
Lee背過身子偷偷摸摸的給醫院的賬戶上轉了五千塊錢,之後轉過頭來看了桃紅紅半晌突然說道:“其實我媽她也不是我媽。”
桃紅紅一個噴嚏一根短短的麵條又從鼻子噴了出來,得,今天這飯看來是吃不成了,她幹脆把筷子一扔回過頭問:“又說的啥?”
Lee可能是憋的厲害,在異國他鄉的與桃紅紅相依為命的情緒來的太快,突然眨吧眨眼睛一股腦的吐露出來:“之前我說過張旭他像他媽,我像我爸。其實這是真的,我們根本就沒有什麽血緣關係,他媽和我爸在我來還穿開襠褲的時候再婚了,那之後我還花了好長時間才開始管他媽叫媽的。”
“他媽和他一樣,都是暴脾氣,生氣起來才不管誰是她親兒子,一樣抄起笤帚就是一頓亂揍。所以那時候我和張旭的關係還挺好的,難兄難弟嘛,經常一起躲在房頭躲打。”
“我爸這人和我一樣,有點兒小聰明,很快就和他媽一起做起了組裝電腦的生意。”
“千禧年的時候做電腦生意,那真是扶搖直上三千裏,我爸代理了幾個電腦品牌,很快就發家了。”
說著Lee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回憶起以前快樂的日子,肉臉都擠作了一團,“那時候我們家可真是幸福,要錢又有錢要麵兒有麵兒,別人家的孩子還穿著千層底,我和張旭腳上穿的都是耐克,可在學校引起一陣轟動。當時我們當地的報紙還報道過我爸呢,說他是什麽白手起家的小企業家。可給他威風壞了。”
桃紅紅一麵聽一麵點頭,知道這種但凡聽起來不錯的故事,最後大概都有個可是。於是點了一根煙問道:“後來呢?”
Lee黯然神傷,隨後笑了笑,“是啊,後來我考上大學那年,好不容易回到家想出櫃了。結果沒想到當時我爸也出軌了。”
“他和一個女秘書好上了,卷走了公司裏所有的錢,還用家裏的房子作抵押擔保跟那個女人出國了。一時間家裏頭全是要債的人,大吼大叫的恨不得揪著我們的頭發給我們毒打一頓才好。那時候,張旭他媽那麽一個脾氣火爆的女人,竟然紅著眼圈,像是沒骨氣似的,一個個的給那些債主低頭道歉,叫他們不要把氣撒在無辜的孩子身上。”
“之後啊,沒有之後了,我爸跑沒影了,徹底當有我這個兒子了,他媽就成了我媽。那之後為了那些還不完的債,讓她一個人打了幾分工,白天給人擦玻璃晚上回小區門口賣炸串串,人哪兒能那麽糟踐呢?她那麽瘦弱一個女人,最後終於累倒了。醫院說是腦出血中風了。之後就一直躺在醫院裏了。”
“後來的事兒你也看到了,我玩兒了命的賺錢供張旭上學,供她看病,都是還債罷了。”
Lee一股氣兒說完後,很快也從桃紅紅的煙盒裏翻出一根煙來,學著她的樣子抽了一口,可是憂鬱的氣質還沒裝出來,就咳嗦的差點被口水嗆死。
他一麵咳嗦一麵衝著桃紅紅瞪眼睛,“這麽難抽,你一個女人是怎麽抽下去的?”
桃紅紅隔著層層煙霧看著他,隻覺得自己這點兒坎坷的人生似乎也得到了一點兒慰藉,人就是這樣的群體,如果和他人分享了自己的苦難,似乎能擁有減半的力量。
她心裏翻騰的厲害,本想問問他有沒有恨過他爹,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有沒有恨過桃麗,都是一筆爛賬。雜誌上的雞湯總是宣揚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私的,可是誰知道,子女真是沒有選擇,生來隻能對著這一對父母。無論好壞,總有血緣關係在那裏擺著,再加上從小到大的那點兒依賴和感情,其實子女對父母的愛才叫一個不求回報和無私才對。
桃紅紅難得的笑了笑,最後問題也沒問出口,對著Lee重重的吐出一口煙圈沉聲道:“男人,你的名字叫娘炮。連煙都不會抽,算什麽好漢。”
不等Lee爭辯自己壓根不是個好漢,明明是個姐妹,桃紅紅又安慰著:“你可別一天悲天憫月的了,起碼你後媽對你還不錯給你吃給你穿對你和張旭一碗水端得平,你瞧你還沒咋地就哭成這個熊樣。要是叫你過一過我小時候的日子,保準你沒兩天就能投河自盡了。”
Lee回憶著桃麗來電話時候那個潑辣猙獰的模樣,梗著脖子一麵抖一麵嘴硬,“切,那可不一定,你別看你冷冰冰的,畢竟還是個女的,承受能力好歹是差一點。還不是叫小三爺搞定了。女人就是女人!”
加州小鎮裏街道上很快從餐廳裏傳出Lee被打的陣陣慘叫的聲音,而遠在地球的另一邊,沈白手機上很快響起了齊豫的來電顯示。
他躺在黑暗的臥室裏,稍微翕動鼻翼似乎還能聞到桃紅紅留下的問道,接通電話,對麵很快響起齊豫的聲音,“醫院來信兒了,有賬戶往那兒匯錢了。”
沈白茶色的眸子在黑夜裏像是上好的琉璃,光影一閃而過,影影綽綽的。很快他勾了勾唇角點點頭,“查一下境外戶頭的銀行地址。”
“幫我訂一張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