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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且試天下(20)

  “南平郡‘蘄蛇鞭’王元初、王全德,見過‘白帝’。”父子二人異口同聲地揖手行禮後便退了下去,並沒有什麽多餘的話語或者動作。在兩人即將走出相國寺廟門之際,坐在台上的景玗忽然朝玉羊等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休留會意,隨即抽身從偏殿內退了出去,沒幾個轉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玉羊撓著頭有些納悶,向慕容栩詢問道:“剛才那兩個……很強?”


  “強與不強,得分場合。”慕容栩嘴角勾起一抹難以琢磨的冷笑,輕聲道,“場內的強弱,自然伸手便知,無需贅言;至於場外嘛……同樣是你來我往,其樂無窮啊。”


  “……看你們打架已經很費力了,麻煩說話就不要再這麽繞圈子了好嗎?”玉羊抱著胳膊正想抗議,卻見慕容栩用眼色示意她留心周邊人群:“玉……祥,昨兒你做的炒年糕味道實在不錯,今晚能不能再做一次?”


  “啊……好。”見慕容栩顧左右而言他,玉羊知趣地點點頭,將注意力轉回到廣場中間,繼續觀望著來來去去的各路高手——彼時的她還無法體會這被無數看不見的陰影詭霧所包圍的生活,但卻對景玗的處境有了些許新的認識——能坐在台上的四人並非隻是武藝超群而已,在這群龍環伺的京城之中想要坐穩位置,絕非易事。


  開幕儀式完成以後,“天下會”的選拔賽便如火如荼地在外城各擂台開始進行了。選拔賽為一局淘汰製,京城內的主辦者會將所有報名參加“天下會”的挑戰者按照出場人數、兵器種類和年齡體格進行籠統分類,隨後抽簽決定比賽對手和比賽次序,捉對廝殺,直到最終隻剩四組為止。


  自選拔賽開幕以來,京師外城便成了匯聚民眾歡呼與熱情的海洋——無論哪一個選區、哪一個擂台邊都是人滿為患,每一個選手的勝出都會引來如潮般的掌聲與叫好,每一場比武的開始都是一次狂歡的序幕:台上刀光劍影拳來腳往,拚的是你死我活,台下打賭的、出主意的、評頭論足的、叫賣水酒吃食的、兜售金瘡膏藥大力丸的,甚至趁機小偷小摸的……全都傾城出動,為台上每一拳飛濺出的汗水和門牙,每一刀斬落的鮮血和皮肉爆發出最原始的吼叫。


  “以前聽景師弟說過一句:‘天下會’的存在本身是一種毒藥。”街道另一邊的酒樓雅座中,稍稍易了容的慕容栩正與同樣改頭換麵的休留、羅先、唐無梟一起,隔街眺望著擂台上下的所有動靜,“當時我還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現在看著這些百姓的模樣,倒是有些叫人暗自心驚啊。”


  “曾經是為了戍衛四境、弘揚武學而舉辦的‘天下會’,現在隻是朝廷無力收複故土的遮羞布而已。”唐無梟冷著臉吐出一句,本應充滿怨忿味道的詞句,從他嘴裏吐露卻仿佛是最冷靜客觀的陳述,“西山道這邊已經算是最守序的了,你們若是有閑興,可以去看看南山道或者東山道選區的擂台,說不定還能大賺一筆。”


  “不必,我們倒不是非常缺錢。”慕容栩說著摟過羅先的腦袋揉了揉,隨即對休留道,“上次你跟著出去,可曾有什麽發現?還有那對父子的比賽大概是什麽時候?”


  “他們住的隻是普通的旅館,我和唐兄輪流觀察了幾天,也沒看到有特別的人跟他們有所接觸……至於比賽,按照流程安排,應該是今天未時三刻以後。”休留說著抬頭看了眼天色,回答道,“不過今天前麵幾場打的都有些拖泥帶水,恐怕得等上一會兒了。”


  “第一場的對手就是‘終葵五老’,這父子倆的簽運也真是不咋地啊。”慕容栩用指尖掂起一塊點心丟入嘴中,“不過話說回來,他們隻有兩個人,為什麽分組的時候會跟五老碰在一起?”


  “‘天下會’的報名也是有截止時間的,除了‘四聖’以外,報名時間越晚的參賽者,被隨機分組的可能性越大,對於人少的隊伍來說,也會越不利。”唐無梟閉著雙眼邊養神邊解釋道,“終葵五老是這方麵的老手,所以故意壓後報名尚可理解,隻是不知道這對父子為何會如此操作——他們特地遠道而來,應該不至於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可是之前聽你說過,這對父子的身手,應該在五老之上?”慕容栩回憶著當時在車廂裏的對話,隨即追問道,“你們究竟是如何試出來的?依據何在?”


  “這是鏢局的行業機密,無可奉告。”唐無梟眼皮都沒抬便把問題擋了回去,但隨即又補充道,“不過我得出的結論,是在五老過去的實力基礎上所下的判斷。比武本身瞬息萬變,更何況距離上次與五老交手已經過去三年,實力不可能不發生變化……所以這次,他們到底孰高孰低,還很難說。”


  “咳,終於打完了。”始終留意著擂台上一舉一動的休留忽然出聲,打斷了唐無梟與慕容栩的對話,“之後就是那對父子與五老,總算要開始了。”


  此話一出,四人的目光紛紛從室內轉向窗外。隻見台上戰敗的一方還躺在擂台角落裏等著被人抬下去,但靠近擂台邊的人群中,已然可以看見五個身穿五色短衣,身形矮胖的老頭身影。而在另一邊的人群中,也有一對穿黑衣的人影正摩拳擦掌,身形貌似就是那天所見的“蘄蛇鞭”父子。


  “我們要不要也來打個賭?”慕容栩斜斜一瞥唐無梟,微笑道,“賭你們鏢局的評估準不準——你押誰會贏?”


  “那對父子,我賭十兩。”麵對慕容栩的質疑,唐無梟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直接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既如此,那我就隻好押五老了。”慕容栩也不甘示弱,從袖中摸出兩錠銀子道,“二十兩,終葵五老贏。”


  就在兩人打嘴仗的工夫,擂台上已經清理完畢,由朝廷委派的裁判官宣布下一場比武的雙方入場。在此起彼伏的歡呼和口哨聲中,那五名分別身穿五色短衣的老頭依次踱上了擂台——作為參加“天下會”有五、六屆之多的高手,終葵五老在京城擁有一定的影響力和擁躉,倒不是什麽令人驚訝的事。


  “終葵五老巫占柳、巫占垣、巫占錕,並三人的師兄弟徐占熾,劉占淩。用的武器為飛錐和鐵釺,飛錐後連接有鐵鏈,可以隨收隨發,迅疾多變。”望著在擂台一側已經呈五角隊形站定的五老,休留簡要介紹道,“先朝以錐為逐鬼之法器,俗人呼之不祥,故稱‘錐’為終葵,是以江湖人稱為‘終葵五老’……排在前頭的那兩位就是徐占熾和劉占淩,在五老中功夫稍遜一籌,一會兒比武開始時,你們記得留意一下後排那三位巫氏兄弟。”


  休留說話間,對首的“蘄蛇鞭”父子也已亮相。隻見父親王元初從後腰解下鞭子順手一揚——卻是條三丈多長,杯口粗細的銀色長鞭;兒子王全德也將後腰兵器解下,收於掌中,從卷曲的圈數來看,應是條不足一丈的短鞭。


  “那條長鞭……怕是另有玄機啊。”慕容栩端詳一眼兩人手中的兵器,斟酌著開口道。


  “何以見得?”唐無梟跟上一句,慕容栩尚未來得及回答,擂台上的兩邊卻忽然開始同時搶攻——終葵五老中的徐占熾、劉占淩站定未動,而身後的巫氏兄弟忽然躍起,手中三枚鐵錐如飛星攬月一般,直撲站位稍前的王全德而去。


  幾乎在飛錐暴起的同時,王全德四肢貼地一個俯蹲,身後王元初手中的長鞭掠過兒子頭頂迎錐而去,隻聽“鐺鐺”兩聲銳響,一道銀色弧光彎月騰空般掃過了半邊擂台,將三枚鐵錐悉數震開。而就在鐵鞭震退鐵錐的瞬間,貼地的王全德已經蓄勢躥出,手中短鞭直指徐占熾、劉占淩兩人的麵門。


  “漂亮!”以上交鋒幾乎就是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完成,台下的普通百姓有些甚至還未看清是如何出的手。麵對開場雙方都頗為積極的快攻快打,慕容栩倒是毫不吝嗇溢美之辭,“起手稍遜,但硬是以配合默契化解對方攻勢,又借機蓄力反守為攻……這對父子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須臾間王全德的短鞭已經橫掃到了徐占熾、劉占淩麵前,兩人連忙抽鐵釺架住,同時另一手已探入袖——隻待王全德鞭勢用盡,另兩枚飛錐便可直取命門,到時自然鞭長莫及,無處可逃。


  然而王全德卻似乎沒看見兩人左手的小動作一般,隻是勉力將送出的短鞭一送一抽,短鞭頓時如靈蛇一般,將兩枚鐵釺緊緊絞住,一時牽扯不開。徐占熾、劉占淩見掙脫不開,當下兩枚飛錐便已脫手。王全德不躲不讓,左手袖中同樣是銀光一閃——轉瞬間又一條短鞭掠手而起,絞住兩枚飛錐向左側蕩開,化盡飛錐攻勢。


  “我兒退下!”就在王全德雙手鞭分別製住徐占熾、劉占淩手中鐵釺鐵錐的同時,身後的王元初一聲暴喝,緊接著王全德便撲倒在地,身後兩道銀光乍起——其中一道正趕著巫氏兄弟手中重新投出的飛錐勢頭,另一道則是直撲徐占熾、劉占淩上路而去。


  “當啷啷!”“噗通!”銀光過處,巫氏兄弟手中的鐵錐和徐占熾、劉占淩兩人的身體幾乎同時落地。前者是被王元初右手中的長鞭蕩開,後者則是被對方不知從哪裏抽出的另一條漆色長鞭打中了下頜,此刻徐、劉二老已是抱著脖子倒在擂台上滿地打滾,看來剛才那一鞭力道也委實不輕。


  “在下敬各位老前輩行走江湖多年,歲數已高,故手中留力三分,請老前輩好自珍重,速速認輸退場,莫要平白傷了性命。”見徐、劉二老已經倒地,王元初收回鞭子夾在腋下,雙手略一抱拳道。然而這番貌似勸解,實為羞辱的言辭,卻是徹底激怒了剩下的巫氏兄弟,他們將徐、劉二人扶到場邊,轉過身惡狠狠地盯著“蘄蛇鞭”父子二人道:


  “好小兒!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我等終葵釘鬼錐的厲害!”


  “辣條鞭子係從哪裏拿出來的?”羅先的位置位於慕容栩後方,視野有些局限,剛才沒看清雙方交手瞬間的變化,故而指著王元初左手中的漆色長鞭,急切問道。慕容栩眼睛直盯著擂台,連眼皮都不眨地丟下“腰帶”兩個字,而此時場中雙方便又如疾風驟雨般開始搶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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