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且試天下(32)
“什麽?”慕容栩和玉羊聞言,連忙一同轉頭,看向場內的景玗——自打場上飛雪飄揚伊始,他的確是站在原地沒再動過。玉羊心中猛地一沉:難不成這世上還有什麽恐雪症之類的心理疾病,偏偏會在他身上發作的嗎?
“怎麽之前從來沒聽說過?你們不是每隔三年都要去玉山雪峰中掃墓的嗎?”見景玗始終站在原地不動,慕容栩也急了,轉身拉過休留追問道,“他到底是怎麽個討厭法?要怎麽破?你趕緊告訴我們前因後果!”
“我也不太清楚,師父從來沒告訴過我為什麽,我隻是……從他的日常習慣中判斷出來的……”休留被慕容栩一把扯住前襟,當下也有些慌亂,“除了去玉山掃墓以外,隻要是下雪的天氣,師父就會閉門不出,不得不出門時也會盡量避免接觸雪……當年我覺察出這個習慣後,也隻告訴了家裏少數幾個傭人,讓他們打掃院內積雪勤快些……但師父為什麽厭惡下雪,這我也確實不知道……”
場上的局勢因為猝然而至的飛雪和景玗的靜默,一時間便陷入了某種奇妙的氣氛之中——景玗仿佛雕像般巋然不動,對麵的羅先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正猶豫著要不要出手替景玗解圍。而眼前的七名清玄門弟子,已盡皆麵帶狡黠的笑容,向景玗步步圍攏而來……
待清玄門眾人行到距離景玗十步以內時,卻聽得場上發出一聲冷笑——景玗此刻恰好背對著涼棚內的慕容栩玉羊等人,故而隻有清玄門剩下七人和羅先看到了他此刻的表情:那笑容令羅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動作,渾身汗毛根根豎起,懷中的四蛇也仿佛通靈般地緊張騷動起來……自他認識景玗以來,他從未見到這位麵冷心善的師兄露出如此殺氣四溢的表情,如果說神情可以改變周邊的溫度氣氛,那麽眼下的比武場內,可以說一瞬間從飛雪飄零的初冬天氣,降到了冰封三尺的數九寒冬。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景玗的冷笑傳遍了整個賽場,場內觀眾的注意力已經齊齊從剛剛激烈交手的羅先與“印天十三司”身上轉到了舉止詭異的“白帝”身上。待笑聲停歇,正對景玗的七名清玄門弟子忽然不約而同地開始後退。景玗手中的赤霄刀動了動,刀身被主人激發而出的內力所震,發出喑啞低回的刀鳴。
“不知道緣由就敢在我麵前呼風召雪,不得不說,膽氣十足啊。”伴隨著每一個字音落下,景玗單手提著赤霄刀,反朝著清玄門眾人踏步而去,“為了酬謝你們的良苦用心,我便讓你們……見識一下我景家刀的真髓好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令整個比武場觀眾席都陷入了靜默之中:偌大的賽場內,一時間便隻剩下了清玄門場內弟子呼天搶地的慘叫聲,景玗一人如下山餓虎般徑直撲向了四散的清玄門弟子,手中刀仿佛迅雷霹靂,所到之處血肉飛濺,慘呼迭起,宛若刀兵地獄……“印天十三司“已經徹底散作了但求自保的無頭蒼蠅,而他卻如撲雀的鷂鷹、逐羊的獵豹一般,樂此不疲地追趕著每一個逃跑的對手,刀起刀落,如入無人之境。
雖說比武已經變成了單方麵的殘忍屠殺,但在圍觀的眾人眼裏,因著持刀者是景玗,竟然連這血戮殺伐也變得莫名優美了起來——為了避免被血汙濺染,景玗今天穿的是絳色長袍,那白發絳衣的身影在玉羊心中,不知不覺地便與某種名花漸漸融合了起來……沒錯,牡丹,這個男人就像是血泊中狂放盛開的牡丹一般!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他的白發黑刀、絳袍玄裳,無一不像是古詩詞中盛讚的花中之王墨玉牡丹!隻因為持刀之人是他,他手中嗜血的刀,連帶著飛濺的血都變成了花瓣上潑墨般妖冶的色彩……這個盛怒中的男人,此刻正用狂烈的殺意與絕美的刀法,在收割著場中的人命與場外的人心。
於場外看來絕美的刀法演繹,其實於場內來說幾乎隻有一瞬,開場至今不到半炷香的工夫,還留在場內能站得住的清玄門弟子,便隻剩下了最後一人——其餘不是已經蛇毒發作在場邊抽搐,就是抱著自己的殘肢斷臂在沙地上翻滾,還有一些,則已經徹底斷了生息,化作賽場中央慘烈而無聲的背景……
看著依舊麵帶微笑款步走來的“白帝”景玗,這最後一名清玄門弟子已經嚇得忘了求饒,他哆哆嗦嗦地拿著劍亦步亦趨,景玗逼近一步,他就倒退三步,直到自己被一具同門的屍首絆倒,這才丟下劍抱住腦袋,扯著嗓門尖叫起來:“不要……不要殺我!我投降,我認輸!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眼看著腳下蜷縮成一團,狗一樣嚎叫乞命的對手,景玗臉上現出一抹鄙色,從袖中掏出一塊絹帕,拭了拭赤霄上殘留的血跡,對場下噤若寒蟬的清玄門弟子道:
“回去告訴你們廖掌門,今後如要再比,便將心思放在場上,倘若還是冥頑不靈,肆意妄為,他們……就是你們所有人的下場。”
雲淡風輕地下完最後通牒,景玗收刀回鞘,招呼羅先回歸己陣。待兩人下場後過了好一陣子,場外的清玄門眾弟子這才壯起膽子,吵吵嚷嚷地翻進場內,抬走傷員和同門的遺體……場下靜默許久的觀眾們也漸漸回過神來,有不少文人雅士望著場內狼藉的血汙掩鼻搖頭,似是在責難“白帝”景玗戾氣太過,下手狠毒。但更多的人,尤其是場內的貴婦名媛們,卻是對剛剛結束的屠戮給予了一邊倒的喝彩與傾慕。
“你剛才……沒事吧?”見景玗回到涼棚內坐定,自斟了涼茶滿飲一杯後,慕容栩才掂量著景玗的臉色湊上前問道。景玗回眸,看了眼麵色陰晴不定的自家眾人,不禁莞爾。
“能有什麽事,不是都贏了嗎?”景玗放下茶杯笑著回答,眼中的那抹戾色早已消失無蹤。見慕容栩等人還是麵露擔憂之情,他略略愣怔了片刻,隨即釋然地吐出一口長息,放鬆身體道,“隻是沒想到對方會在我身上如此耗費心機罷了……放心吧,我向你們保證,今後再也不會了。”
“……沒事就好。”見景玗已經恢複常態,慕容栩這才鬆了口氣,在景玗身邊坐下,壓低了聲音道,“這場你表現得有些過分,需不需要想個理由,也好在場外吹個風散個信兒,替你挽回一下?”
“不用,即便你替我編了理由,那些一向看不慣我的人也不會因此對我有所改觀。更何況……隻要是跟清玄門交過手的武林人士,都會理解我為什麽會這麽做。”景玗從休留手中接過汗巾,仔細擦拭掉手中和衣袍上濺到的絲絲血點,隨後抬頭,望向比武場外一角,“比起這個,你我還是來商議一下,今天下午的那場該如何對付吧。”
眾人順著景玗的眼光望去,隻見距離離場的清玄門眾人不遠處,兩個並不陌生的黑色身影已然矗立於人群之中,正同樣在望著他們商議著什麽。這二人不是旁者,正是景玗和慕容栩在下午場即將麵對的最後一輪守擂戰對手——“蘄蛇鞭”王元初、王全德父子。
見景玗與慕容栩朝自己這邊看來,身為父親的王元初朝二人微微頷首致意後,便帶著兒子迅速離場,避開了眾人的目光。注視著兩人空手離去的背影,景玗若有所思道:“聽你們說,他們在選拔賽階段中便屢屢使出子母鞭等多種花樣,依你看他們倆今天的樣子,之後會采取什麽樣的對策來招呼我們?”
“之前我和羅先他們商量的對策是,用近戰來牽製他們兩人間的配合,從而想方設法一一拆解,逼其提前交底。”慕容栩回憶著當日在酒樓中與羅先休留等人商量的對策,與景玗協商道,“隻是……倘若他們也著意看過我們這幾場的比賽,就應該清楚我們幾人的長處短板——除了休留還善使幾招遠程暗器以外,你、我跟羅先都是近戰勝過遠攻的類型……你說他們會不會根據我們的情況,改變先前的戰法策略?”
“有這可能,但變數不大。”景玗聞言沉吟片刻,凝眉回答,“其一,他們的趁手武器是軟鞭,這種兵器練起來極耗精力,也就意味著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改變已經形成默契的攻守套路。若貿然變更策略,反而有可能顧此失彼,得不償失;其二,他們並不清楚我們會派誰應戰,既然剛才我跟羅先已經出過場,那麽他們就必然也要對休留和你另加防備……所以從整體來看,他們應該還是會貫徹之前的打法,以王元初為陣眼調控全局,輔以王全德為主攻,形成攻守一體的內外組合。”
“……有道理。”慕容栩聽罷解說,頻頻點頭道,“既然如此,剩下的問題就在於他們會出什麽樣的鞭子了……單從武器克製上來考慮,我的武器對付長鞭更合適一些,不如王元初就交給我來收拾,你負責製住他兒子,再以子挾父,或者上點兒手段等他們就範?”
“這些我都沒意見,隻是……”景玗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略頓了一秒後才鄭重囑咐,“出於慎重,今次你請回來的‘寶貝’,就別在他們身上用了……倘若擔心會有所閃失,可以用我的仿製品做些準備,有了你上次在‘天殘刀’身上做的鋪墊,應該也能起到一定效果。”
“怎麽說?”慕容栩聞言,卻是挑眉一愣,“你怕他們會針對‘那個’留有後手?可是‘天下會’死傷自負,他們就算能撐得過藥效發作,也沒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想出解法啊?”
“我也說不清原因,隻是有種預感——我總覺得下一場比武的重點,似乎並不盡在場內……”對麵看台上早已不見了“蘄蛇鞭”父子的蹤跡,但景玗的目光卻始終落在他們曾經站定的地方,久久未能挪開視線,“那藥的實際效果是把雙刃劍,一旦為世人所知,後果可能很難預料……所以慎重起見,對付他們父子,我們便以常規手段為主,師父的藥……能不用還是不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