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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南疆疑雲(56)

  新上的青銅釜蓋被花鬱玫信手揭開,卻原來便是那曾經豔驚四座的“碧波遊龍”,隻可惜如今那股撲鼻誘人的酸香,也無法激起姒昌的胃口了……待全樓的菜式全部上齊後,慕容栩的琵琶聲也乍然驟停,向鶯兒保持著舉劍直指三樓雅閣窗欞的動作停下舞姿,隨後慨然收劍,平複呼吸,向台下拱手一禮……如花鬱玫所料,枕月樓內的確沒有多少人能聽出此曲的不妥,伴隨向鶯兒的謝幕動作,台下頓時掌聲雷動,歡呼震天。


  “多謝諸位抬愛,隻是適才歌舞源自西域,唯恐演繹多有不逮之處,請容鶯兒饒舌,為各位貴客講解一番。”待掌聲漸漸平息,向鶯兒卻不急著下場,而是留在台上,清了清嗓音後,朗聲宣告道,“接下來,請容我為諸位詳解這一首曲子的來曆與今日表演的用意。”


  “嗨……真被花大家給說著了,還真有說法!”魏媽媽仿佛溺水的人捉著了救命稻草一般,一忽兒又來了精神,陪著笑臉對姒昌招呼道,“四公子,請過來聽聽,鶯兒那丫頭說……這歌舞或有別的用意!”


  聞聽此言,即便已經惱怒如姒昌,也下意識地探身往窗欄前湊了湊,想聽聽向鶯兒到底會說出些什麽門道來,才能掩過表演如此逆惡之曲的罪過……不想隨後向鶯兒的一席話,不僅讓雅閣內的一眾人等目瞪口呆,更是令整座枕月樓都隨之沸騰了起來:


  “此曲……名為《飛天夜叉破陣曲》,本是西域諸國為鎮撫沙場亡魂而做。相傳,若是在非血食祭祀的場合表演,便擁有呼引亡靈、招致災禍的效果……而今日,我們姐妹在樓內表演此曲,便是要鎮撫盤踞在這昆吾國南境以內,數以萬計的屈死亡魂!”


  向鶯兒的一席話幾乎令滿樓的賓客盡皆駭然,姒昌與魏媽媽更是驟然變色,可還未等魏媽媽急急喊人想下樓阻止向鶯兒繼續說下去,向鶯兒卻已經傲然抬頭,以著更高的音調,一鼓作氣地將埋藏心底的話語全部宣泄了出來:

  “在諸位推杯換盞、歡呼痛飲的時候,大約是不會想到,就在這天虞城高峻的城牆以外,有多少流民正在風雪交加中凍餓而死。或許各位都有耳聞,認為造成他們流離失所的原因是‘詛鬼’肆虐,你們會以為,那是因為他們祖上不修、子孫懶怠而造成的惡業所致,然而今日,我便要告知諸位,造成萬千流民橫死的罪魁禍首,根本不是什麽‘詛鬼’惡業,而是以楚王府為代表的,盤亙南境食人飲血的無數蠹賊!”


  “……‘詛鬼’根本不是什麽惡業招來的詛咒,是有人精心培養的毒魚!他們將這些魚偷偷投放到無辜百姓的田地裏,不消幾個月這些魚就會泛濫成災,成片成片的良田便隻能隨之荒棄……然而即便是已經流離失所的災民,這些貪婪無度的賊子們也沒有放過他們——流民們賣兒鬻女,價格比買賣一口羊都低!那些被買走的女兒、稚童,便由良民淪落到了這北裏巷的賤籍風塵裏,成為爾等為所欲為的玩物!我的姐姐,便是如此被摧殘而死——家父為楚王所毒殺,家姐為姒昌所殘害,生母幼弟被宗門鄉紳強擄發賣……我一家滿門凋零的血債,便是楚王府荼毒南疆的鐵證!”


  “該死賤婢,敢如此血口噴人!”聽到這裏,姒昌已經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暴怒,隻見他額上青筋暴起,如狂怒的獅子般直接撲到雅閣窗欄前,對向鶯兒破口大罵,同時揮手指著距離向鶯兒最近的幾個小廝,麵目猙獰地吼叫道,“還愣著做什麽?拿下她!給我碎屍萬段!”


  那幾個目瞪口呆的小廝這才如夢方醒,作勢上前便要拿下向鶯兒,可還沒等他們爬上舞台,早就被慕容栩一腳一個踹翻在地。慕容栩從向鶯兒手中接過雙劍,將劍身一錯,捋去上麵覆蓋的銀箔,露出寒光閃閃的镔鐵劍身,向台下打了個照麵道:“哪個不要命的,便上來試試!”


  向鶯兒感激地看了一眼慕容栩,隨即拔高聲音,幾乎是吼叫著對台下眾人宣布道:“在座的諸位中,有多少人不是明裏暗裏知道楚王與南疆豪富們所行之事,卻不行勸止,反將依附的?在座的諸位中,有多少人不曾落井下石為虎作倀,不顧百姓哀告無著,反在屯田一事中獲益不菲的?在座的諸位中,有多少人不曾趁人之危,掠人妻女而行淫樂的?爾等今日所食用的膏腴珍饈,便是南疆流民的血肉骨髓;爾等今日所親近的美人殊色,便是南疆流民的孤兒遺孀;爾等今日所酣醉的花月春宵,便是南疆流民的淒風苦雨……爾等今日所食用的‘碧波遊龍’,便是我等從楚王府中竊出的毒魚所做!各位若是不信,便看看釜中的魚有沒有長腳,隨後便問楚王四公子求解藥去吧!”


  此話一出,枕月樓上下數百座客席頓時全炸了——無數雙筷子頓時在已經吃得七零八落的青銅釜中翻找,很快便有人拎出了一對對蛙蹼似的殘足,驚詫地大叫:“果然有腳!”而更多的人則撩起衣袖,扒開衣襟查看身上——無數星星點點的紅斑於無聲無息之間爬上了眾多賓客的肌膚,但凡看見身上出現紅斑的客人,瞬間便失去了理智,隻是驚駭莫名地彼此麵麵相覷,互相質問著:“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然而這猝然的茫然與安靜隻持續了短短數息,幾分鍾後,伴隨不知從哪裏發出的一聲怪叫,整座枕月樓頓時亂成了一鍋滾粥:有人跳著腳抓起杯盆碗盞,作勢要拉向鶯兒抵命的;有人就地癱作一團,近看時已然嚇暈過去的;有人呼號著奪門而去,要連夜找郎中救命的;而更多的人,則是爭先恐後地湧向通往三樓雅閣的階梯,伸長脖子高舉雙手哀告道:“四公子,給我們解藥!給我們解藥!”


  洶湧的人潮轉瞬間便已經撲到了雅閣門口,不寬的樓梯登時變成了一道貫連生死的奈何橋,途中有人不慎跌倒,立馬便有無數雙腳從他身上踩踏過去;一側的護欄被人潮擠塌,霎時便有三五條人影慘叫著從半空跌下……姒昌看著已經近在眼前、仿佛鬼魂附體一般失去理智的人群,驚得失色大呼:“快……快走!快護送本公子出去!”


  然而當他轉身四顧時,卻見休留、羅先並花鬱玫等人早已不見了蹤影,雅閣內橫七豎八地倒了幾個隨行而來的侍從,腳邊隻剩下軟癱在地,嘴裏不知所雲的魏媽媽和薛公子、陳公子等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跟班狗腿……此時的陳公子正扒開衣襟,看著胸前一片紅彤彤的奇癢花斑,忽然便撲上來扯住姒昌的衣帶,噗通跪倒聲淚俱下:“四公子!我陳某人一向唯您馬首是瞻,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解藥,求您給我解藥啊!”


  “我……我沒有!”姒昌也已慌了手腳,正想擺脫陳公子的拉扯從側門往外逃離時,卻聽見雅閣大門被人踢開的亂聲,緊接著隔在大門與雅閣之間的白玉屏風也被人推倒,正砸在酒宴之上,激起無數碎玉破瓷之聲……無數張陌生而驚悚的麵孔應聲出現在屏風後麵,不顧滿地的尖利碎片,向著姒昌蜂擁而來:“四公子……給我們解藥……快給我們解藥!”


  “我……我沒有解藥!我沒有!”姒昌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快要魂飛魄散,隻見他一腳踹開拉扯不休的陳公子,翻身便要去推身後的側門——然而門似乎被什麽東西從外麵頂住了,一時推搡不開,姒昌瞪大了雙眼望向瘋狂撲來的人群,又最後絕望地看了一眼雅閣窗外:透過窗欞,他看見休留、羅先與花鬱玫等人正在接應經由紅綢機關向上攀援的慕容栩與向鶯兒,當下心知自己中了圈套,指著窗外對人群嘶聲大吼道:

  “我沒有!是他們……”


  然而沒說完的話頃刻之間便被潮水一般撲將上來的人群淹沒了……待先行抵達雅閣的人群將被擠壓踩踏到昏迷的姒昌扒了個底褲不剩,這才發現他身上真的沒有解藥時,終於反應過來他最後所喊的話語,從而轉頭望向窗欞外正要從三樓窗戶處突圍的慕容栩等人,不知從何處又發出一聲怪叫:“解藥在他們身上,抓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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