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番外篇、當時年少春衫薄(6)
秋去冬來,玉山轉眼之間便又是銀裝素裹。待到來年春天,景玗便要滿十歲了,慕容栩也已接近舞勺之年,身量逐漸開始拔高,隱隱然已經有了些風流倜儻的少年模樣。兩人的武藝在氐族的同齡人之中,已是再無對手;就連文章歌賦,也是做得有模有樣。若是穿上昆吾國的冠服衣飾,言行舉止間全無違禮之處,卻是比尋常昆吾國內的黃口童子,看起來都要更加體麵些了。
景天罡對於碧鳶先生的樹人之功,自是感佩不已。然而當大雪壓山之際,他卻再一次將兩個孩子交由碧鳶先生,孤身一人出發了……景玗早已經習慣了每年冬天父親的“回鄉省親”,故而也並未有太大的反應。這一日,他正在戶外與慕容栩對試練刀,卻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與呼喊:
“貢戈珠庫!不得了了!神獸……神獸又下山了!”
景玗一驚,隨即轉身向來人迎去——來的是五六個白氐族的小夥伴,為首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半大男孩,漲紅著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景玗認出那是族長家的小兒子卓旦,當下迎上前去追問:“你說什麽?什麽神獸?”
“就是……就是……咬殺了你娘的……尼佩家的犛牛被咬了,就在村子後麵的山穀裏!”卓旦躊躇了好一會兒,這才如是說道。白氐人以雪山為至高之神,將凶猛的怪獸土螻視為護衛雪山的神獸,故而氐人的小孩大多不敢開口直呼名稱,隻敢用“神獸”代替。景玗聞言,一把扔下手中練習用的木刀,轉頭便往村落方向跑去。慕容栩唯恐有失,自然是緊跟在後,一群氐人孩子看著兩人跑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隨即跟了上去。
景玗一口氣衝到了自家的氈房內,撩起遮蓋床鋪的毛氈,伸手進去掏摸了一會兒,最終拎出了一把長刀來——刀柄和刀鞘全然都是赤色的,沒有任何裝飾,但看起來卻非常紮眼。慕容栩見他取出長刀,不由驚叫:
“你瘋啦!這是‘赤霄’!天罡伯父說過,這刀是嗜血妨主的凶刀,出鞘必定飲血……你沒事拿它出來做什麽?”
“今日……我便是要讓它飲血!”景玗一把攢了長刀在手,三兩下將刀格係於腰帶上道,“我要去斬土螻,你去不去?”
“你……”慕容栩剛想勸誡,抬頭卻一眼對上了景玗那雙堅定至極的雙眼——倘若目光能夠具體成形,那麽如今景玗眼中的銳光,已然要比腰間的凶刀更加鋒利而不祥……慕容栩心知無法攔阻,隻能先嚐試迂回挽留道,“你……好歹知會一聲師父,有他陪著,也好安心一些。”
“這是我的私仇,不必驚動師父。”景玗說著,已經推開了慕容栩,徑自往門外走去,“再說了,若是告訴他,他必然不會讓我前往……你去不去都無所謂,別攔我就是了!”
“……唉!”慕容栩無法,抬頭在四下裏張望片刻,隻能提著家裏用來劈柴的斧頭在手,緊走幾步跟上景玗……跟著幾個白氐孩子來到土螻現身的地方,隻見茫茫雪地上正臥著一頭快斷氣的犛牛,四周圍著十幾個氐族漢子,正中牧牛的孩子抱著牛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那頭身形比水缸還粗的大牛已然臥倒血中,身下流淌著刺目的紅色,四蹄抽搐,眼看著是要不行了。
“那東西直接從後麵的山崖上跳下來,原本是要撲向尼佩的……結果尼佩家的頭牛護主,躥出來替他擋了一擋,然後……就被神獸咬穿了喉嚨……牛群被頭牛一激,都圍了過來,神獸跑了……我們這才跑回村裏報信。”卓旦一邊向景玗講解著事情發生的經過,一邊偷眼望著聚攏在犛牛身邊的人群,默默藏在了慕容栩身後,“你去看看應該不打緊,我阿爸不會斥罵你的。”
景玗似乎並沒有聽見卓旦的後半句話,他邁開雙腳走近前去,低頭看了眼犛牛身旁交雜錯亂的腳印,最終認定了其中一個方向,轉身便要往山裏跑去……可還沒跑出幾步,胳膊就被人拽住了,回頭時隻見白氐族長那張滄桑而肅然的麵孔,他一把將景玗拉回身邊,回頭一眼看見了人群中的兒子,不由大怒道:
“你這孩子,這是發的什麽瘋?神獸下山,隻傷了一頭牛,已是山神庇佑的大幸!如今你卻還要進山去給神獸獻祭嗎?卓旦!你個小兔崽子!平日裏幹活不見勤快,通風報信倒是腳下有風一般……看我回去不打斷了你的骨頭!”
“那不是什麽神獸,那就是一頭吃人的畜生!”景玗用盡全力狠掙了一把,竟是從族長的控製中脫出身來,隨即點起雙腳,按照父親與碧鳶先生所教的輕功口訣提氣縱身,一口氣向著山中方向疾奔了半裏路……白氐族長及眾人眼看著追逐不上,隻能鬧鬧哄哄地喊人聚集,往山中吆喝著一路尋找。
景玗漸漸放慢腳步,在山中奔行了二三裏,這才停歇下來,找了棵矮樹靠著平複呼吸。可還沒等他喘勻氣息,身後忽然就傳來了腳步聲……景玗手握刀柄急退轉身,卻恰好對上了慕容栩焦急萬分的雙眼。見總算追上,慕容栩伸手一把揪住景玗的衣領,一邊扶著膝蓋一邊大口喘氣道:
“你……好歹……慢一點!等等我……怎麽著……也不能……自己一個人進山啊!”
眼見著慕容栩猛吸了幾口冷風,幾乎咳得快要吐出血來,景玗也不忍心再苛責這麽個始終將自己視為至親的兄長……待慕容栩總算平複了吐息,景玗這才整了整衣領,指著腳下雪地間的痕跡道:
“腳印到這裏便看不清楚了,從地勢來判斷,它要麽是踩著這裏的枯草往東去了,要麽就是踏著這邊的山岩往上坡走……你覺得它會去了哪裏?”
“咳……如果是踩著草走了的話,草叢上的積雪或多或少都會被踩掉吧?”慕容栩轉頭四顧,如是判斷道,“可是眼下草叢上的落雪怎麽看都還算完整……所以我賭它應該是往坡上去了。”
“那我們就上去看看!”景玗說著,抬頭看了看陡坡上的幾處可供落腳的山石,再次提氣抬腳,點著山石一路躍到陡坡上方。慕容栩沿著他所踩出的路徑,也飛身上崖,繼續沿著腳印搜尋……然而腳印一路延伸入山腰腹地,卻又再一次失去了蹤跡。慕容栩和景玗繞著這片山崖兜兜轉轉找了近半個時辰,卻還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