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情定今生(46)
接下來的日子裏,被暫留於彎月城中的眾人迎來了一段久違的平靜:在獨孤陌和眾女班弟子的照料看護下,玉羊恢複得很快,一周以後左手的傷口便已基本愈合,動作上也已經無甚大礙;景玗也像轉了性一般,成天裏沒事便鑽病房待著,噓寒問暖端茶遞水,竟是無師自通地學會伺候人了。
“那個……能不能掐我一下?”這一日,從景玗手裏接過溫熱的粥碗,玉羊眨巴著眼有些手足無措地看向對方道。
“掐你?做什麽?”景玗正坐在床頭邊檢查需要內服外敷的種種藥物,聞言頓時抬頭,凝眉詢問,“是不是哪裏沒知覺了?藥效過頭了?”
“不是,我就是……總覺得好像不那麽真實……”看著忽然之間對自己上心起來的景玗,玉羊抬起沒纏繃帶的右手,稍稍使了些力道掐了把自己的臉頰,“嘶……好像不是做夢。”
“別胡思亂想了,粥趕緊趁熱喝,一會兒我來給你換藥。”景玗駕輕就熟地從床頭櫃中取出藥杵藥臼,一邊搗藥一邊守著玉羊把粥喝完,待收拾了碗筷後便又伸手去解玉羊左臂上的繃帶,“疼就說,別忍。”
“……其實已經不怎麽疼了,隻要不使勁的話。”玉羊看著麵前分明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男子,忽然又沒來由地紅了臉頰——就在蘇醒後不久,她便從哥舒雅等人口中得知了獨孤陌即將為二人主婚的消息,也聽說了景玗這一次欣然應允……雖說擋箭隻是情急之下的即時反應,但此時此刻,享受著景玗無微不至照料的玉羊,忽然由衷覺得,先前經曆的種種坎坷磨難誤會等待……似乎再一次地值得了。
“那個,我能不能問你個事?”景玗動手上藥的檔口,玉羊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既然……不是討厭的意思,那你之前……為什麽要故意疏遠我呢?”
“疏遠?”景玗聞言揚了揚眉梢,手上塗藥的動作沒停,“從何說起?”
“就……之前那一年多……”玉羊回憶著自打從京都返回長留城後的件件樁樁,斟酌著詞句道。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景玗到底什麽時候開始屬意自己,但話到了嘴邊兜兜轉轉了好半天,最終卻又換了模樣。
“其實不叫疏遠,是想讓你少些煩憂。”聽罷玉羊的問話,景玗似是輕輕歎了口氣,一邊纏著繃帶一邊解釋道,“祖母亡歿忽然,家裏沒了主心骨,多少總會生出些事端……你畢竟初來咋到,又不熟家中情勢,若是貿然接回本家,我怕你會惹禍上身……相比之下,別院那裏好歹寬泛些,若是操持得好,也可叫家裏人信服你的手段……這一年多下來,事實證明,你做得很好。”
“所以,我其實……沒有給你丟人抹黑咯?”玉羊看著景玗換藥時認真的神情,試探著問道。
“何出此言?”聽玉羊如是發問,景玗卻是微笑起來,“現如今你在長留城,可是比我還要受歡迎些——且不說合玥合琪跟家裏的小一輩,你便去市集上轉轉,那些行商掌櫃們,哪一個不是對你讚不絕口,哪一個不是對石門欽羨有加,嗯?”
難得從景玗嘴裏得了褒獎,一直以來橫亙在玉羊心頭的大石頓時消解,連帶著臉上的神情也開始生動起來。見玉羊露出了久違的喜色,景玗在紮好繃帶後也稍稍坐直身體,似是欲言又止了好半天,這才輕咳一聲,猶豫著問道:
“既然今日……你有意把話說開,我便也有一事想問——先前那個讓你變心之人,究竟是誰?”
“啥?”再一次被景玗的跳躍思維弄得跟不上節奏的玉羊在腦海裏摸索了老半天,終於想起在出發前往彎月城前的那一次石門對話,連忙否認道,“我沒有!上一次你沒等我把話說完就自說自話把話題岔開了,我從來沒說過我喜歡過別人!”
“那……你為何……”景玗眸光一亮,竟是有喜色一掠而過,但隨即又堪堪壓住了表情,接著問道,“你為何……頻頻問我要休書?”
“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啊……”玉羊聞言也十分委屈,下意識地伸手摩挲著傷口道,“原本我以為……既然你那麽看不上我,那至少我不應該再癡心妄想,彼此耽誤,既然你幫過我這麽多次,我就還你一份產業,這樣也算兩不相欠……我以為,至少這樣可以讓你不會那麽看不起我;或者說,相比硬捆在一起的兩個並不相愛的人,我還是希望,大家都可以去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玉羊正低頭嘟嘟噥噥地小聲辯解著,忽然感到唇邊探來了一道溫暖的觸感,抬頭看時,卻見景玗伸手用拇指壓住了她的嘴唇,製止了她的話語,隨後將手伸入她的鬢間,輕輕撫摸著她的麵頰。
“我沒有看不起你。”景玗的聲音溫柔到幾近纏綿,“如果是我之前的言行讓你產生了誤解,我道歉。”
“啊……沒……沒關係……”麵對已經湊近身前的景玗,玉羊的臉紅得幾乎快要滴血……然而麵頰或嘴唇上最終卻並沒有獲得想象中的進一步接觸,景玗順手替玉羊整理了耳邊睡亂的鬢發,隨後端起一旁裝著舊繃帶和藥瓶的托盤,起身叮囑道:
“你先歇會兒,我去找師姐來給你換肩上的藥……若是有什麽不適之處,可以讓丫環隨時來找我,我晚些時候再來探你,好好休息,不要亂動。”
“……哦。”不知為何有些失落的玉羊老老實實點頭答應著,待目送景玗閃身出了門,這才捂著臉哀歎一聲,掀起被子蒙住頭在被窩裏偷樂去了。
話說景玗端著托盤與藥箱來到室外,卻見慕容栩正坐在廊下翹首以待,見他出來,卻是眉梢一挑嘴角一撇,語帶譏誚道:“春風拂麵,神清氣爽——真是恭喜恭喜啊!”
“……有話就說。”雖然挨了頓胖揍又在蛇牢裏關了一天一夜,但眼下慕容栩的狀態還是要明顯好過玉羊,故而景玗對於自己當時的激憤之舉並沒有多少額外的歉疚感。然而景玗的態度卻並不能妨礙慕容栩以“促成喜事首功者”自居,見景玗沒啥表示,慕容栩起身大步攔在景玗麵前,老實不客氣地伸手道:
“借錢!為了你的事羅先都跟他哥鬧僵了,這個月的零花錢都沒了著落。我身上也沒帶多少盤纏,你先借我三百兩銀子應應急。”
“借那麽多?你要幹嘛?”景玗聞言眉頭微皺,看向慕容栩的眼神也多了些警惕。不想慕容栩聞言卻更加理直氣壯了,當下挺直腰板嚷嚷道:
“先前為了救你我拆了合玥最喜歡的耳環,上次原本答應了她要去金銀莊選頭麵,結果為了讓她回來給你報信,我隻好騙她說忘了帶錢——上次她在店裏看上一套花絲嵌寶頭麵,似是十分喜歡,我得趕緊給她買下來賠罪去!店家開價二百八十兩,零頭就算你揍我那回的補償費了。”
“她才多大?有必要給她買這麽貴重的頭麵?”景玗聽罷慕容栩的解釋,眉頭卻是皺得更緊了,“她一個閨中的姑娘家,即無誥命又無品階,平日裏哪裏需要用得到此等頭麵的地步?你便是給她買了,除了嬌養她奢靡之氣,淫逸之風,對她又有何助益?”
“這般年紀的姑娘家,喜歡些好看的頭麵怎麽了?橫豎將來到成親那天都是可以戴的嘛!”麵對景玗義正言辭的一毛不拔,慕容栩接著據理力爭,“她也不小了,過完今年得有十八了吧?且不論昆吾國便是在這彎月城裏,尋常這年紀的女子孩子都能滿地跑了……現如今你跟那丫頭月圓花好喜事在即,也不能不成全他人之美不管我這媒人的死活啊!我還比你虛長兩歲呢,你下個月就是新郎官了,你是不急,我呢?你可替我著想過如何操辦啊?”
“……不是沒想過,我也有我的打算。”見慕容栩一時較了真,景玗聽罷長歎一口氣,雙手扶著托盤誠懇道,“合玥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代表景家去打一回‘天下會’的擂台,眼看著明年大會在即,你便再等她一年讓她遂了心願,也不遲啊!”
一席話正中要害,卻是駁得慕容栩啞口無言。良久,杵在原地似是還有些不甘心的慕容栩放低了聲音,再次爭辯道:“可這也不耽誤我給她買頭麵吧……”
“合玥並不是在意這些浮華外物的女子,你若想哄她開心,不若多去給她講些西域見聞。”景玗端著托盤繞開慕容栩,自顧自前往女班大院道,“再說了,頭麵嫁妝這些物事,本就是娘家人該替她置辦的東西,你就別費這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