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雙城血戰（84）

  戎人的馬隊甫一出現在城門外的曠野上，等候在城門口準備進城的行人隊伍頓時大亂！因為先前的檢查額外費時，城門口仍舊積壓著眾多人流，一瞬間原本要出城的人全都回頭往裏跑，排隊要進城的人也慌不擇路一擁而上……城門幾次將要關閉都被想要進城避禍的人群衝開，待最後一次行將合上之際，一支羽箭準確射中了其中一個露出半邊身體正在抵門的門卒脖頸，那人沒來得及喊叫一聲便“咕咚”一頭栽倒，身體恰好卡在了門縫之間……未及進城的人群驚慌失措地踩著他的屍體踏進城內，有人被絆倒後又被更多人踩著形成肉壘，一時之間竟然將大門生生堵住，進出不得。


  手足同胞尚且不相顧惜，戎人探馬更加不會手下留情——先到的一名西戎悍匪雙手持刀，一刀一個劈開堵在門前不得入內的昆吾人群，隨後策馬撞入開啟一線的門縫，與守城門卒搏殺……第一個入城的戎人探馬很快便被門卒用槍挑落，但隨後入城的便有第二個、第三個……當探馬隊伍悉數入城後，北城門立時就變作戎人馬匪的屠殺現場……先前萬人的鬼戎大軍都未能攻破的長留城北門，竟然就在這數十匹馬匪的麵前被生生塗血染紅了。


  戎人探馬控製了北門以後，立即便將城外的數千大軍給迎入外城……原本此時，若是城內府尹與劉社稷能夠組織起有效防禦，或還可把守內城與戎人一決雌雄。然而聞聽北門已破，西戎此次來了數千人，自己如今身邊卻隻帶了一千親兵，幾乎嚇掉了魂的劉社稷也顧不上許多，直接帶著人馬從東門出城，自顧自回駐地逃命去了。


  北麵西戎喊殺聲漸漸逼近，而劉社稷又徑直東出逃離，被驚動的長留城居民們登時陷入了六神無主的境地——有人急著關門閉戶找地方躲藏，有人則跟著劉將軍的隊伍向東或者向南逃竄，想趁著城門關閉前逃出長留，趕在西戎入城燒殺前求一條生路……待景家獲得確切消息，準備出門組織防禦時，卻發現已經晚了。


  西戎大部隊入得北門，毫無組織防禦的內城門也很快危在旦夕，帶著家中武師第一批趕到北邊內城門的景合珙、景合琰兩兄弟抵達時，恰好看見戎人已經翻越了內城牆，正在追逐砍殺最後的門卒門吏……景合珙心知此行凶多吉少，連忙攔住弟弟急道：


  “內城門也危貽了！我帶人且擋一擋，你回去通知父親早做準備！快去！”


  “哥，我要跟你一起留下來！”景合琰手中長刀出鞘，揚眉振聲道，“景家不出孬種！我要跟你一起殺敵守城！”


  “傻子！家中尚有女眷老弱，父親身體也不好，我隻得你這一個親兄弟，我們兩個若是都折在這裏，誰為父親跟前盡孝？誰護你嫂你侄周全？”一向穩重沉斂的景合珙也急了，一把將弟弟從身旁推開，同樣拔刀怒吼道，“快走！父親和家中老幼們若是有個閃失，我拿你是問！”


  景合琰聞言無法，隻能收刀提氣，兀自躍身以輕功回去報信……而就在他身後，景合珙已然帶著十數名景家武師，與剛剛衝開內城門的成群戎人戰在一處……景家刀雪亮的刀光在鏽跡斑斑的彎刀與弓箭叢中漸舞漸弱，最終在景合珙的一聲怒喝中，被無數虎狼般的嘶吼吞沒了……


  而景合琰拚死回家報信之後，亦沒有給景家爭取到太多的守備時間——景玗不在，長房老爺景天魁便是家中柱石，聞聽內城門也已不保，這位已經拖著病體見證了長留城半個多世紀興衰榮辱的老人長歎一口氣，隨即沉聲下令道：


  “家中凡成年男子，俱各掌兵刃，戍衛家門，與城共死！女眷老幼，從後院井下暗道出城，往別院暫避禍亂，以留景家命脈！合琰，你也跟著去，一定要護你嫂你侄周全！”


  “爹，那你呢？”景合琰攙扶著身形不穩的父親，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我背您一起出去吧，我……大哥囑咐我照顧好您，我可以背著您一起走的！”


  “傻孩子，你父雖一生沉屙病榻，但也是景家家主，江湖中哪有家人還在禦敵，家主卻先行逃竄的道理？”景天魁看著幼子苦笑一聲，伸出袖子擦了擦因為喊叫而咳出的絲絲血痕，對景合琰道，“你還未成家，你哥哥的兩個孩子又還沒到學刀的年紀，你嫂子一個人恐看護不周，需要有人照應……如今景家的兒郎都在這裏了，但景家刀不能失傳，景家的血脈也不能就此斷絕！你便體諒老父的這一點點私心苦楚，帶著你嫂你侄他們……一起出城避禍吧！”


  景天魁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珍而重之地塞到小兒子手中，景合琰接過打開，隻見其中包裹的便是厚厚一卷《景氏家譜》，心中頓時了然，當下將布包重又卷好塞進懷內，含淚拜別父親，轉身從嫂子懷中接過一個孩子，引著家中女眷便往後院暗道去了……


  景合琰帶著家中老幼剛走沒多久，戎人馬匪那囂狂的呼嘯聲便傳到了景家門前——自景家盤亙長留城百餘年來，戎人在曆代景家家主手中吃的大小悶虧便不計其數，於是乎眼見著麵前的高門大宅前赫然懸著“景宅”兩個大字，為首的戎人將領回頭發一聲長嘯，於是乎周圍街區內正在燒殺擄掠的戎人聞聲，便隨即向景家大院圍攏而來。


  密集的箭雨越過高牆，如飛蝗般墜落在原本灑掃整潔的青石地麵上；無數頭戴鷹翎狼牙的凶殘嘴臉如魍魎一般出現在牆頭簷角，卻又被頑強的長槍矛戟一次次截擋擊落……然而畢竟敵眾我寡，在堅持了將近半個時辰之後，景家外院還是被潮湧一樣的戎人匪徒攻破；最後剩下的十數名景家男兒們用槍挑，用刀砍，甚至用牙撕咬，卻依然擋不住如同虎狼一般潮湧著撲麵而來的戎人盜匪，隻能護著家主景天魁往內宅中步步退卻……最終，目睹著家中兒郎組成的最後一道人牆即將被彎刀踏破之時，長房老爺景天魁獨自一人轉入家中祠堂，舉起燭台將自己與曆代景家列祖牌位一起，付之一炬。


  於猛烈吹拂的罡風中熊熊燃燒的景家，便隻是如今長留城的一個縮影……曾經的西境重鎮，於西域及昆吾諸城中亦享有盛名的長留，如今正在戎人的鐵蹄下化作一片廢墟：蜿蜒的街巷中到處可聞女子幼兒的哀嚎啼哭，綿延的道路上四處可見橫死的商賈行人，仙子橋兩岸橋塌樓墮，東西市兩集人走貨空……昔日的西境第一城，於一夕之間便化作了人間地獄，於城外遙遙眺望，城樓與市街上騰起的火焰染紅了半邊天空，而這場大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才被姍姍來遲的朝廷軍漸次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