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激蕩天下（29）

  自打青龍湖水寨水門前初次交鋒後，景玗便在北岸軍營門前掛起了免戰牌，與眾將一同窩冬不出。底下的士卒們雖然搞不懂發生了什麽事，但景家來的車隊帶來了充足的補給、燃料和冬衣，吃得飽穿得暖，日子過得比從前在北疆或者朝廷軍營裏還要好得多，自然也就沒有更多抱怨。隻是偶爾有些從主將帳中傳出的隱約風聲，說是“開春後淳和帝打算禦駕親征”，對此消息營中將士看法不一：有人認為朝廷軍缺衣少食徒有其表，即便是天子親征也不過是壯壯聲威而已；有人則認為若是攻擊天子便是板上釘釘的大逆死罪，故而憂心忡忡。


  除了日常操練後的閑聊以外，軍中的將士們還發現，景家的內眷聚居區裏來了個樣子奇怪的“婦人”——此人日常用頭巾或者錦帶包著半邊臉孔，像是瞎了一隻眼，個子格外高挑，穿著打扮和言行儀止都是閨中少女的模樣，隻是神情冷淡得可怕，遙遙走來時就像失了魂魄的山鬼幽魂一般，一張慘白的臉上塗抹著鮮豔的口脂，乍一看格外嚇人。


  那婦人雖然美貌，但因為神態過於詭異，故而營中士卒並沒有幾個膽敢妄動心思。好在這名婦人日常深居簡出，除了偶爾回到景夫人帳篷裏小坐片刻，其餘大部分時候都把自己圈在帳篷裏，不與任何人多話……日子久了眾人也就見怪不怪了，反正江湖人中什麽樣的奇詭造型都有，當年在“天下會”上多少都領略過一些，故而等新鮮勁兒過去，營中便再無人把此事作為談資了。


  麵對慕容栩的變化，景玗和玉羊看在眼裏，也都急在心裏——現如今他的打扮風格，完全就是按照合玥在世時的樣子來描摹的！不得不說慕容栩的易容手法實在高明，兩人的身量五官雖然相差甚巨，但如今猛然一看他的模樣，卻恍惚神似合玥……為此慕容栩自入營以來的這大半個月裏，就沒少挨合琪的老拳，但他卻毫無收斂，仍舊日日穿著鮮麗的少女服飾出現在景家內眷行營之中，自成一道“詭魅的風景”。


  一來二去景合琪也打得乏了，於是向景玗自請一條調令：回去蜀中督糧眼不見心不煩。景玗送走合琪後皺了皺眉，順路便拐進了玉羊帳中，向妻子打聽道：“最近幾天，他有來看過恒兒嗎？”


  “沒怎麽看過，他對這孩子並不上心。”沒等報出名字，玉羊便知丈夫說的是誰，隻得將手中剛哄睡的孩子交給奶娘，兀自歎息道，“前些日子倒是來找我聊過幾句，然而問的都是合玥……當時貞陽城裏發生的事，我都原原本本告訴了他，他聽完還算平靜，隻是有一些話……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


  “什麽話？”景玗追問，玉羊低頭看了眼自己相比一個月前更加膨隆的肚腹，凝眉道：“他說……你們在彎月城習武時，曾跟著老城主學過‘破肉出簇術’，可以用藥令傷者昏沉，接著劃破皮肉挖出斷箭和爛肉，從而救人性命……他說俱是破肉出物，為什麽那時候……你就沒想著能救合玥一命……”


  景玗聞言，頓時一噎——破肉出簇這樣的外科手術操作，獨孤陌的確是有教過他們，但彎月城中所習的皆是刀箭外傷與療毒之法，婦人生產卻是從未經手過……然而從城裏的馬商處有聽聞，馬醫之中的確有能夠剖開難產的母馬肚腹，幫助小馬降生的能人異術。然而畢竟隻是傳聞，人畜有別，男女又有人倫大防，故而合玥難產之際，他根本就沒往手術的方向上想過……


  如今被慕容栩一語點破，景玗的心中頓時一緊：即便有萬般理由，合玥沒了就是沒了，合玥救了玉羊，自己卻不能替慕容栩救下合玥……無怪慕容栩如今會有怨懟之意，無論是關於護衛還是救治，自己對於合玥，都未能盡到家長的責任。


  “他情緒不好，你也別太往心裏去。”見景玗沉默，玉羊連忙將話題岔開道，“他如今這個樣子……興許便是思慮太多，反而魔怔了，要不我們試試讓他忙起來？興許有事可做以後，他便不會總是這般自我折磨了……先前他不是帶來了水寨的地形圖嗎？你有想出法子沒？打算什麽時候再戰一回？”


  “法子我已經有了，隻是如今還不到可以動手的時候。”景玗回頭看了眼帳外呼嘯的北風，微微挑了挑眉峰道，“距離開春還有個把月，我打算再做些準備，等到那時候再一舉攻破水寨……京城那裏的消息已經確實了，清明之後，淳和帝就會率軍從京城出發，來餘澤救援……我算了下路程時間，若是他們抵達前我們能攻破青龍湖，便可好整以暇，沿著水路南下阻擊王師，乘勝而戰了。”


  “戰術方麵的事情，我不太懂，就是說最近這一個月裏，你也找不到多少事情要他去做，對不對？”玉羊撓了撓鼻尖，老老實實問道。在得到了景玗肯定的答複後，玉羊便老實不客氣地提出了自己的需求，“那人我就先要走了啊——湖澤陰冷，最近好多北邊來的士兵都染了風寒，戰地醫院裏都躺了十好幾個了！雖然藥材我也帶了些，但也要考慮節用……所以最好能有懂醫的人幫著對症下藥，或者想些別的法子，也好讓醫院裏的病人恢複得快些！”


  “醫術他的確是比我拿手，那人且先交給你了。”景玗對於玉羊的安排並無異議，兩人又對坐著說了些家常小話，這才從帳篷中各自出門，趕赴不同的戰場……在送走景玗後，玉羊便在雪衣的攙扶下去了慕容栩的帳篷，好說賴說終於把仍舊一臉淒絕之色的“美人”給勸出了內眷營地。


  戰地醫院所在之處距離內眷家屬居住的區域不遠，玉羊仿照在貞陽城內的模式，在營中特意圈出了一片獨立區域，在其中另搭了大型帳篷，依舊是分隔出了準備區和治療區，以方便區分管理。現如今醫院內的人手相比貞陽城時已經充裕了不少，眼下裏十多個身著白衣白帽的護士正在帳篷內外來回穿梭，看起來皆是熟門熟路，並無異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