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激蕩天下（38）

  “行了，差不多了，省點油，開炮吧。”景玗見左右兩邊船梯都架得差不多了，於是乎抬手一聲令下，隨著令旗揮舞，三艘“子母船”的船艙應聲打開，三門虎蹲炮對著水門便是一通雷鳴齊發——炮彈不僅打穿了木製的水門，也點燃了水門後先前潑灑的油星，於是乎一道火龍頓時攜風而起，沿著水門內的地勢便朝著四下裏漫卷而去。


  潛龍島的地勢東高西低，若是先前借著西北風前來攻寨，那麽火勢就會順著風燒掉整座水寨。如今景玗隻是為了破門，而非燒島，故而便隻借這一股東風燒盡水門周遭的布防即可……然而火勢一起，水門內的情勢已然大亂，數千守軍於越來越迫近的喊殺聲中惶惶四顧，卻不見柳相徭蹤影，於是乎紛紛丟下手中兵刃，轉身朝著後方水寨撤離逃命。


  兩側鹿角木上的船梯已經搭設穩固，船上的勇士們正源源不斷地攀著船梯翻越阻礙，向島上進軍……而位於中間的船陣也同時在向著三艘“子母船”靠攏，待靠近後便放下船錨，搭上跳板，以“子母船”為浮橋鑽進水門，進入島內……從中間水門入島的義軍負責滅火開門，從兩側攻入的士卒則負責追繳逃竄的守軍，三陣之間彼此分工卻又彼此呼應，忙而不亂，沒出兩炷香工夫便已然控製住了水寨正麵。


  眼見著早已破成碎木的水寨大門被徹底吊起，景玗麵上的笑意這才稍稍淡了些，他伸手招來站在身後另一側的羅先，低聲囑咐道：“去把你慕容師兄找回來，玩得太久容易被自己人誤傷，得不償失。”


  羅先答應一聲就帶著幾個親兵離開船樓，從船舷邊解下一艘小船，沿著堤岸方向而水寨南側去了……幾乎與此同時，水門內的火勢已經被義軍控製，水門上方係著的象征朝廷軍的白色騶虞旗被人解下拋落，搖搖蕩蕩浮在水麵上漸漸漂遠，不多時就沉沒在了粼粼碧波之下，再也看不到任何形跡。


  且說回從水門陣前失蹤的柳相徭——自瞭望塔上被濺了一身油亦始，柳相徭便心知大事不妙，於是乎當機立斷撇下守門的三千朝廷軍，自己偷了個空子躲入人群之中，借著火起時的騷亂逃進水寨後方，沿著早就看好的密道一路逃竄至潛龍島南岸，想趁景玗還未來得及控製整座水寨前獨自逃生……然而等他好容易鑽出密道，從鹿角木的空隙間爬出堤岸時，卻怎麽也找不到自己預先藏下的竹筏和行李，頓時驚得渾身冒汗，心跳也更加急促起來。


  “柳總兵可是在找這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嬌叱，水麵應聲分開，自柳蔭中徐徐劃出一葉竹筏來，竹筏上站著個身穿風信紫色褙子的高挑女子，歪斜的雲鬢遮掩了半邊花容，而靜靜躺在腳邊的那個眼熟的藍布包袱，不是自己備下的行李又是何物？


  “姑娘萬勿與柳某開玩笑！如今正是性命攸關的時候，姑娘若是能救柳某一條命在，今後但憑吩咐，便是做牛做馬，也一定報答今日大恩！”耳聽得身後的喊殺之聲越來越近，柳相徭急得雙腳直跳，雖然心知此時在岸邊出現這麽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事有蹊蹺，但追兵在後，卻也管不了這許多……然而那女子卻撐著竹篙堪堪將竹筏停在了距離岸邊數尺遠的水麵上，好叫柳相徭跳也不是遊也不是，眼睜睜看著逃命的竹筏就在眼前，卻遲遲找不到落腳之處。


  “柳總兵便是要上來，也容易，幫奴家一個小忙便是。”女子看著柳相徭那抓耳撓腮的模樣掩唇吃吃直笑，待笑夠了，這才遙遙一指岸邊鹿角木上的一處道，“總兵勿怪，奴是軍中某校尉私藏的姬妾，先前遵從郎君之命，女扮男裝藏於軍中，故而總兵不認得我……剛才走得急了些，人雖上了筏，但奴的香囊卻掛在了那處鹿角木上……若是柳總兵能替奴將香囊取來，奴便接您上筏。”


  聞聽女子如是解釋，柳相徭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回頭看時見一旁的鹿角木上果真掛著個櫻桃紅的香囊，沒多想便幾步跨回堤岸，伸手抓住香囊就拽——不曾想一拽之下那香囊忽然散開，裏麵的藥末頓時便沾了一手一身……柳相徭身上剛剛被潑了油，那香囊中的粉末沾上身後便怎麽都拍拂不掉，不時還騰起一股幽幽淡淡的甜香味，飄飄忽忽地便從口鼻竅中直往腦頂上躥……


  “喔呀，柳總兵怎地這般不小心？此物可是郎君贈與奴的定情之物嗬。”“女子”笑著將竹筏漸漸靠岸，抬腳輕點便如鷺鳥一般翩然落到了柳相徭身邊。柳相徭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來，手扶著鹿角木慢慢往地上坐倒下去，滿臉俱是驚惶之色。


  “女子”將左臉上歪垂的發髻扶回耳後，現出麵上猙獰的傷疤，笑著對柳相徭道：“柳總兵也不必多慮，奴隻是要送您回去闔家團聚而已——現如今您留在餘峨山莊中的家眷，除了老夫人和最小的那位少爺外，其餘人等已經盡都在黃泉路上等您。奴很快就會送您下去相會，好叫一家人齊齊整整，不做那孤身飄零之鬼。”


  “女子”笑意盈盈的一席話，卻叫柳相徭仿佛瞬間墜入冰窟之中，周身寒意徹骨的同時，一股洶湧的怒意卻又從腳底猛然竄起……然而身上藥性已然發作，如今的柳相徭連跟手指頭都動彈不得，隻能雙目圓睜地怒視“女子”，幾乎恨不得用目光將對方捅穿紮透。


  “柳總兵如此看我，可是覺得奴酷肖某人？”“女子”迎著柳相徭的目光俯下身來，卻是絲毫不懼，隻是附在柳相徭的耳邊一字一頓說道，“也罷，當年‘昭家血案’時，柳總兵還是少不更事的年紀，故而或許記不清了——據當年案宗所錄，那昭家家主昭華臣身死之時，身中一十七刀，頭頸分離，四肢燒缺，慘不忍睹……柳總兵勿慌，奴是最講公平信義之人，當年你柳家如何屠戮我昭家骨血的，如今我便一樣一樣還報在你的身上，保證一刀不多，一刀不少……”


  尚且靜謐的潛龍島南岸柳蔭之中，忽然隱隱蕩開一圈一圈的殷紅之色，有聞腥的蛟魚之物循血而來，紛紛匯聚於岸邊形成漩渦……而在漩渦蕩起之際，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撐起竹篙一點岸上苔石，哼著小曲沿著島岸，向著西北麵義軍船隊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