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激蕩天下（65）
翌日，武運城南城門外。
天剛蒙蒙亮，然而城門口的郊外官道上已經守了不少等著進城的人。這些人之中有先前出城躲避兵災的販夫行商，但更多的則是在城亂之際逃出城避禍的官貴家眷——如今聽說新天子已立，曾文觀帶著一萬大軍歸來收複皇宮，鎮撫京師，便紛紛調轉馬頭，從城外各處莊園別邸中拖家帶口地往回趕。
因了城中如今局勢未定，故而所有車馬在進入城門前，都需要經過城門司官兵的嚴格檢查。這一日門尉正在南城門前點著準備進城的車馬人數，冷不防身旁忽然閃出個人影來，柔聲遞了句：“勞駕……”
“搶什麽呢？往後排隊去！”門尉頭也沒抬地便揮手趕人，然而不料對方一句話，卻讓在場所有官兵都停下了動作：“軍爺，你們是不是……在找一個歌姬？”
門尉聞言連忙轉過頭去打量——如今城中最緊要的大事之一，便是尋找一名來自善語國的歌女。且不說這事如今是中書侍郎何靖何大人親自負責，也不論這幾日城中內外所有煙花巷陌都被官吏翻得雞飛狗跳，單就如今還駐紮在北城門外的五千大軍，便足以讓這名傳聞中的歌女變得舉足輕重。
“你……你就是？”門尉上下打量了來人一眼，隻見對方手抱琵琶囊，身穿一身荔枝紅褙子，頭戴帷帽，麵部五官被垂紗遮掩，看不清真容。但從那格外高挑的身量來看，倒是符合官榜上發布的歌姬外形描述。見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善語國歌姬”忽然自己送到門前，門尉一邊吩咐身邊小兵趕緊去通知門尹和鴻臚寺，一邊呼喝著讓堵在周圍的車馬人流讓出地方來，把那名女子讓到跟前，“你可是自善語國來的？”
“正是！奴是從善語國被歹人騙來賣到昆吾國的，原本便隻在京城中出賣色藝，不曾想遇著兵禍，鴇母龜公懼怕，便領著奴等一路南奔，奴不願走，還被他們打瞎了一隻眼睛……”那抱琵琶的女子見門尉詢問，立刻仿佛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一路走來的苦水悉數向對方傾訴出來，“走到半路上，奴又傷又病，實在是走不動了，結果就被他們棄於道旁，任奴凍餓待死……幸好遇到了一對好心的老夫婦，將奴收下喂水喂藥，還認奴作了義女，這才給了奴一條生路……如今聽說京城安定了，奴便想回來找些營生，結果來的路上便聽說京城被人圍了，有善語國的姐妹帶兵來找奴……”
“行了行了，人回來就好！現在趕緊的，跟我往北門見你姐妹去！”門尉並不耐煩聆聽眼前女子的絮叨，聞聽對方所說內容跟所要找的人大致能對上，立馬叫人從一旁的車隊中征出兩匹馬來，要帶那名女子前往北門交差領功。沒曾想那女子擺了擺手，從身後讓出一對老夫婦來，對著門尉屈身行禮道：
“軍爺，奴如今雖是熬出苦海了，可奴的義父幹娘卻在路上染了寒病——他倆有了歲數，又舟車勞頓，實在是再經不得折騰了！懇請軍爺寬恕，能否讓奴先進城一趟，找個醫館把義父幹娘安頓下來，好好拜別謝恩，再行前往北門返鄉？”
那女子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而眾人再看那對“老夫妻”，也卻像是麵慈心善之人，兩人互相攙扶著站在女子身後，一副病病歪歪的憔悴模樣，看起來也的確令人垂憐……門尉正猶豫著耽誤這會兒工夫，這“找到善語國歌姬並送回”的大功會不會被別人搶了去，那巧言巧語的女子便似乎已然看透了他的想法，柔聲道：
“軍爺，您看要不這麽著——這兒有個香囊，可以作為信物，姐妹們一見便知是奴。現如今奴將這香囊托付軍爺，麻煩您先帶此物去北門交予奴的姐妹，好叫她們寬心再等一等，奴這就送義父幹娘進城尋醫，待安頓好他們，奴即刻便趕往北門回鄉！”
“這倒也是個法子，行吧，看你也是個知恩圖報的懂事人，便行個方便於你！”門尉接過香囊，心想著反正如今這首功必到手了，不妨再予這善語國女子賣個好——畢竟人家的姐妹動不動便能領著五千大軍前來，要是不小心開罪了她，說不定到時候又是麻煩一件。
門尉於是安排兩名門卒護送著那女子和兩個老人進城尋醫，自己則帶著那枚香囊飛馬趕往北門報信……北門外的那三名外邦女子見了香囊，果然十分高興，嚷嚷著比手畫腳就要跟著門尉進城接人。好容易等來鴻臚寺的人將對方安撫住，門尉轉身樂嗬嗬地回到南門進城，準備接上那歌姬一手交人一手領功，沒曾想兩個派去護送的門卒當頭便給了他一道晴空霹靂：那女子和老夫婦都不見了！
待將經過細細問來，眾人才聽出其中蹊蹺：兩個門卒領著老夫婦和女子就近去了東水門附近的一間藥鋪，女子自領著二老進去尋醫抓藥，兩名門卒就等在藥鋪門口留守。沒多會兒卻見女子從藥鋪內獨自出來，說是大夫開的藥方裏缺了一味，要去附近的其他藥房裏抓取。
兩名門卒見老夫婦還在藥鋪內，料想女子也不會單獨跑遠，便由著她一個人去了。誰曾想過了近半個時辰還不見對方回來，再轉頭走進鋪子，裏麵的老夫婦也不見人影！詢問藥房掌櫃，掌櫃辯解說那老夫婦進來不久便說要跑肚拉稀，於是乎掌櫃便攙了他們出後門上茅房……一行人又從後門一路找了個遍，可哪裏還有什麽“老夫婦”的蹤跡！
門尉聽完報告，額頭上的冷汗頓時下來了——若是先前人沒找到還好想理由推辭，現如今信物已經送了，人也已經進城了，這會兒若是煮熟的鴨子飛沒影了，這該怎麽跟北門外的五千大軍解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