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媽媽的心魔
當蘇譽趕過來時,蘇錦姿已經吃完了第五個冰淇淋,他頭發被風吹亂了,雙眼充滿了紅血絲,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歲,即使他身形挺拔,卻帶著蕭瑟,甚至是淒涼。
眼前的人影晃動,蘇錦姿抬眸,恍惚中,看到那個很愛她和媽媽的父親,那時他英姿颯爽,意氣風發。
“錦姿……別吃了,涼的吃多了,你肚子又會疼。”蘇譽聲音很低,甚至是帶著些許小心翼翼的試探。
大概是他說得那句“肚子又會疼”的話,一下戳中了蘇錦姿淚點,她咬牙,再咬牙,一直維持的情緒瀕臨奔潰。她設想過無數次和蘇譽對峙的場景,卻怎麽也做不到無動於衷,冷眼旁觀。
“你別哭,錦姿,你別哭……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蘇譽咽了咽嗓子,“可你不能再吃了。”
蘇錦姿的臉色暗淡下去,這麽久的靜謐,對於蘇譽來說就像是一種煎熬。他緊緊擰著眉,不敢再多說一句,他沒有忘記,今天是錦姿自回國來,第一次主動約他的,蘇譽怕好不容易與她稍稍緩和的關係,再次降到冰點。
蘇錦姿緘默片刻,整理好情緒,索性直截了當的開口:“聽說你在找我媽媽。”
這是蘇譽第一次在女兒麵前局促緊張,他看著錦姿眉眼間透著淡淡的疲倦,微微張嘴,又咽了下去,最後卻隻說了一句:“錦姿,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可……”
他說得話,蘇錦姿是一個字都聽不下去,她轉頭盯著窗外的街景,打斷道:“她在英國的MDD療養院。”
蘇譽有一瞬間的怔愣,片刻,眼裏一片的槁木死灰。
MDD,是MajDepressiveDis,抑鬱症,一種常見的精神疾病。
徐影涵最嚴重的時候,是從5樓跳下去,結果花壇的樹枝太多,萬幸的是人沒死,摔斷了右腿。這還不算糟糕的,後來又一次,徐影涵在吃飯時偷偷藏了水果刀,躲在浴室裏割腕自殺,最後被護士發現,救了回來,那時候,她就丟了半條命。從此之後,病房就像監獄,24小時派人監視。
事後,徐影涵痛哭流涕,說絕對會配合醫生治療,不會再自殺了,可是每到晚上,她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變著法去尋死。
要不說血緣是個奇妙的東西呢,蘇錦姿完全能理解她,因為她也是別人口中那個精神病患者。
醫生說抑鬱症是因為體內的多巴胺、5羥色胺和去甲腎上腺素功能下降,配合吃藥和治療,就會慢慢好轉的。可是蘇錦姿知道,她媽媽沒病,自己也沒病,隻是心裏有個結,又有個執念,當走到死胡同時,卻想不出任何的辦法走出來。
有一段時間,蘇錦姿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可是當她找到一個以複仇為突破口來排解時,她是輕鬆的,但又偏執的。可是她媽媽呢,萬念俱灰,早已病入膏肓,而且是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
時至今日,她看了奶奶留的那封信,才終於確定了,媽媽的心魔,是蘇譽。
奶奶信裏結尾是這樣寫的:阿錦,你媽媽將手鐲還給我時,對我說:“以後兒媳不能在您膝下盡孝,還望諒解。蘇譽膝蓋不好,要忌口海鮮,需要多按摩;他有慢性咽炎,習慣半夜喝溫水。如果有一天他對他所做的事感到內疚時,告訴他,我不恨他,也不怪他。”
蘇錦姿想到這,突然笑了起來,要有多愛,才能記得對方所有的生活細節;要有多愛,被傷的遍體鱗傷,不願求生,隻為求死,卻還是不會恨他。
恍惚中,蘇錦姿感覺到有人圈住了她的身體,她以為自己不會哭,但她還是哭。蘇譽上前忽然抱住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聲音裏,卻夾雜著慌亂和難過,他說:“錦姿,跟爸回家……好嗎?”
理智告訴她,應該推開眼前的人,但是她卻又如此想念,夜裏做夢都是爸爸抱著自己,如今,不是實現了嗎?可為什麽還是這般難過……
這場讓人備受煎熬的談話,就算落幕了。蘇錦姿的無言,對蘇譽來說,就是最好的諒解方式。
她說:“你去英國,不要跟我媽媽提起我回國的任何事。”
蘇譽想問理由,可是他不敢,如今他是缺失了女兒4年多的成長時間,他還有什麽資格去過問她內心的想法呢。
之後兩人雖然麵對麵坐著,卻相對無言,他幾度試圖找話題想拉近和女兒的距離,可是看著她一副疏離的表情,他知道,錦姿這是徹徹底底將自己隔離在她心房外的世界了。如今的她,和4年前的她,判若兩人。
“錦姿,我,我,我……”蘇譽連說了三個我字後,似有哽咽,沒有說下去。
“你走吧。”她一直盯著窗外,似乎一個字都不想聽,她心中歎氣,如今,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良久,蘇譽盯著麵前已經見底的茶杯,眼睛有些酸澀,他好像真的沒有理由再逗留下去了,此刻局促不安地像個小孩,最後,還是謹小慎微地問:“他對你還好嗎?”
蘇譽口中的他,不言而喻指的是周子傲。
蘇錦姿低斂的眼眸中又有了潮濕的情緒,她極力掩飾,又怎會讓他察覺到呢?
“好。”簡單一個字,淡漠又疏離。
“好,好……那就好。”蘇譽紅著眼點點頭,此時的他,有些憔悴,有些落魄,可是臉上卻是發自內心的笑容。直到人慢慢踱步到門邊時,他沒有勇氣回頭,他又說:“錦姿,如若有一日,他負了你,一定告訴爸爸,我帶你回家。”
他閉著眼,淚水砸落在手背上,竟是燙人的很。
蘇錦姿望著他漸漸消逝的背影,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在流動。動容地回憶過往,她最想回家的時候,是在監獄裏,那是支撐她心理防線的唯一一根稻草。可是現在,她不需要家了,或是說在倍感失望的情況下,家對她來說,早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