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八章 又與本宮何幹
暮色西沉,天將入夜。
丞相琉璃被一道聖旨急召入宮,尚不知宮中出了何事,皇上夜半遇刺的消息便不脛而走,如風般飄入都城各大官員府邸,攪亂了都城這一汪沉寂了多日的死水,風起雲湧,天欲變色。
就在朝中所有被禁足的大臣暗自揣測皇上會如何運用這場刺殺時,入宮不過半個時辰的丞相琉璃便帶著一千皇家侍衛匆匆出宮,以皇上遇刺為由,對朝中各大官員府邸進行搜查,不論品階大小,無一例外。
這一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熊熊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呲拉”聲像是埋在每一個人內心深處的導火索,每響一次,便會讓人心生將要死亡的錯覺。
是以,夜還未過半,便有官員接連被收押入天牢。刑部尚書收到消息帶著刑部的人來拿人時,上百府邸已有近半官員府邸被查抄。一時間,原本該靜謐安詳空蕩無人的街道忽然人影密布,擠了個滿滿當當,不時發出幾聲鐵鏈碰撞的嘩啦聲,若仔細聽,還可聞其中隱隱夾雜的哭喊聲。
整整一夜,城中百姓仿佛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都鼓足了精神豎起耳朵仔細聽外頭的動靜,卻是不敢探頭去看,心中既是歡喜又是憂愁。
先皇在位最後一年,皇權旁落,權臣做大,是以,官不以為民做主,反倒以欺民為樂。久而久之,便有一些心術不正的大臣因此生了歹念,為擴充自己的勢力,開始在朝中拉幫結派,私下收受富商賄賂,並在各地大小縣城安插自己的人,以國為由向當地百姓征收賦稅,逼良為娼。後新皇繼位,大赦天下,有的大臣為試探新皇秉性如何,還曾以選美為由從各地挑選美人入都城,可到最後,那些美人卻是都送入了各大官員的府邸之中。
因此,百姓們叫苦不迭,不惜徒步千裏遠赴都城告禦狀,卻是才剛進城便無故丟了性命。一來二去,蘇亦彤民心漸失,而那些手握權勢的大臣更是愈發放肆不把新皇放在眼裏,故而,縱觀朝堂上下,除卻丞相琉璃有清正廉明之稱,其餘皆是百姓飯後唾罵之人。
所以,此時此刻,那些曾受過官威迫害的百姓無一不在心中誠心祈禱,希望當今聖上能慧眼識珠將朝中貪官汙吏一並拔除。
天剛蒙蒙亮時,嘈雜了一夜的都城街道總算重歸靜謐。有好奇的百姓耐不住心頭的悸動跑出來看情況,卻隻見晨霧繚繞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琉璃一夜未眠,帶著皇家侍衛把都城官員的府邸全都查抄了個遍,待到全部查抄完,刑部大牢已是人滿為患。
因為蘇亦彤早有準備,所以,審訊之事便進行得格外順利,刑部尚書不費吹灰之力便讓一眾被查抄的官員老實認罪。
待到天光大亮時,刑部尚書便拿著整理好的認罪書,帶著刑部侍郎,以及幾名身家清白的官員入宮向蘇亦彤回稟此事。而琉璃則因蘇亦彤念其昨晚忙碌了一個晚上,所以,一大早便打發宮人來與他說可回府補眠,無需入宮覲見。
刑部尚書的速度遠比蘇亦彤想象中地要快,所以,當蘇亦彤看見刑部尚書領著幾名她瞧著眼生的官員步入怡和殿時,她不由眯了眯眼,仔細打量了幾人兩眼,起身走到屏風後的軟榻上躺下,然後吩咐宮人在屏風前備好軟榻茶幾。
“臣等拜見吾皇,吾皇……”
刑部尚書等幾人一入殿便著急下跪,朝著屏風後的蘇亦彤俯首叩拜。
“別……”蘇亦彤連忙擺手製止住幾人繁瑣的動作,不耐煩道:“一大早的拜什麽拜啊,又不是拜佛,都坐下吧,正事要緊,其餘的等以後了再說。”
“可是禮不能廢啊,陛下。”刑部尚書與幾位大臣保持半跪的姿勢麵麵相覷,全然沒有想到蘇亦彤會這般好說話。
“什麽廢不廢的,不是都說了嘛,正事要緊。”蘇亦彤皺眉道:“哎呀!趕緊坐,別叨叨的跟個小老頭似得。”
說罷,她又吩咐宮人端來茶水給幾人一一斟滿,半點不耽誤時辰的直接與幾人進入了主題。
琉璃一回到丞相府,漠河便急急的迎了上來,臉色難看道:“公子,我們的人都被蘇亦彤連根拔起,押入刑部大牢了。”
“我知道。”琉璃神色淡淡的點頭,徑自繞過漠河往書房走去。
漠河連忙跟上,聲音急切道:“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布局十年才有今日之光景,若放任不管,豈不是多年努力全部付之東流?思及此,漠河心中更是著急,但見琉璃神色鎮定,並不顯慌亂,於是問道:“要不要屬下帶人……”
“不用。”不等漠河把話說完,琉璃便打斷他的話頭,解釋道:“當年本宮助他們入朝為官之時,就曾有言,本宮許他們榮華富貴,他們助我亂了蘇家天下,但有一點,他們必須聽我命令行事。”
“而今,他們不守約定,自以為憑借手中權勢便可掌一方生死,倒也怪本宮不得。更何況當初本宮就警告過他們,就算蘇亦彤此人不堪大用,可還有風飛翼坐鎮朝堂,行事之前需得一再小心。可他們沒有聽本宮的警告,所以,如今這個結局於他們而言,也隻能說是咎由自取,又與本宮何幹?”
“可是……”漠河欲言又止,片刻之後,才道:“公子您當初為了助他們入朝為官,也是費了不少心思的,您當真舍得……”
“已經成了棄子的人,哪還有什麽舍不舍得。”琉璃抬步繼續往書房走,道:“漠河,你跟了本宮這麽多年,難道至今還不清楚本宮的脾性嗎?”
“公子。”漠河眼皮一跳,隨即停下步子,認錯道:“屬下……”
“本宮知道你在想什麽。”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了書房門口,琉璃停住推門進去的動作,轉過身來看向漠河,道:“可有些東西,該舍的時候便要舍。漠河,你要記住,這個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就好比如我與蘇亦彤,雖然現在的我們處於敵對之中,明爭暗鬥不斷,更是恨不能讓對方去死。可又有誰能保證有一日我們不會成為同一條線上的螞蚱呢?!”不過是一群無關緊要之人,按照約定,他已經許了他們多年的榮華富貴,而作為代價,他們也該是為自己的承諾付出代價的時候了,隻不過那代價比他們想象中的要重要一些。
“公子的意思是您與蘇亦彤……”漠河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看向琉璃,“還有可能成為朋友?”
“誰說不是呢!”輕笑一聲,琉璃不再多言,轉身便伸手推門入了書房。
“可是你們……”漠河快步跟上,仍處於剛才的震驚之中回不過神來。他跟在公子身邊多年,公子行事如何,他最是清楚不過。可現在,公子卻跟他說,或許將來的某一天,他會與他殺父仇人的兒子成為朋友,這叫他如何不震驚。想當初公子為了把蘇亦彤推向死局,可是用了一城百姓的性命以及他皇兄皇嫂的性命作賭。可如今他的話,卻是不敢讓他認同。
漠河臉色變了又變,眸光定定的打量著琉璃的一舉一動,似要從他那鎮定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破綻來,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
“怎麽了?”察覺到他的目光注視,琉璃不由輕笑出聲,合上剛翻開的書本,笑道:“這麽看著本宮做什麽?”
“沒……”漠河忽然回神,搖了搖頭,道:“漠河隻是覺得公子與以往不一樣了。”
“哦?”琉璃挑了挑眉,好笑地看著他。“哪裏不一樣了?”
“屬下也不知道。”漠河繼續搖頭。“反正就是覺得公子跟以往不一樣了,好像有了人情味,又好像沒有。”
“胡說。”佯裝惱怒的瞪他一眼,琉璃麵上又恢複了往日一貫的溫潤模樣。“你與其在這裏與本宮討論這些,還不如派人去打聽一下,刑部尚書可是審出了什麽?”
“公子說的是,屬下這就派人去打聽。”漠河頓時一拍腦袋,幡然醒悟道。
“嗯。”琉璃點頭,“對了,那日我與泱兒在怡和殿可能露出了破綻,讓蘇亦彤看出了端倪。漠河,你等會便出城一趟,讓藏身城外的暗衛立刻啟程去尋義父的行蹤,尋到後便告訴他,蘇亦彤已經對他生疑,萬不可再入都城。”
“什麽!”漠河一驚,剛邁出的步子又收了回來,擔憂地道:“那公子你……”
“我無礙。”琉璃道:“蘇亦彤既是把皇兄的女兒帶到了她的身邊,想來定是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世。既是知道了,那她早晚會以皇兄的女兒作局,引我現身。”
“那……”
“那日無意中撞見,許是麵上露出的些許錯愕這才讓蘇亦彤逮到了空子看出了些許端倪,加之當時泱兒出言過急……想必以蘇亦彤的聰慧,定是會懷疑我與義父。”琉璃說著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隻覺一不小心便落入了蘇亦彤所設的圈套,掙脫不得。真沒想到,當年那個一害怕就隻會躲在自己身後的少年,如今竟是一躍成了真龍,城府之深,怕是與他相比也不遑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