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相識
每一次都想著下一次，結果這個“下一次”，就一直拖延到了上學的時候。
一次，學校組織他們去看科普電影，金陽在老師的指揮下找到自己的座位，爬上去坐好，兩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等著電影開演，忽然覺得背後有人捅了他一下。
他一回頭，就看到容遠站在他後麵，毛茸茸的腦袋隻比座椅靠背高一點點，但那種不可一世的氣勢卻一點不弱。看到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盯著自己，金陽瞬間回想到這幾年所有被他揍得痛哭流涕的孩，忙縮了一下，雙手貓一樣抓著椅背，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聲問：“怎……怎麽了？”
“東西掉了，幫我撿一下。”容遠頤指氣使地。
“啊？啊……哦。”金陽低頭看了一下，發現在自己的座位下麵掉著一個海豚，這是他們進場的時候工作人員免費發放的，每個孩子都有一個。金陽爬下座位，撿起來踮起腳尖遞給容遠。
容遠拿過去，看了一眼，然後問他：“孩，你叫什麽？”
“金陽，你可以叫我陽陽。”金陽聲。
“哦，我是容遠。”容遠完，站著看了他一會兒，像是還有什麽話要，但過了一會兒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人。
“哎……”金陽急忙叫了一聲。
容遠轉過頭看著他，不話。
金陽趴在椅子上，有些不滿意地：“我幫了你，你要謝謝。”
容遠冰冷的眼神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看的金陽以為容遠要揍他的時候，容遠很鄭重地了一聲：“謝謝。”
“哦，不用謝。”金陽條件反射地。
容遠盯著他的眼睛問他：“既然你要‘不用謝’，為什麽又非要我‘謝謝’？”
“對哦，為什麽？”金陽愣住了。容遠走遠以後，他還在想這個問題。
旁邊的朋友捅了捅他，敬佩的：“陽陽，你膽子好大哦，我們都不敢跟那個人話的。”
“是啊是啊，他看起來就好嚇人！”
“我上次還看到他把一個三年級的男生都給打哭了呢！他可凶了！”
朋友們嘰嘰喳喳地曆數那個可怕孩的戰鬥史，金陽茫然地聽著，心裏覺得……也不是那麽可怕啊！明明是個很講道理、也很……很有想法的一個朋友啊！
回家以後，金陽就找他爸爸問了這個問題：“爸爸爸爸，為什麽在得到幫助的時候，一邊要‘謝謝’，一邊又要‘不用謝’呢？”
金栢摸著兒子的腦袋：“這是因為，你要是不謝謝，別人會以為你是個不懂禮貌的朋友，以後就不跟你一起玩了啊！”
於是上學以後，金陽找到容遠，鄭重其事的轉述了金栢的話。結果容遠聽完以後，不假思索地：“隻是因為沒有一句‘謝謝’就不跟你玩的話，這樣的朋友，你又為什麽要跟他一起玩呢？”
金陽呆了，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樣子啊！
再次回家取經，金栢看著兒子真而迷惑的眼神，把他抱在懷裏：“但是啊陽陽，你想想看，你剛剛認識一個朋友，他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你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如果這時候你發現他不懂禮貌又不愛講衛生，是不是就不想跟他玩了啊？別的朋友也是這樣的。所以受到幫助的時候一句‘謝謝’，這不僅是一種禮貌，也表示你知道這個饒好意，把他對你的幫助放在心裏。對方再一句‘不用謝’，這是他的禮貌。人和人之間的聯係，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在細節中加深的。”
這段話有點複雜，金陽斷斷續續跟容遠重複了幾句影響比較深刻的話：“不道謝的朋友，就是不懂禮貌，不講衛生，大家會不想跟你玩的。”
“哼，一群笨蛋，愛玩不玩。”容遠很不屑一關。
幾次來往以後，兩人漸漸變得熟悉了。因為這件事，金陽作為“唯一能跟容遠的上話的孩”，在夥伴們中間很是受了一陣崇拜。
跟一直被家長接送的金陽不同，容遠從學開始，就是自己背著書包上學或者回家了。金陽很快就忘了那個曾經驚鴻一瞥下見過的老爺爺，一直到期中家長會的時候，那個老人拄著拐杖氣勢洶洶地從金陽麵前走過，幾年過去他更加蒼老也更加可怕了，嚇哭了一路的朋友。
第二金陽問容遠：“遠，那個老爺爺是誰啊？”——在金陽的努力下，容遠盡管很鄙視但終於還是同意金陽可以這麽稱呼他了，這真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
“我叔爺爺。”容遠。
金陽托著腦袋想了半還是想不通“叔爺爺”是一種什麽樣的稱呼——是叔叔的爺爺嗎？想不明白幹脆不想，他歎了口氣：“那個老爺爺好可怕啊！”
“有嗎？”容遠從看到大，倒是從來沒有這麽覺得。
“啊！”金陽忽然兩手捂住嘴巴悶悶地：“我忘了，不能在人背後壞話的！遠你把剛才的話忘掉忘掉！”
“嗯，已經忘了！”容遠點頭。
“騙人！”金陽鼓著嘴：“哪有這麽快就忘聊！”
容遠無語，幹脆不話了。
過了會兒，金陽又忍不住湊過來，聲問：“遠，你生氣了嗎？”
“沒櫻”
“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個老爺爺啊？”他忐忑的問。
容遠搖搖頭，坦率地：“不喜歡。”他有喜歡吃的東西，有喜歡的顏色，有喜歡的書，但人與人之間，他從來沒有產生過這種情緒。他跟叔爺爺之間，隻是生存與依賴的關係。
金陽鬆了口氣，然後又好奇地問：“不喜歡，為什麽還讓他來給你開家長會呢？”
容遠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
金陽聽不懂。他有很多親人，每個親人都很愛他；他還有很多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都很疼愛他的叔叔阿姨，所以不能理解隻有一個人可以依靠是一種什麽樣的處境。他問：“那你爸爸媽媽呢？”
“我沒有爸爸媽媽。”容遠厭惡地。
“怎麽可能？”金陽反駁，：“每個孩都有爸爸媽媽，不然你從哪兒生出來呢？”
容遠想起之前聽過的一個故事，認真的：“我就沒有爸爸媽媽，我是從桃子裏生出來的。叔爺爺在河裏撿到一個大桃子，劈開以後，裏麵就是我。”
——也許是他話的態度太認真太肯定，這個拙劣的謊言一直欺騙了金陽整整五年，一直到他開始上生理課的時候，他都深信不疑地認為有些孩子是媽媽生出來的，有些孩子是大桃子生出來的。時效如此之長，也可能跟每個聽過他這種法的大人都哈哈大笑不去糾正有關，時至今日，親戚朋友之間一提起這件往事，還是會捧腹大笑一陣。
金陽在學校是個很受歡迎的孩，但也許是因為備受老師的寵愛和女生的喜歡，有些男生就很討厭他。
學校的夏季運動會上，金陽幫老師把喝彩加油的彩旗給班裏的同學一人發了一個，發完後見還剩幾個，正好看到容遠一個人站在角落裏，就想過去給他送一個，然後幾個平時不太搭理他的男生攔住他：“金陽，老師讓我們去搬點東西過來。”
金陽不疑有他，覺得還是班裏的事重要，：“嗯，好，我們走吧。”
那邊容遠已經看過來了，金陽跟他揮揮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跟著幾個男生離開。
然後金陽被他們帶到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的樓裏的地下室裏，在金陽左右張望找老師的身影時，幾個男生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地上，有個人還踢了他一腳，罵道：“討厭鬼！馬屁精！老師的跟屁蟲！你就在這兒待著吧，我看誰能找到你！”
幾人嘻嘻哈哈跑出去，“哐當”一聲把地下室的門鎖上，還在外麵喊道：“哈哈哈……活該！討厭鬼！晚上被鬼吃掉！”
金陽坐在地上，看看周圍黑漆漆、又破又髒的環境，害怕極了，“哇”地一聲哭起來。
金陽被鎖的這個地方，是學校的舊宿舍樓，計劃過段時間就要拆掉蓋新樓的。金陽哭了很久，都沒有一個人來。
當傍晚，台風登陸，暴雨傾盆。
舊宿舍樓本來就地勢偏低，加上年久失修，牆壁都裂開了好幾道裂縫。在雷聲和暴雨聲中嚇得瑟瑟發抖的金陽忽然聽到嘩啦嘩啦流水的聲音，借著遠處微弱的燈光一看，牆壁上方鐵柵欄隔開的窗戶和牆上的裂縫裏，都有大量的水嘩啦嘩啦流進來，沒過多久就在地上積了一層淹沒腳踝的汙水。
地下室裏堆著些舊的桌子凳子，金陽忙手腳並用地爬到一張桌子上，看著那水位越來越高，四周又黑又冷，樹木在風雨中發出可怕的聲響，時不時劈開空的閃電在屋子裏投下鬼魅般的陰影。金陽扯著嗓子哇哇大哭：“爸爸——媽媽——”
水位上漲得越來越高，漸漸淹沒了桌子，漲到了金陽胸口的位置。
其實如果在桌子上墊著凳子的話，他還能再沾得高一些。但爬上來的時候金陽並沒有想那麽長遠，凳子都堆在桌子下麵，此時已經被水給完全淹沒了。他哪敢跳下去在黑漆漆的水中把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的凳子給撈出來？
金陽靠著牆壁，恐慌極了，生平第一次，嚐到了絕望和恐懼的滋味。
忽然一道光從外麵閃過去，雨聲中隱約聽到有人在喊：“陽陽！”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救命啊！”金陽扯著嘶啞的嗓子喊道。
手電筒的光透過地下室的窗戶照進來，容遠趴在窗口一看，就看到了哭的滿臉通紅眼睛紅腫的金陽。
“你等等！我這就救你出來！”容遠喊道，然後跑進宿舍樓去開門，結果發現通往地下室的整個通道被水淹了，露出一半掛在上麵的鐵鎖，他沒有鑰匙，而且他還不會遊泳。
容遠又跑回去，跟金陽喊道：“你等著，我找人來幫忙！”
眼看著他就要離開，金陽怕極了，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要走……哇哇哇……不要留下我一個人……遠！遠！不要走……哇哇哇……你走了我會被淹死的……”
容遠拿手電筒往裏麵照了照，水已經淹到了金陽肩膀的地方，他靠著牆壁努力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想要離水麵遠一點。光照亮的同時，容遠也看到男孩一向明亮的大眼睛中盛滿了對生的炙熱渴望和強烈的恐懼。
他一瞬間覺得，如果自己此時轉身走了，跟殺了他沒有區別。
容遠趴下來，從鐵欄杆中把手伸過去，：“你遊過來，拉住我的手！”
金陽很的時候就學過遊泳，他看看黑黑的水麵，再看看容遠伸過來的手，猶豫了一下，一咬牙，用力蹬了一下牆壁，向著光亮處遊去。
地下室的窗戶開得很高，金陽遊過去試了兩次還是夠不到容遠的手，容遠緊貼著牆壁努力把自己的手伸過去，終於在第三次的時候兩人手掌相握。然後他兩隻手一起用力，硬生生把金陽從下麵拽上來，讓他也抓著欄杆。金陽腳下沒有著力點，這麽長時間又累又餓又怕，早就耗幹了體力，全靠容遠死死抓住他才沒有掉下去。
容遠把手電筒的鏡麵朝上用身體固定在一邊，指望著有什麽人看到這束光會來找他們。大雨從頭頂一直澆下來，雨水嘩啦啦從他身邊流過灌進地下室裏。兩個孩子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對方，在這末日一般的黑暗和水澤中，隻覺得對方身上微薄的一點溫暖是這世上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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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車停進車庫的時候，故事也到了結尾。鄭怡柔：“那晚上我們找這孩子都快找瘋了，後來有個老師看到學校宿舍樓那邊有束光，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找過去，就看到他們兩人一個在外麵、一個在裏麵，抓得緊緊的，人都快昏過去了，手還沒有放開。那時候，水已經淹到陽陽脖子那兒了，再晚一點，還真不知道會怎麽樣。”
“原來還有這樣的往事。”周雲澤也感歎道：“雖然遇到了危險，但同時也遇到了一個這樣的好朋友，也是一件幸事。”
“是啊。”鄭怡柔憐愛地摸摸金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