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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離別在即

  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時辰後,易宸臉色終於有了血色,他睜開眼,看到淚水漣漣的沉香。不由得笑了:“你怕我會死?”


  沉香點了點頭。


  “放心吧,我還沒那麽容易死。”他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像對待一個小孩,眼睛裏有寵溺的味道。


  那時候的沉香不過是一個發育不良的少女,單看胸部根本辨不出男女。


  他對她的所有舉動,都像是一個大哥哥對待一個天真的小妹妹。


  可是,沉香看著易宸,卻第一次臉紅了。


  也許是他笑的時候實在太好看,像冬日的暖陽,又像黑夜中的星辰,總之,能讓人迷眩其中。也許是萍水相逢,他就能替她當下毒鏢,這份情義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所以她便動了心。


  那時候的心動隻是一種隱約的懵懂的感覺。不具體,就是想到他會笑,看到他也會笑,他隨便說什麽話,就算不好笑,她也會笑的像二傻子。他稍微靠近她,她就覺得心如擂鼓。


  當然,那時候這一連串的奇妙反應,讓沉香也嚇了一跳。


  她情竇初開,卻不知道那是喜歡,隻是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摸不透自己的心了。


  那是一種難以控製的感情,自己越想追根究底,越是一塌糊塗。


  後來,易宸把這些黑衣人都綁了,可是殺手們卻集體咬舌自盡,害的沉香又多刨了幾個坑。


  事情處理完之後,易宸便對她說:“危機已經解除了,你可以走了。”


  沉香卻突然有些不舍,她對了對手指,遲疑著說:“我不認得路。”


  易宸便主動提出送沉香回去,沉香自是求之不得。兩個人一路在山林間行走,他背著手,聽沉香一路蹦蹦跳跳的講自己跟陶煋的故事,嘴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的眼神很溫暖,看她的樣子,像在回憶某些往事。


  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很快便能看到雲水庵的大門了。易宸停住了腳步,對她說:“你到了。”說完,朝她擺了擺手。


  她一路三回頭,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才相處不過兩天,卻對他有那麽多的留戀。


  孩子的心總是這麽容易收買,很輕易因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把對方想得很好很好。


  沉香走著走著,突然想到什麽,折返了回去。她把手伸到他的麵前,仰著頭,認真的說:“你能送我個東西做紀念嗎?”怕他以為自己是貪圖富貴之人,沉香接著說,“劍穗、頭發,不值錢的就行。”


  易宸又笑了,可能覺得她說話很有意思。


  他取下手上的白玉扳指遞給她。沉香歡喜極了,鄭重的許下承諾:“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去找你。我師傅說,人生最難還的是人情。我欠你一條命,等將來有機會,我會還你。”說完,轉身跑開了。


  除了陶煋,那是沉香第一次與外人接觸,這趟外出仿佛是一場美夢。


  沉香每每想起,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隻是,陶煋每次想起,就隻剩下滿滿的哀怨了。因為,沉香離開不久,他就醒了。他向來是皮糙肉厚的,又裝死裝的快,所以之前是被沉香拖著走山路給拖暈的。


  醒了之後,他就到處找沉香,最後沒找到,跑到雲水庵打聽,竟發現沉香還沒有回去。


  於是,不眠不休找了她兩天,結果聽到的是她的一段浪漫邂逅。


  虧得他跑爛了兩雙草鞋,腳底都長雞眼了。


  沉香以為等長大了,回到王宮,就可以派人去找他了。到時候,見了他,便大搖大擺的對他說:“你沒想到吧,當初救的小姑娘竟然是魏國的公主。”


  他肯定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到時,她便拿出那白玉扳指,對他說:“雖然本公主現在已經出落的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已與多年前半若兩人,但是你若想當本公主的駙馬也不是不可能。”


  他肯定會高興的暈過去。


  彼時,沉香還不知道,魏國的公主是不能成婚的。


  陶煋每次聽後都會嗤之以鼻:“他若真高興的暈過去,我才要笑掉大牙呢。”


  兩個人仍舊是打打鬧鬧的,隻是為了避免被師傅發現,兩人便轉入了地下工作,常常學貓叫接頭。再相約出去玩。


  誰能想到,這樣天真無邪的日子,已然不多了。


  以前沉香跟陶煋總是天南海北的聊,陶煋見多識廣,講的故事既生動又有趣。


  可是自從那次與易宸分別,沉香說的最多的就是易宸。為此,她還偷偷跑去別院找他,卻發現那別院早已久無人居住。


  沉香坐在枯葉滿地的台階上傷感的時候,幻想自己是一個等待夫君歸家的妻子。


  也許,總有一天能在這裏等到他吧。


  沉香用小樹枝在地上畫圈圈,明明是那麽無聊的日子,想著易宸的時候,似乎也變得有意義起來。


  陶煋說她這是典型的失心瘋前兆,沉香卻嗤之以鼻:“你不懂。等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就知道這是什麽感覺了。”這話似乎戳到了陶煋的軟肋,他反駁的時候,倒沒了底氣:“誰說我不懂了。”


  那扭捏的樣子,像個大姑娘似的。沉香瞥了他一眼:“那你有喜歡的人嗎?她在哪兒,長什麽樣子?”似乎料到了他說不出來,沉香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不用硬撐,我不會笑話你的。”


  陶煋卻一把打掉沉香的手,站了起來,眼睛瞪著沉香,憋紅了臉,說道:“我喜歡的人,她遠在天邊……”


  沉香看著他欲說還休的樣子,無辜的眨巴著眼睛,等待他下文。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陶煋著急呢。眼睛裏像是藏著很多的心事,看著她的神情讓人有些捉摸不透。兩人僵持了片刻,終究是陶煋敗下陣來。他歎了口氣,沮喪的坐了下來,有些懊惱道:“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


  沉香卻覺得他這是在替自己找借口,作為朋友,她很貼心的沒有再笑話他。


  隻是,下一秒,卻聽見陶煋甕聲甕氣的說:“沉香,若是我也走了,你會像想易宸一樣想我嗎?”


  “當然不會。”沉香回答的很迅速。


  陶煋抬頭,眼睛裏有受傷的神色。


  沉香難得見他這麽嚴肅,哈哈笑了起來:“你又不是易宸,手上也沒有錢,能走到哪兒去呢?”說完,胳膊搭在陶煋的肩膀,很豪邁的說:“你放心好了,等我回到王宮,就讓父皇也接你進來,做我的跟班。到時候,你就飛黃騰達,不用再繼承你父母的衣缽,在田裏種地了。”


  陶煋一口唾沫差點嗆死,他擺了擺手,一副嫌棄的樣子:“大姐,公主身邊的跟班,可都是太監。”


  “什麽是太監?”沉香很奇怪,為什麽同樣的年紀,陶煋總是比她知道的更多。


  陶煋支支吾吾:“那個……”


  “就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我知道。”


  “那你說呀。”


  對上沉香懵懂的一張臉,陶煋歎了口氣:“算了,我不知道。”


  那次回去之後,陶煋很久都沒有來找沉香。沉香起初沒有在意,可是等到秋天都過完了,還是沒有見到陶煋的影子,沉香才有些著急。


  她想去找陶煋,可是彼時她才發現,她根本不知道陶煋家住何處,父母是誰。


  這是十一歲時發生的第二件大事——陶煋不辭而別了。


  她在這一年,同時失去了自己喜歡的人,和從小到大的玩伴。


  彼時,她才明白了一個道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以為永遠不會改變的東西,其實,早就悄然發生著變化了。


  陶煋離開後的那幾年,沉香變得越來越富有哲理。以前看問題隻能看到表麵,現在卻總是一下子就能看透事情的本質。


  比如,她這個所謂的公主,一個被傳說限定一生的可憐蟲。


  看似高貴冷豔被世人追逐,說白了不過是一個政治的犧牲品。那個荒誕的夢,多半是為了蠱惑民心所用。很多時候,迷信的力量是強大的,也是最省事最省時最簡單的拉攏人心的方法。


  這就是為什麽,一個人要想推翻一個舊的王朝的時候,會說自己是天龍降世。


  若是再配上種種異象,便可證明自己果真不凡。於是眾人便對他十分擁護,願意誓死追隨其左右。


  所謂神神怪怪,大都是聰明人製造輿論騙一些不太聰明的人。


  可是參透了又如何,有時候命中注定的東西,任誰都無法撼動。比如,魏國的氣數,比如她的人生。


  一個與國家存亡聯係起來的公主,在牆倒眾人推的時候,注定了會成為第一個開刀對象。


  而那時的沉香不過十四歲,參透了人生,卻參不透命運。


  那一年夏天,是個多雨的季節。


  魏國各地發生洪澇災害,淹死的人不計其數。洪水退去,又因死人過多,產生了瘟疫。這疫病傳播迅速,又無特效藥,以至於短短幾個月,魏國便死了三分之一的百姓。


  連之前紛紛起義的勇士都不見了,大家似乎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拚了命在臨死前,張大嘴呼吸。可是,呼吸也漸漸微弱起來,最後終於變成了一片死寂。


  再也沒有人想要推翻這個王朝,也沒有人再積極奔走,準備起義。


  這個國,就如果一座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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