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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太平令 終上

  使團遇襲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洛都,這幾日但凡是對此事知曉一二的人,都免不了要私下裏探討一番。


  “群匪劫持了使團,而護送的繡衣使偏偏在這時候失蹤了,這不是巧合吧?”風茗側耳聽著路人們好事的議論,終究忍不住開口試探著問了一句。


  “風姑娘覺得這是巧合嗎?”玉衡偏過頭笑吟吟地看著她,“萬事皆有因果——幫我看一看,這支步搖怎麽樣?”


  風茗在心中感慨著玉衡的不循章法,快步走上前端詳了一番,矜持地笑了笑:“是不是太過華麗了些?”


  她原以為玉衡所謂的“改日造訪”應是在枕山樓中尋一處安靜雅間,誰知卻是與她忙裏偷閑般地……逛東市。不過細細想來倒也不難理解,在這種地方偶爾談論幾句,反倒是不必擔憂隔牆有耳,亦不如雅間詳談那般容易惹來繡衣使的注目。


  風茗到底隻是將這付之於一笑,即便如此,她們說話也終不能太過直白,玉衡話中的許多意蘊也唯有自行忖度。聽起來,她是默認了使團之事確實另有玄機,隻是不知那“因果”,又是什麽。


  同樣的話在剛剛得知這個消息之時風茗便問過沈硯卿,而彼時對方亦是把玩著手中的琉璃盞,輕聲一笑:“風茗,你要知道,巧合大多都是處心積慮的謀略。”


  思索間,玉衡已然挑了中意的步搖付了錢款,轉頭示意風茗一同離開。在風茗走到她身側的一瞬間,玉衡快速地低聲道:“很蹊蹺,陛下剛剛給了賞賜,他們轉頭就出了這種事。不說其他,單是西羌王便有了重燃戰火的理由。”


  風茗臉上的訝色一閃而過,似是沒有料到對方會如此坦誠,又似是有了什麽猜想:“……自導自演?內應,或是‘沙匪’?”


  玉衡微微頷首,直到行至遠處方才又低聲道:“你說的不無道理,隻是終無憑據。”


  “你們繡衣使還真是……疑心很重。”風茗亦是微微鬆了一口氣,卻也沒有更多的動作,“總之,最好的證人當然是天機使,可惜堂堂繡衣十三使之一竟然就這麽失蹤了。”


  玉衡不答,隻是輕聲嗤笑了一聲,神色之中頗有譏誚之意。


  “十三使多少都知道一些機密,若是……”


  “未必那麽糟。”玉衡笑了笑,“風姑娘倒是比朝堂上的那些人還著急了。”


  “也是,到底不會危及風城。”風茗自知對方再不願深言,從容地轉過了話題,“說起來懷秀園中的一幹雜事,後來如何了?”


  “能如何?無非是石家的後生們一個個地爭著這園子,誰也不肯鬆口,反是那些個產業,倒是沒人樂意接手。”玉衡笑道,“想來……也是怕了雪嶺這種反複無常的做派吧,這樣一來,那些產業恐怕多半是要收歸朝廷了。”


  風茗聽罷微微歎了一聲,對於那日的真相隻做不知:“幸而裴統領看起來不曾為難於你。隻是要讓幕後之人歸案,卻是難了。”


  “有使團之事在此,短時間裏怕是不了了之,不過七殺和破軍那邊似乎接到了追捕令,誰知道呢?”玉衡笑著算是默認。


  說話間兩人正走到一處花鳥攤前,風茗素來對花草有幾分興趣,加之那幾隻籠中鳥鳴聲婉轉,便不禁駐足多看了幾眼。


  玉衡見此情形,似是想到了什麽有趣之事,忽而問道:“說起來風姑娘自風城而來,可知道百舌?”


  風茗疑惑地搖了搖頭:“隻是聽說過,據說是一種……十分記仇的鳥兒呢。”說著,不禁微微笑了笑。


  玉衡亦是輕快地笑了起來:“是啊,這種鳥兒是真的不會記得半分好,反是睚眥必報呢,風姑娘可得小心些。”


  風茗聞言不禁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隻是不待她想出什麽得當的試探之語,便聽得有人朗笑著接過了玉衡的話:“你們寧朝人也是有趣,早知道它不記恩,怎麽還去豢養呢?”


  循聲看去,隻見說話之人高鼻深目、棕發碧眸,一望便知並非中原之人。風茗心下有幾分訝異,諸胡藩王的朝覲早已結束多時,如今竟仍有使團尚未離開洛都?而眼前這人與玉衡之間又有過怎樣的交集呢?


  “興許是覺得這仇如何也不會往自家主人頭上記呢?”玉衡倒是神色不變,很是自然地說道,“何況白將軍可知‘百舌’知名因何而來?”


  白將軍?

  風茗立即明白過來,這位便是此次高車薑氏一部派來的使臣白崧。


  “願聞其詳。”白崧微微頷首,出人意料地有耐心,“我隻聽聞百舌正如其名,鳴聲婉轉多變,善於學舌,想來是因此很得富貴閑人們的喜愛。”


  “此為其一。”玉衡笑道,轉而看向風茗,“百舌又有反舌之名,風姑娘想必知道《易》中對於它的描述。”


  不曾想到玉衡會突然對自己發問,風茗一時不明其意,如實答道:“《通封驗》一篇曾言:仲夏之月,反舌無聲;反舌有聲,佞人在側。”


  “哦?這說法當真有些意思。”白崧不置可否地朗笑幾聲,上下打量了一番風茗,“風家的小姐?今天可真是吉日,遇到的都是有趣的人。”


  “白崧將軍也是好興致。”風茗微微欠身行禮,想著西羌使團遇襲可實在算不得什麽吉日,卻也並不多言點破。


  白崧道:“洛都自有一番不同於敕勒川王庭的繁華,崇當然也想借此機會領略領略——倒是廉貞大人半月不見蹤影,此前獨到的劍法令人甚是想念。”


  “白將軍說笑了,玉衡雖是生性散漫,但終不能在繡衣使中屍位素餐。而當日若是將軍慣於使劍,玉衡便是毫無勝算。”玉衡亦是笑著回答,“若我不曾記錯,高車使團離京之期便在這幾日,不知半月來鴻臚寺的招待白將軍可還滿意?”


  “寧朝上國,自是禮儀備至。”白崧微微頷首,“崇尚且有約,便不打擾兩位的好興致了。”


  白崧又與玉衡略略客套了幾句,便長揖告辭。


  “若非白崧是這般長相,還真是難以相信他竟不是中原之人。”待他走遠,風茗方才輕聲感慨了一句。


  “以他的出身,對中原如此了解倒也尋常,”玉衡沉沉一笑,“隻是好奇心也未免太重了一些。”


  風茗默然,她尚在風城之時便對此人略有聽聞。白崧本是出身於並州的羯奴,在早年的一次邊境胡漢衝突之中隨一群俘虜被掠至高車王庭,而後不出數年便在高車軍中有了赫赫的戰功。


  她躊躇片刻,又問道:“玉衡姑娘不擔心麽?能從奴隸一路做到將軍的人,總歸是不簡單。”


  “這洛都之外的諸事我便是連過問都權力也沒有,擔心又有何用?”玉衡反倒是很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擺弄著方才買下的步搖,“倒是風姑娘今日可有收獲?”


  風茗自然明白玉衡意指何處,略微思索片刻,便從容開口道:“自然,還要多謝玉衡姑娘。隻是百舌雖能辨奸佞,到底仍是看重仇怨,怕是難以取信於主,姑娘覺得呢?”


  玉衡笑意不改,低聲道:“這到底並非你我親曆,也難以評說了。”


  “玉衡姑娘豈能永遠去做局外之人?”風茗亦是淡淡地笑著,直視著她的雙眼,“鬥膽問一句,姑娘會是那‘百舌’,還是‘反舌’呢?”


  這話剛一出口,風茗便有了幾分後悔,事及關鍵之處時玉衡的話語便是頗為隱晦,這樣的試探未免太過貿然。


  “我說了,風姑娘便會信了麽?”玉衡似乎並不覺得唐突,仍舊是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為什麽姑娘會覺得是非此即彼呢?也許……都不是呢?”


  玉衡說完後,又似是頗為隨手地將那支步搖簪在了風茗的發髻上,借此機會附耳低聲道:“還請枕山樓的各位,日後多行些方便才好。”


  “這是自然。”風茗一時驚訝,無暇多思便先行低聲客套了一句,而後狀若無事地轉移了話題,“聽聞綴玉軒近來上了些新品,不知玉衡姑娘可有興趣?”


  “那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玉衡亦是了然一笑,與風茗談笑著,不緊不慢地向著那家洛都中頗有盛名的脂粉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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