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長生樂第四折下
簾櫳半開,案桌上的燭火被吹得輕輕地搖晃了幾下,“啪”地落下了一朵燈花。
風茗將鏤花的圓盒輕輕地放下,凝眉道:“綴玉軒的胭脂裏,果然有些異常。”
沈硯卿聞言將手中的卷宗合上放回架上,從幾列書架之間走出:“有什麽發現?”
“這胭脂裏摻了過量的朱砂和砒霜,以求達到更為明顯的駐顏效果。”風茗抬眼看了過去,“一旦停止了使用皮膚便會加快地變得黯淡老化,但若是一直依賴於此物,便與服毒無異。”
沈硯卿思索片刻,問道:“有些意思,那麽劑量呢?”
“不算小,任是怎樣的黑心商家,也不敢這樣下手,太奇怪了。”風茗有幾分苦惱地扶著額,忽而似是又想到了什麽,“當時在綴玉軒中,先生是否發現了什麽?”
“不是發現,是確認。”沈硯卿糾正道,“綴玉軒是石斐常走動的合作夥伴。線人給出的消息表明,他死後,洛都醉生散的生意多半便是由綴玉軒在做——這是四月末的事,那時你恰巧卷入了將作少府的案子裏。”
風茗回憶起了幾個月前在懷秀園廂房之中見到的綴玉軒香粉:“由他們繼承?這倒也不算出人意料。但石斐一向是在為洛都這邊做事,為何綴玉軒卻……”
“不得而知。”沈硯卿笑了笑,轉而問道,“不過綴玉軒那位掌櫃的出身你可了解?”
“聽聞是姓雲氏……”風茗說罷心下一動,問道,“難道與先皇墮馬事件中那位‘主使’的雲貴嬪是同宗?”
“我也隻是猜測。”
風茗稍作思忖後,心下有幾分悚然:“下午在綴玉軒時,那個夥計也的確提及了綴玉軒的香粉有一部分被進入宮中,難道他們打算用這種方法投毒……複仇嗎?”
沈硯卿取過案桌上的香粉盒端詳著,不知在思索什麽:“用完一盒胭脂少說也需數月,長此以往,也確實不易察覺——但想必這絕不是他們全部的計劃。”
“先生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了一處不尋常。”當時偏門處的身影在風茗的腦海之中一閃而過,“沉船之事打亂了綴玉軒的買賣運轉,似乎很有些捉襟見肘之象,但他們卻仍舊在招工——哪怕來的是一無所長的流民。”
“流民麽……如果這並非巧合,那麽牽扯到的隻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更多。”沈硯卿無意地用指節叩擊著香粉盒的邊緣,發出無規則的低響,“果然還有同夥。”
風茗不解:“果然?”
“應下你倉促的計劃,是因為據此前線人給出的消息看,他們很可能在今日碰麵——實際上,我也確實見到了。”沈硯卿說至此處,緩緩地道出了那三個字,“北城主……這樣的稱呼可不常見。”
“什麽?”風茗聽到“北城主”三個字時,不由得霍然站起了身,卻隻是微垂著遊離的目光沉思了許久,語調之中難掩焦慮之意,“自風氏雙城對峙之後,隻有南城的人才會這樣稱呼父親……難道他出什麽事了?”
“別著急,這不過是勉強聽到的幾句隻言片語罷了。”不曾料到風茗會有這樣的反應,沈硯卿歎息一聲,道,“至多隻能證明綴玉軒近來與南城有不少聯係,你切莫妄動。”
“我明白……”風茗回神後有幾分頹然地坐了回去,不自覺地微微握拳,勉強笑了笑,“現下貿然打探風城之事無異於打草驚蛇,先生放心,我尚有分寸。”
“不必擔憂,”沈硯卿自是將她的神色變幻盡收眼底,出言安慰道,“此事順利解決後,自然能分出人手去探一探城中虛實。”
風茗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先生。南城即便覬覦北城,也總該掂量掂量身後由三哥駐守的高闕關,應當不會有事的……”
沈硯卿默然地點了點頭,並不多言。
風茗凝神思忖良久,重又談起了綴玉軒之事:“綴玉軒的同夥恐怕不止是南城,毒脂粉能夠滲入後宮之中,卻無法危及含章殿,而南城更遑論接觸到與皇城相關的事物。”
“如今的含章殿中,除卻膳食,便隻有特定的金石仙丹之物可以出入,確實不易下手。”
沈硯卿似已看出了什麽端倪,卻也並未點破。
“我聽聞含章殿所用的金丹,常年都是由城北邙山的金仙觀煉製,如今時近千秋節,金仙觀似乎正在封山煉丹。”說到此處,風茗有幾分猶疑,出言問道,“先生的猜測是……”
對方點了點頭。
風茗依舊不解:“可他們的理由呢?為含章殿煉丹算是一個美差。”
“大凡作亂殺戮之人,若不是為了利益,緣由便多半是——”
仇恨。
“怎麽會……”風茗訝然,“何況這個猜測似乎也並沒有證據可以佐證。”
“洛河河道已被封鎖,以商會之力自然難以查出什麽,但三司便不一定了。”沈硯卿笑了笑,神色篤定,“他們比商會更想盡快查出真相。”
三司,自然指的是廷尉寺、禦史台和繡衣使。
兩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敲門之聲便是在這一片靜默之中突兀地響起。
“兩位,有客人來訪,是要談一樁‘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