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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玉山頹第五折下

  “中毒?”


  “有些像是醉生散,也不能算毒了……”侍衛想了想,又問道,“您又為何會在此處?”


  看來方才輕鴻的同夥也中了醉生散,這才會動作遲緩反落下風。如此說來,輕鴻的這番下毒還真是“因材施教”的大手筆。


  玉衡瞥了一眼一旁胸腹鼓脹的屍體,正色地編造著:“方才行凶之人威脅我不成,在藏書樓上跳下自盡了。你們恐怕還得派人前去處理一番。”


  侍衛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有什麽騙你們的必要嗎?”玉衡有幾分不屑地笑了一聲,“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其他的可疑之人?”


  “並未。”


  “凶手的同夥逃脫了,不過那人的拳腳並不算高明,此時想必仍在府中。”


  “明白了,我們這就派人去查。”


  “我何時‘命令’你們去查了?”玉衡趕忙抬手作勢攔了攔,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我隻不過是‘提醒’一下,這時候最好先保證好府中其他人的安全,倘若府中的主子或是今日來的客人再出了岔子,到時大家都不好交代。”


  “……是,多謝提點。”


  玉衡微笑著點了點頭,也不多耽誤他們的調查,又隨口囑咐了幾句,便借故離開了。


  她仍舊舉步走向了藏書樓的方向,黑衣人再如何慌不擇路,也絕不至於向著府中侍衛的方向送死,最有可能的,就是藏身於府邸南部的死角。


  而依照先前的推斷,定襄伯府中不論是韋夫人還是獨孤詢,目的都絕非是表麵上的樣子,這時候讓府中侍衛大張旗鼓地去“保護”他們,多少也能有所牽製。


  至於其他……


  玉衡猛地停下了腳步,她看見蘇敬則正在輕鴻屍體的不遠處,俯身翻動著屍體,而後從它的懷中取出了一個似乎是書冊的物事端詳著,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玉衡將袖中的匕首小心地掩飾好,而後走了上去:“沒有追上?”她頓了頓,聲音略微小了些:“你怎麽樣?”


  “跟丟了,他似乎對這裏很熟悉,繞了好些路。”蘇敬則聞言抬頭看了過來,無所謂地笑了笑,“放心吧,他那時氪沒有殺人的餘力。”


  玉衡也不好多說什麽,偏過頭辨認著他手中那本書冊上的文字:“……《玉山頹》?”


  “看起來是顏宣的筆跡……被她貼身帶著,不知有何寓意。”蘇敬則瞥了一眼手中的書冊,輕歎一聲,便暫且將它收入了袖中,“不說這些了。你呢?有沒有什麽發現?”


  “崔榮的屍體也打撈上來了。”玉衡又垂下眼看向輕鴻有些猙獰扭曲的屍體,沉聲道,“看來我們當時都猜錯了,是輕鴻的這位同夥用這種方法最後贏得了那筆錢。”


  蘇敬則垂眸看向輕鴻的屍體:“藏書樓的闌幹是預先被做了手腳?”


  “顯然。”玉衡忽而有幾分不甘地輕哼了一聲,“被擺了一道。我可並不希望她這樣死了……你也看得出來。”


  蘇敬則搖了搖頭,寬慰道:“即便你不曾插手,輕鴻也同樣未必有活路。”


  “但她的這位同夥卻得以脫身了。”


  “脫身?這也是未必。”蘇敬則環顧了一番,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侍衛們身上,“如今府中想必已經戒嚴,若隻是用一些尋常的手段,想必是插翅難逃。”


  看來他隻有用“不尋常”的手段脫身了。玉衡細細推敲了一番近幾日發生的事情,第一次地有些拿不準對方心思。


  拋開他們二人的猜測來看,輕鴻的這位同夥,其實在今晚之前從未真正地露過麵,也就更無從推測他的計劃。


  “沒有什麽頭緒。”玉衡搖了搖頭,“就算他真的有辦法,現在又會在何處?”


  此刻也有不少府中的侍衛聽從玉衡的話來到了此處,有序地用白布蒙好距離兩人不遠處的屍體,準備將它抬走。


  蘇敬則看著他們,說:“倒不如先隨著府中的侍衛行動,他們對這裏更熟悉些。”


  那幾名侍衛正搬著屍體,忽有一人似是感到了什麽異常,抬眼看向藏書樓旁,驚呼著:“起火了!南麵起火了!”


  “是‘那裏’,又起火了!”


  “快去看看。”


  其餘幾名侍衛應聲看去,亦是一驚。


  “這就是所謂的……脫身之法?”玉衡便也循聲看過去,見藏書樓東側的火光隱隱地照亮了半邊天色,又似有擴大之勢,“糟了……是那個院子?”


  蘇敬則微微蹙眉:“那個院子?”


  “我也去看看。”玉衡沒有多做解釋,舉步便向著那座廢棄的院落跑了過去。


  “看來一切才剛剛開始。”蘇敬則徑自笑了一聲,也緊隨而去。


  那廢棄的院落之中雜草叢生,房中又有不少書籍畫卷,加之四周皆是樹木,這場火便也趁著夜間的西風燒得越發激烈。


  尚未接近時,玉衡甚至還能夠聽見似是在西側的書房之中有著斷斷續續痛苦的呼救之聲,那聲音似乎正因極度的痛苦而扭曲著漸漸轉弱,待到她走到院落近前之時,火中已是悄無聲息。


  幸而她目力相當不錯,遠遠地看見那書房的火光之中似乎有一個人影伏倒在搖搖欲墜的書桌之上,時不時地抽搐似的動一下,卻終究隨著被燒得坍塌的書桌倒了下去。


  侍衛們手忙腳亂地打水撲著眼前的大火,卻似乎隻是杯水車薪。玉衡遠遠地看著,此情此景之下,她也幾乎是束手無策。


  “火勢這麽猛烈……屋裏真的有人?”緊隨而至的蘇敬則看著眼前衝天的火光,不由得向後略微退了一步,沉默了半晌,方才低聲問了一句。


  “有,我來時還聽見了呼救之聲,廂房之中也有人影。”玉衡看著書房的方向,說,“不過那時他看起來已經……隻是趴在書桌上偶爾地抽搐一下而已。”


  “看來不是自焚。”蘇敬則沉思了片刻,冷眼看著侍衛們進進出出地滅著火,“先前輕鴻曾提到他們約在了此處會麵,但如今她已身死,又是誰動的手?何況她這位同夥的身份……敢動手的人,也不一般。”


  玉衡仔細想來,不禁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多時,韋夫人也在府中侍衛的前呼後擁之下來到了院落之外,此時院中火勢已漸漸弱了下來。


  她直直地看著眼前燒得七零八落的院落,隻是搖著頭,口中頗有些驚懼地喃喃著:“怎麽偏偏是這裏,作孽……作孽啊……”


  “老夫人,”玉衡見勢走上前去,作揖道,“不知眼下府中可有其他傷亡?赴宴的賓客如何了?”


  “出了這麽大的亂子,自然是要安排送客了。”韋夫人歎了一口氣,道,“醉生散的量到底不至於死,所以賓客傷亡幸而沒有,隻是犬子自生亂起便不知去了何處。”


  “想來是府上驟然生亂,獨孤寺卿一時也在四處奔波吧,老夫人還請寬心。”玉衡微微垂眸,客套著,“不知這處院落是何來曆?來時似乎不曾聽引路的仆人介紹過。”


  韋夫人看著院落的方向:“唉,不過是一處多年閑置的小院子罷了,平日裏疏於打理雜草叢生,也難免被賊人利用。”


  “原來如此。”玉衡不動聲色地引導著,“方才凶手已自藏書樓跳下自盡,這罹難火中的究竟是府中何人,恐怕還得老夫人吩咐著調查一番。”


  韋夫人聽罷停頓了片刻,才開口道:“這是自然,隻是這人怕也多半是她混入仆人之中的同夥,調查不出什麽結果。”


  玉衡微微欠身,心中冷笑著,麵上卻仍是恭謹的模樣:“那就要麻煩老夫人了。”


  也就是在這時候,不遠處有一人在幾名侍衛的簇擁之下,火急火燎地向著此處跑了過來:“母親,您在此處可還安好?”


  不曾料到本該消失之人突然再次出現,驚訝之色在玉衡麵上一閃而過。她旋即便低頭向著兩人一揖,微笑道:“院中的火已大致撲滅,我先去看一看,便不打擾二位了。”而後便退了回去。


  韋夫人看著獨孤詢來此,笑問:“你方才是去了何處?府裏出了這樣的亂子,平白叫人擔心。”


  “方才我來不及救下崔尚書,隻撞見了事成之後打算逃跑的黑衣凶手,誰知……我一路尾隨,被他幾番繞路之後便甩開了,這才耽誤了時間。”獨孤詢答道,“讓母親擔心了。”


  “沒事就好。”


  玉衡遠遠地聽著這母子二人的對話,不由得十分嘲諷地對著他們的方向白了一眼,低聲道:“還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


  “他們演得也不算差。”蘇敬則笑了笑,他自從韋夫人到場開始,便一直是這樣冷眼旁觀著,“你方才不是說要去看一看起火之處?走吧。”


  玉衡見他已徑自舉步走入院中,也立即取過一隻火把,跟了上去:“我當時所見的人影,便是在西麵的廂房之中。”


  蘇敬則微微頷首,不知在思索著什麽並不開口,隻是踩著一地燒焦的枯草向著西麵的廂房走去,腳下焦炭般的草發出輕微的“嘎吱”之聲。


  廂房早已被燒得麵目全非,玉衡先前所看見的人影也化作了一片殘餘的焦黑色骨骼。而房中的床榻書桌書架之類,也早成了搖搖欲墜的空殼。


  “如今再看到這種無法辨認身份的屍體,我都不敢再去斷定這是何人了呢。”玉衡微微俯下身,查看著那一片看不出原形的“屍骨”,思索了片刻,便又笑道,“不知道又是哪一個默默無聞的伶人遭了這等無妄之災。”


  “隻怕他比你所想像的要聰明,”蘇敬則在一旁微微仰首看著書架上一卷燒得焦黑的竹簡,沉聲道,“還記得崔府失竊的屍體嗎?用一具屍體,洗掉兩個人的身份,也算是高明了。”


  “但在那種情況之下,沒有人能把屍體帶出來——你在做什麽?這些東西可還沒涼透呢。”


  玉衡說著,回過頭時正看見蘇敬則毫無預兆地緊緊攥住了那一卷餘溫未盡的竹簡,早已燒焦的竹簡脆響一聲裂了開來,他卻是恍若不覺,側臉上是難得的淡漠神色。


  聽得玉衡的呼聲,蘇敬則鬆開手將它放下,回身笑了笑:“隻是想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麽而已——這書架上似乎被人潑過油。”


  借著火把的光芒,玉衡莫名地覺得對方的臉色似有些蒼白。


  “有意思……我在提及輕鴻已死時,韋夫人的神色和語氣都有些不對呢——看來果然是一個借勢為之的金蟬脫殼。”聽得院中嘈雜,玉衡不由得轉頭看了過去,隻見府中的侍衛也開始三三兩兩地搜查著這座燒得一無所有的院落。


  “看起來不論是韋夫人還是獨孤詢,都認定了這座院子不簡單。”蘇敬則也循聲看向屋外,語調中有幾分飄忽的笑意,“既然定襄伯府的人打算調查此處,韋夫人也早已安排送客,我們還是不要‘妨礙’他們了。”


  “等等。”見蘇敬則舉步欲走,玉衡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他的手上,之前奪刀時劃開的狹長傷口在竹簡上餘溫的刺激之下,血痂再次裂開,看起來有幾分可怖。


  蘇敬則腳步一頓:“什麽?”


  玉衡躊躇了片刻,解下了綁發的緞帶走上前去,微微俯身握住了他的手腕,小心地替他包紮著傷口。他的手清瘦而修長,指腹前端有薄薄的繭,是極為標致的書生的手。


  “先前情況緊急,如今這裏也沒有傷藥……總之蘇公子需得早些處理一下傷口,也免得留下疤痕——”玉衡一麵纏著發帶,一麵盯著他手上的傷口,忽而笑了笑,“——像我一樣,看著可不好。”


  “……多謝。”蘇敬則本能地想要將手抽回,但在發覺她手中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著力之後,還是任由她這樣握著包紮了。


  玉衡將他的傷口細細地包紮好,微笑著起身:“好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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