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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入川 一

  由陝入川有路數條,曰金牛、米倉、荔枝、巫鹽、陰平等,趙當世與眾人商議過後,決定選擇走金牛道。


  金牛道始為秦惠王伐蜀所開,由沔縣南下廣元、劍州、梓潼等地即可徑入成都,在川陝諸道中稱最便捷。


  趙營人馬於九月中繞到漢中一帶,沿途遇到官軍,無論大一律躲避,又聽闖營破扶鳳,西安一帶彤雲密布,吸引了官軍的大部分注意力,是以己軍的行動並未引起漢中官軍的關注。


  趙當世著令全軍在沔縣南部五丁山屯駐,一麵休整,一麵搜括糧草為入川做準備,但這片地麵卻已有勢力盤踞,其渠首稱“紅狼”,實力不俗,在陝西諸寇中亦頗有些名聲。


  紅狼在趙營到來的隔日便派了一支百人上下的部隊前來探查情況。因同屬義軍又是前輩,趙當世並不想與其有什麽衝突,好生接待了那支部隊,並請其人傳話紅狼,隻言自己隻是途徑此地,並無久駐打算。


  部隊回報紅狼種種,其中提到趙當世人馬頗雄壯,甲械也甚是精良,這便令這位賊寇起了別樣心思。他在漢南活動很久,雖在漢中眼皮底下,但漢中的官軍隻作守態,並不來犯,而不遠的寧羌州則因久經戰亂,無城堞,又處亂山中,也無法對他構成威脅,他在本地沒有敵手,一來二去,竟動起了攻下漢中的心思。


  但一個現實問題卻使他望城卻步——他沒有攻城器械。紅狼麾下雖有近萬部曲,但大多衣衫襤褸、戰鬥力非常低下,而僅有的一眾老寇卻限於裝備隻能野戰,現聽那姓趙的手裏有不少火器銃炮,倘奪到自己手裏,那豈不如虎添翼、攻城有望?

  他越想越覺得靠譜,當下召集心腹密議,其中一名見過趙當世軍容,有些擔心道:“姓趙的依山構建車營,又分左右分據險要,相互策應,當是知兵之人,且其部下兵甲齊全,氣象不弱,若強攻隻怕難下。”


  紅狼能在官府的圍殺、同袍的傾軋下存活至今並在漢南奪下一塊不的根據地,自也非武斷冒進之輩,他以手托頜,沉吟片刻道:“你所言倒不能不顧,聽這姓趙的在真寧殺了曹總兵,想來也不是善茬,若攻擊不勝為其反咬一口,非我願見。”


  那心腹奉承道:“掌盤子高明,我等不及。”旋即獻計,“適才的在趙營中觀察,發現其輩雖雄,但數日兼程,已顯疲態。姓趙的既途經此處,那麽不過幾日必要開拔,今夜其眾定安臥休息,咱們正好趁其鬆懈之際出手,姓趙的無備,翻掌可滅。”


  紅狼輕撫頜下,似有讚許:“夜襲之計甚妙。”俄而眉頭一弓,“不過既要做事,便要有十分把握。姓趙的遠來,不明底細,未必疏於防備。咱們前番才掠得一批川中美酒,你可帶人載上幾車,以慰勞之名送去。其見我送禮,必不會再對我等存戒備之心,又見佳釀可口,不得還要喝上幾大碗一醉方休,如此一來,我等進兵,自然無虞。”


  眾心腹聞之皆歎服:“掌盤子之機神鬼莫測,想孔明轉世也不過如此了。”


  當日午後,紅狼就命一名心腹帶百人,推著載有美酒的車,送去趙營。


  “友軍”送禮來,趙當世自是歡迎,親自出營迎接,口中不斷著感謝。那心腹受紅狼囑咐,一個勁兒的自誇所帶美酒,直把這些酒成是上的瓊漿玉露,並且力勸趙當世嚐嚐。


  趙當世以軍務繁忙推脫,那心腹卻不依不饒,非得與趙當世飲上幾碗。趙當世見他盛情難卻,心下感動,豪氣上來,也就不推辭,與其到中軍帳內坐下,拿來大碗,斟滿對飲。


  一口下肚,果真清冽甘純、香氣滿鼻,趙當世軍途羈旅,平日裏喝上口水也少,似這般的美酒還真是許久沒碰了,酒癮一發,又連幹三大白,並極讚好酒。那心腹曲意逢迎,見趙當世入彀,笑成了一朵花。


  時下楊成府、侯大貴與徐琿均在外邊各處巡查軍務,帳中作陪的隻有王來興與郝搖旗,那心腹見郝搖旗身軀雄壯,料是營中大將,也不疏忽,連聲招呼他過來同飲。


  那郝搖旗是酒中餓鬼,甫遠遠一聞酒香,就已經垂涎三尺,又見趙當世喝得痛快淋漓,哈喇子早便流到了胸口。他看對方招呼,咽了咽口水,喉結翻動,可憐巴巴地望向趙當世。


  趙當世知他已經十餘沒碰酒,怕他憋死,隻微微一點頭,郝搖旗便如出?猛虎般跨到了案前,抄起一空碗給自己滿滿倒上,隨即仰頭一飲而盡,喉頭不斷發出“咕咕”的滿足聲。


  那心腹見郝搖旗這般作態,心中狂喜,強自鎮定對趙當世道:“這位兄弟看來是酒中豪傑啊!”


  “見笑了。”趙當世搖搖頭,無奈地瞧了瞧正準備喝第三碗的郝搖旗,又朝侍立在側的王來興招招手,“來哥兒,你也來一口。”


  王來興聞言,一張幹枯蠟黃的臉上瞬間浮現出無限的快樂,他高興的笑出了牙齦,一顆顆歪七扭八的黑黃牙齒鑲嵌在上麵就如同一個個有氣無力的流民。他卻不比郝搖旗,知道先朝趙當世行個禮:“多謝千總賜酒!”而後才端起酒碗,悠悠喝上一口。他一口喝得極少,甚至如喝茶般輕呷,生怕將碗裏的酒喝完也似。與已經不知幾碗下肚的郝搖旗形成鮮明對比。


  趙當世看著他這樣,心中卻一陣憂傷。酒再喝到嘴裏,卻不知為何竟有了些苦澀。


  幾人正痛飲間,忽有人撩開帳幕,朝趙當世使了個眼色。那紅狼的心腹背對坐著,並未發覺此事。趙當世假意如廁,讓王、郝二人陪著那心腹,自出帳外。


  到了帳外,來人卻是侯大貴。他負責帶領百人扼守東麵一處險要,現在本應在那邊督促守備,不知為何來此。


  “何事?”


  侯大貴沉聲道:“紅狼不單往中軍營送酒,屬下與楊百總、徐把總那邊也收到了幾壇美酒,其人百般勸酒,似乎熱情太盛。又屬下來此,發現紅狼來人均四下張望,如偵查勘測狀,屬下以為,其中有詐。”


  趙當世了然,沉默一會兒對他吩咐幾句,侯大貴連連點頭,不久即快步離去。


  回到帳內,卻是熱鬧非凡,郝搖旗喝得興起,滿麵紅光的正與那紅狼心腹劃拳鬥令,那心腹倒是行家裏手,郝搖旗與他連對三把皆北,嘿嘿憨笑著又喝了三大碗。


  那心腹見趙當世進來,嬉笑道:“緣何現在才來?你營大將已經敗於我手,要勝須得你這個主帥出馬啦!”


  趙當世渾不顧侯大貴方才所言,摩拳擦掌:“那可不成,我營兵將個個豪傑,怎能敗就敗?今日要不贏回來,我這張臉便沒處擱。”言罷,幾步走到那心腹麵前,將袖一擼,“來來來,我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當下幾人劃拳喝酒,直到入夜,一番苦戰下來,那心腹見趙當世、郝搖旗、王來興以及後來叫進來幾個助興的趙營兵士都已東倒西歪、爛醉如泥,方才滿意,起身告辭。


  趙當世歪在案前,左手還搭著一酒壇,朦朧著雙眼,口中不住呢喃:“別,別走,再,再來,再……”左手下酒壇一溜,卻是整個人趴到了地上,形容煞是狼狽。


  那心腹冷笑不已,自覺目的已經達到,口言:“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趙當家今夜少歇,來日方長,咱們擇日再戰。”再看那趙當世,早已是鼾聲震,不省人事。


  待出了趙營,會合了其他幾路送酒人,得知侯大貴、徐琿、楊成府等都已如趙當世般酩酊大醉,自覺大功告成,急急回來稟告紅狼。


  紅狼聞報大喜,拍案而起:“姓趙的已是豬狗模樣,此時不取更待何時?”隨即集點早已準備著的千餘兵馬出戰。他心中急切,途徑侯大貴、徐琿把守的幾處險要,見無人阻擋便也不管不顧。似他這類賊渠,軍事素養很低,行軍打仗從無整隊的習慣,故而隊伍越走越散,到了後來上千人僅靠著雙眼張望方能跟緊隊伍,若秩序那是半分也沒有。


  俟近趙營,紅狼激勵左右:“擒得趙當世者賞百金!”傳令兵登上高處,吹起刺耳的鵝喇叭,上千散亂無狀的流寇蒙頭徑衝。豈料趙營中早有預備,旋即豎起無數火把,光亮如晝。紅狼尚不及反應,三排趙營兵士已然在轅門後排成序列,一時間箭銃齊發,密集如雨,當前的紅狼部下兵士立時伏倒一大片。


  “有,有詐!”


  紅狼大驚失色,手足無措,前方己部的衝營兵士一陣大亂,不少人都調頭向後敗退,與仍然向前的袍澤擠在一起,場麵登時狼藉。


  他哪裏料到自己會功虧一簣,慌亂之下督兵迎戰。誰知原本跟在他左右的那些心腹這當口都不知去了哪裏,呼喝半竟是無人回應,此時背後又有趙營兵馬襲來,喊殺陣陣,駭然之下,他也隻能催馬擇路而逃。


  侯大貴、徐琿等也先後趕到,夾攻之下大敗紅狼部人馬,斬首無算,楊成府引馬軍追擊,直追出十餘裏方回,早前那個送就來營中的紅狼心腹也被活捉,捆成粽子被扔到了趙當世麵前。


  趙當世高坐椅上,俯視他道:“抬起頭來。”


  那心腹哆哆嗦嗦,勉強抬頭,直道:“人有眼無珠,冒犯將軍虎威,將軍宰相肚裏能撐船,饒人一條狗命!”


  趙當世哂笑道:“就你那點微末酒量,如何是我對手?今後必抽空與你見個真章。”言畢,與侯大貴、徐琿相視而笑,而後揮揮手,著人帶下。


  “將郝搖旗帶上來!”趙當世原本含笑的臉龐此刻遽然一虎,聲音中也透出怒意。左右見他如此,也都收了笑,挺身站直。


  不多時,滿身酒氣的郝搖旗就被兵士押了上來。他原本還醉醺醺的高臥帳內,就是方才交戰,也未曾吵醒他,此刻驚而酒醒,木然看向趙當世,看向在場的眾人。


  “你,你們怎麽在這,這……”郝搖旗看到侯大貴等,好生疑惑,他們都分駐在外,這會兒怎生齊聚一堂了?


  “混賬!”趙當世陡然大怒,一掌打在身前案台上,郝搖旗渾身一悚,呆若木雞。


  “你身為一司把總,今又負責中軍防衛,可知有罪?”趙當世雙目怒睜,青筋虯結,模樣甚是可怖。


  “這……”


  “隻因你貪酒誤事,紅狼才敢猝起發難,夜劫我營,若非我提早一步作了安排,隻怕兵士驚散無主,現在我等都做了階下囚!”


  郝搖旗恍然大悟,又羞又驚,心中百般悔恨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隻能撲通跪下:“屬下失職,萬死難辭,請千總軍法!”


  “你身為把總,不想著以身作則,卻每日為私欲驅馳,見酒便癱,如此怎能服人?酒氣熏又怎能上陣殺敵?若以我本意,正是要斬你以儆效尤!”趙當世聲色俱厲道,右手按在腰間佩刀上,似乎隨時可能暴起。


  侯大貴見狀,知道自己出場時間到了,前跨一步,拱手懇求:“千總息怒,郝把總新來我營,想是在舊營中有些陋習未能根除,念他乃是初犯,值此用人之際,望留下性命,戴罪立功!”


  徐琿、楊成府等見狀,也都上前求情,趙當世起初不允,但見眾將極力乞求,郝搖旗又淚流滿麵似有悔改之意,乃道:“罷了,看在這許多人為你擔保的份上,便饒你一命!”


  郝搖旗峰回路轉,欣喜之下還不及謝恩,趙當世又道:“但你記著,軍中吃酒可以,但須我允許,且不可貪杯誤事,若有下次,二罪並罰,軍法處置,絕無通融!”


  郝搖旗還能什麽,唯有頓首諾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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