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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招安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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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處襄陽府東北麵的棗陽縣聲名頗顯,漢光武帝劉秀即出生此地,有著“龍飛白水,鬆子神陂”之美譽。趙營進駐此縣鞍馬未頓,趙當世就先去劉秀故裏尋訪了一陣,按侯大貴的話就是“沾沾龍氣”。


  龍興之地自然是個好彩頭,可趙當世對駐軍棗陽最滿意之處,卻在於此縣位置的關鍵。


  自古守東南必守荊襄,曆朝曆代從未有失荊襄而保有東南者。而荊襄之重,又在漢水。漢水源於漢中,走安康、興安等地流入湖廣,並在襄陽大合諸支流轉而南下,最終匯於大江。南北對峙,大江為最重要的防線,而大江防線穩固與否又很大程度上依賴江北之山河屏障。漢水屬於大江防線中部湖廣地段,它在大別山、桐柏山等山脈阻隔中衝積出一片通道,連接湖廣南北,而這片通道宏觀看來即是自南陽、襄陽始,一直南抵荊州、武昌的偌大平原。


  此平原縱橫方圓、覆蓋廣巨,若細致再分,在南是廣袤無垠的“漢江平原”,在北則是同樣沃野千裏的“南陽盆地”。進而再看這南陽盆地,可謂關中、漢中、中原及湖北的交通門戶。其向西沿漢水溯幹流而上可至漢中;西北走武關可進關中;由襄陽沿漢水則可達兩湖;若從淅川河穀可抵伊洛河穀;且東麵山地罅漏甚多,也能滲透中原腹地。


  宋代李綱曾論述:“南陽,光武之所興,有高山峻嶺可以控扼,有寬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鄰關陝,可以召將士;東達江淮,可以運穀粟;南通荊湖、巴蜀,可以取財貨;北拒三都,可以遣救援。”


  遍觀古史,譬如曹操取荊州、桓溫擊姚襄、劉裕伐後秦、高歡攻關中、嶽飛收潁鄭等等,焦點無不是集中於南陽盆地。此地區之緊要由此可見。


  繼續細看,很顯然,南陽、襄陽為南陽盆地上下兩端,是這片區域的核心樞紐,皆素稱雄關重鎮。這二者本屬同一地緣,卻因元明奉行“分省而治”、“山河相製”之策略而割裂。雖是如此,但在用兵者眼中,它們密不可分,從不可單獨視之。


  若著眼於湖廣,那麽較之與中原更為密切的南陽,襄陽的地位無疑為重。


  襄陽以漢水通大江,東連吳會、西通巴蜀、南下兩湖、北出中原,實非僅僅一隅之要地,更經常關乎全局之要義。西晉滅吳、隋滅陳、蒙古滅南宋皆因控製了襄陽從而一蹴而就。之所以如此,全因一旦得了襄陽,那麽湖廣中另外兩個軍事重心江陵、武昌便即無險可守、暴露無遺。得此三地則可控湖廣,倚湖廣之勢進而席卷東南自然無往不利。


  具體分析襄陽連接江陵、武昌的地利,則在於“兩陸一水”。“兩陸”指“荊宜走廊”與“隨棗走廊”,“一水”則指從襄陽直抵武昌的漢水段。若掌控此三者,那麽就湖廣江北之地盡在掌握也不為過。且此三者中,最稱關鍵便是隨棗走廊。


  隨棗走廊之名淺顯易懂。所謂“棗”即是作為西北端的棗陽縣,“隨”則為東南端的隨州。此走廊的成因又全在桐柏山與大洪山。桐柏山橫亙在河南與湖廣之間,是為二省之界山;大洪山從一馬平川的漢江平原突兀拔地而起,北麓自襄陽始直至南麓孝感境內,分割了本貫通一片的平原。這二山一北一南,具為西北至東南走向,夾在當中的坦途就是隨棗走廊了。


  它關鍵,在於其不僅可由陸路聯係襄陽、武昌這兩座湖廣重鎮,而且還能向北進入河南,起到了連通內外的作用——桐柏山雖險峻綿長,可當中仍有武陽關、平靖關、九裏關三個主要的山口可供往來,即俗稱之“義陽三關”。


  可以,有棗陽,就相當於控扼住了湖廣北部的一個至關重要的通衢。更妙的是,棗陽恰巧處於桐柏山西北的末端,往更細了,坐落於棗陽東北角的鹿頭店,堪稱是隨棗走廊的咽喉,向西、西北到襄陽、南陽暢通無阻,向東、東北亦可避開高山險阻直抵信陽、泌陽等中原腹地。


  能有如此四通八達的要隘作為駐地,趙當世又怎能不喜。


  “熊文燦之短視不知兵,是我之幸。”初次踏上棗陽土地,策馬揚鞭在鹿頭店的鬆林外的趙當世曾不禁喟歎。


  熊文燦以襄陽堅城為隔絕,將趙營與西營分開安置,並將二營同時置於河南、湖廣相交的軍事緩衝區本來確是一如意算盤。但他畢竟新來乍到,不僅對豫、楚的局勢並無透徹見地,對其間的山川地貌也缺乏了解,趙營方得以借此“東風”,安安穩穩地進駐到了最具戰略意義的地段。


  但並非所有人都與熊文燦一般渾噩。左良玉就是個明白人。


  三月二十四日,趙營得湖廣布政使司頒朝廷諭旨,奉命由鄖陽府的竹山、竹溪一帶轉移,過一日,先到襄陽府穀城縣。那裏,張獻忠早已率西營上下安營紮寨。趙當世與張獻忠把酒言歡了一宿,次日繼續東進。至二十七日,前鋒兵馬始入棗陽縣。到今,也就是三月二十九日,趙營尚在陸續安頓,前後短短不過五六日,左良玉就已經派人找上門來了。


  當下在外求見的主要有三人:鹿頭店巡檢司巡檢蘇照、棗陽縣典吏褚犀地和一位姓左的商人。


  明代巡檢司始設於洪武年間,朱元璋言:“朕設巡檢於關津,扼要道,察奸偽,期在士民樂業,商旅無艱。”用以輔佐州縣捉捕盜賊、看防關津、稽查路人等等,職權頗雜。鹿頭店是交通要地,故而即便弘治朝後各地巡檢司大量裁撤,鹿頭店巡檢司卻未受影響。司中現轄有弓手近百,巡檢蘇照也因此是當地最具話語權的人物。


  典吏作為流官,府、州、縣各級都有此職,主掌文移出納,倘若在縣中無縣丞,那麽典吏亦可代行縣丞之政。趙當世來之前就了解到棗陽縣無縣丞,所以這個褚犀地所擁權力必然不。


  趙營名頭甚大,此番來棗陽,不可能不驚動當地的實權派。由此可見,有褚犀地代表棗陽縣、蘇照代表鹿頭店,當地最大的兩個實力派便都到齊了。


  趙當世更關注的,卻是那個姓左的商人。褚犀地與蘇照與他同時入內,然而走在最前的反而是無官無銜的他,可知此人背後定然不同凡響。


  再聽自我介紹,那人名喚思禮,自稱是河南許州一家傾銀店的掌櫃。此言一出,趙當世與昌則玉相顧點頭。許州是什麽地方?人盡皆知乃援剿總兵左良玉的大本營,他闔家老都安置在那裏,此人既姓左、又從許州來、且備受蘇、褚二人尊敬,想來必與左良玉脫不了幹係。


  左思禮並沒有立刻抬出左良玉的名頭來,但趙當世哪能不曉事,令左右立刻給三人看座,並順理成章讓左思禮坐在了最上首的座位。


  幾人略微寒暄,總之離不開熱烈歡迎趙當世、為趙營接風洗塵的逢迎。這些空話套話沒什麽營養,但卻是結交前必不可少的禮節。趙當世早已深諳此道,順著三人的話了幾句,又不失時機開兩個玩笑,談話的氣氛立刻變得輕鬆熱絡起來。


  “棗陽人傑地靈,我軍能以此為基,幸甚至哉。”趙當世嗬嗬笑著道。


  蘇照忙不迭回道:“趙大人此言差矣。逢此亂世,刀兵橫行無眼,我地而僻陋孱弱,正是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終日的時節。如今貴軍到來,神威廣震群宵,便似給我等安了一個護身符,我等從今往後終能高枕無憂、豐衣足食。是以若論起來,貴軍到來,實我等之幸才是!”


  趙當世臉上微笑道:“蘇大人言重了。”心下卻咋舌於此人之卑躬屈膝。不過轉念一想,這姓蘇的距離自己最近,有趙營在側就像整日有千萬把尖刀懸於頭頂,為了自保,哪能涎下臉來,吹捧巴結著自己?


  褚犀地雖也迎合,但到底沒蘇照臉皮厚,這時候輕咳一聲,將蘇照的話截開,道:“趙大人,我縣堂尊近日來身體不適,所以這次難來與你相見。還請見諒則個。”


  趙當世道:“趙某不過一匹夫,何德何能敢勞動堂尊駕臨。改日趙某必親自登門拜訪!”


  褚犀地聞言,淡淡笑了笑,輕對他施以一禮。


  趙當世心念那左思禮,見他沒話,主動挑起話題道:“左先生,你在許州開店,生意可好?”


  那左思禮五十開外年紀,皮膚黝黑、十分瘦削,顯出幾分老態但精神很好,此時聽罷,恭敬回道:“回大人話,店本生意,不好不壞,但能續溫飽而已。”


  趙當世笑一聲“先生太謙虛了”,進而又問:“許州距離棗陽甚遠,卻不知先生今日怎麽有空來我營中相敘?”


  左思禮搖搖頭道:“實不相瞞,人本是來找蘇大人辦些事,卻是恰巧經過此地,素聞將軍神威,所以特來瞻仰儀。”著不忘讚一句,“若真是出類拔萃,超凡脫俗。”


  一言出口,趙當世不由大失所望。本來,他見了這左思禮,便認定其人此番到來有著左良玉的幹係。可是經過適才幾次試探,這左思禮卻目光閃爍、常常顧左右而言他,並沒有半分坦誠相見的意思。趙當世摸不清的他的想法,也不好進一步逼問,轉看昌則玉,他同樣也是暗中撫須,懷有疑竇。


  趙當世勉強按下不悅,繼續與三人交談,但又談了好一會兒,除了左思禮一味逃避、蘇照沒口子阿諛、褚犀地滿嘴客套外沒有半點實質性的進展,不禁令他心生厭倦。正打算直截了當,將“左良玉”三個字先出口,冷不丁瞅見昌則玉對著自己搖了搖頭,猶豫片刻,乃道:“三位遠道而來,本該掃榻以迎。怎奈營中尚未安定,諸事龐雜,待下次得空,必然發出請柬,邀請三位並縣中諸位大人一起耍玩。屆時務必賞光。”


  三人都不傻,聽出話中的逐客之意,倒不遷延,隨後起身告辭。趙當世派人取了些金銀禮物送給三人,除了褚犀地外,蘇照與左思禮皆受之不卻。爽快收禮可又不話,趙當世對那左思禮耐人尋味的作派複增疑惑,數次幾乎脫口詢問,不過都給昌則玉或明或暗擋了下去。


  及至三人離開,趙當世皺眉道:“我看這左思禮有些古怪。”接著又道,“他明明有備而來,怎麽到頭來卻三緘其口,半個字都不肯吐露?”


  昌則玉笑道:“主公何出此言?我看這左思禮倒像是個厲害角色。”


  趙當世一驚,問道:“竟有此事?我不斷問他,他每每虛與委蛇,這些都再明白不過,當真半點誠意也無。難不成,他是瞧不上我?”


  昌則玉臉色一正道:“非也,主公縱英才,誰人見了能不傾心拜服?隻是方才主公心中所思全在‘左良玉’三個字上,太也急於求成,因此顧此失彼,忽略了好些細節。”


  趙當世愈加狐疑:“何解?”


  昌則玉道:“主公注意左思禮有餘,卻沒見蘇、褚二人臉上的陰晴。”接著道,“屬下細細觀察過,隻覺這三人之間,未必如表麵上一團和氣。”見趙當世若有所悟,續言,“以屬下愚見,褚犀地似乎與那左思禮有些齟齬,而那蘇照則在此二人中,左右為難。”


  論察言觀色、認人識相的本領,趙當世自忖遠不及有著數十年閱曆的昌則玉豐富。他按著這個思路將方才的對話場麵細細捋了一遍,邊想邊點頭道:“你這麽一,似乎確有其事。那褚犀地從未接過左思禮的話,而且時常打斷蘇照對左思禮的附和”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昌則玉點頭道:“這或許就是左思禮遲遲不願開口吐露真言的症結所在。這褚犀地恐怕與他不對付,有著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矛盾。以至於如同一枚釘子紮在他凳上,迫他想坐卻始終不敢坐下。”


  趙當世複道:“那麽左思禮這一走,又該當如何?”


  昌則玉輕吐口氣道:“主公放心,這左思禮是聰明人。豈不聞‘交淺卻言深,必有後圖’。他若不肯與主公結交,裝聾作啞即可,開始又何必畫蛇添足吐露自己來自‘許州’、經營‘傾銀店’、‘找蘇大人辦些事’等等諸多細節?他之所以這麽,分明為的就是讓主公留上心。”旋即道,“屬下以為,他當下雖走,實非真走,正是以退為進,早晚必還會找上門來。”


  趙當世聽了,登時釋容道:“先生這麽,茅塞頓開。若不是之前先生一再阻止我,恐怕那時候就要失於孟浪,反倒誤了大事。”如此一想,當即心中再無負擔。


  果然不出昌則玉所料,到了晚間夜幕低垂之時,周文赫來報,言稱營外有自稱左思禮者求見。    蚍蜉傳最新章節地址:蚍蜉傳全文閱讀地址:蚍蜉傳下載地址:蚍蜉傳手機閱讀:為了方便下次閱讀,你可以點擊下方的"收藏"記錄本次(1招安(三))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喜歡《蚍蜉傳》請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薦本書,謝謝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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