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薄禮雖輕情意重
回來的路途,玉香同樣累得上氣接不住下氣。淮占郴大步向前,從未回頭,玉香折騰了一天,體力不支到了極致,最後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待兩人進了黃宅所在的巷子,玉香終於看見淮占郴在大門口的馬車邊上停了停。
她高興地快步向前,卻不想淮占郴隻在馬車邊略略端詳了片刻,便又立刻跑進院子,而步伐也比方才快了許多。
玉香不明所以,隻得再咬牙跟上前去。才到馬車邊上,她便瞥見司琴一臉燦爛地將車上的東西班回院中。一個激靈,玉香立刻反應過來:
原來是凝如回來了!
她本能地嚇了一跳,趕到院中站定時,卻看見淮管家正在花廳與黃白、黃霈佑稟告這半個月來黃宅的諸項事宜。凝如則被小廝和丫頭們圍在院子裏,滿臉笑意地給眾人發放手信。
多日未見,凝如依舊春風滿麵,臉上則因為多日在外奔波黝黑了一些。
這樣的變化淮占郴又怎會看不出來呢。
方才,淮占郴見司琴出來搬東西,心下疑惑或許是凝如回來了。仔細看了看馬車上印滿楓葉的包袱,確定心中猜想的他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才進門,凝如嬌小卻活潑地背影便映入眼簾。他雖有衝上前去的衝動,但淮管家的目光卻讓他定在原處。
昨夜的承諾被淮管家用這樣的方式重新提起,淮占郴知道自己這個下人在小姐麵前應該保持分寸。不敢輕易上前的他隻能在原地,默默等凝如將手中的東西全都發完了,才上前去同她打聲招呼。
可凝如又怎能忍受她同淮占郴在同個院落裏卻見不到麵的事實呢?
自今日午後返回宅中,沒見到淮占郴前來迎接自己的凝如一個勁地拉著淮管家詢問他的去處。淮管家好不容易才將兒子支出去幹“正經事”,自然沒同凝如講實話。
他草草編了個謊,說淮占郴返回老宅替尚在家中的母親打水,然後轉到凝如身後,帶著小廝們到門口馬車上搬東西去了。
凝如信以為真,便幫著淮管家把那些老家帶來的東西一應卸下。趁著黃白與黃霈佑與淮管家說正事的空檔,凝如召開下人,將手信一件一件地發了下去。
手裏的活還在幹著,凝如的心卻時刻記掛著淮占郴。
每發完幾個人的手信,凝如便回頭朝門口望一望。盡管她知道若淮占郴回來了,一定會主動過來找她,但她還是不停地往後張望。
就在她又一次不報希望的回頭中,期盼已久的淮占郴終於映入了眼簾。
她大喜過望,直接將東西丟給司琴,徑直往淮占郴跑了過去。
“淮占郴,你可算回來了!我剛剛找了你好久!”凝如笑顏如花,三兩步跑到淮占郴麵前,略顯黝黑的膚色上滲出了晶瑩的汗水。
“小姐,您回來了!”淮占郴恭恭敬敬,語氣雖然冷淡,目光中溢出的卻是激動的光芒。
玉香見凝如跑過來,趕忙上前幾步與淮占郴並肩,迎著笑道:“小姐,您怎的黑了這麽多?”
那夜,凝如拉著玉香在屋裏說話,年紀相仿的兩人談得十分投機,凝如沒把玉香當仆人,玉香自然也同凝如熟絡起來。
和司琴一樣,玉香是能被凝如當朋友的姑娘。見她與淮占郴並肩而立,她也沒往別處想。
聽玉香說自己黑了,凝如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臉,好一會兒,她才抬眼看了看淮占郴,怯懦地問道:“淮占郴,我是不是變醜了?”
淮占郴本就沒這個想法,聽得凝如可憐兮兮地問了這一句,他反倒覺得好笑:“沒有,不醜。”
他本能地安慰凝如,臉上的冰冷也稍稍融化了些。
凝如因為淮占郴的安慰長舒一口氣,待重重放下雙手,才微笑地接續道:“那就好,那就好。”
半月未見,橫亙在凝如和淮占郴之間的尷尬早已煙消雲散。兩人同先前一般打趣聊天,身邊的玉香卻甚是不悅。
接連幾日,淮管家都給了玉香充足的希望,這種對婚事的期待一旦喚醒,便很難冷卻。
潛意識裏,玉香把淮占郴看成未來的夫婿,所以,看著凝如和淮占郴之間的逗趣,玉香自然要出麵攔一攔。
“淮哥哥,小姐大約也累了,我先陪她回房休息,你去幫我將換洗的衣服拿來,我今也不回去睡了。”
玉香的語氣很柔和,禮數也合情合理。即便如此,淮占郴稍稍充實的心還是被這話攪得不甚安寧。
他猛地看向凝如,希望玉香的話不要引來太多的誤會。但當他擔憂的目光撞上凝如疑惑的眼神時,微微飄蕩在內心的不安,一下加重了。
“你們……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好半天,凝如才從口裏擠出這麽一句。言語間雖透著疑問,但淮占郴與玉香都聽得出來,這句話的背後,是凝如濃濃的沮喪和吃驚。
淮占郴不由得生出一絲心疼,正想開口解釋,淮管家的聲音卻從後麵響了起來。
“小姐,帶來的手信剩下這三份沒發完,您看怎麽安排。”
身後,淮管家彎著腰吃力地捧著僅剩的手信向凝如詢問如何處置,凝如轉身見淮管家如此,趕忙丟下方才的話題,上前幾步幫他搬起了東西。
淮占郴與玉香見狀也跟著上前幫忙。
三人此舉的目的各不相同,凝如出於好心,淮占郴出於孝敬,玉香則是為了討個順水人情。但不得不說,這樣的不約而同還是打斷了方才的尷尬。
凝如拎起最上麵的糕點和布料,笑著放在玉香手中,說道:“給,這是你的。”
而後,她又將淮管家手上最大的盒子放到淮占郴手上,吩咐道:“這是給淮叔的藥酒,你回去找個地方放起來,時不時喝兩口,對他老人家的腿疼病特別有用。”
“還有這兩個”,凝如將淮管家手上最後的兩個盒子放拎起來,遲疑道:“不曉得你喜歡毛筆還是橫刀,反正兩樣都買了,你挑喜歡的用便是了。”
淮占郴默然聽完,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凝如,心中頓時生出一絲暖意。
從小到大,淮占郴從未對“手信”或“禮物”一類的東西有概念。即便是穿新衣服的年節,他也從未穿過一件新衣服,隻將哥哥穿過的衣裳套在身上,以示慶祝。
久而久之,淮占郴對送禮這事兒便沒了多少期待。往年,凝如也會在祭祖回來後給淮占郴送禮物,但那時他並未覺得這東西有多特別,總認為凝如對自己好點大約是因為自己時常伴她去私塾的緣故。
而今次,他卻在凝如難得的細膩中,實實在在地感受到血緣之外的關心。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如此感受,想了想,覺得大約是凝如真的長大了的緣故。
可還沒來得及細想,淮管家從凝如身後投射過來的氣憤目光又讓他打消了繼續往下琢磨的念頭。
他重新板著臉,回了一句:“多謝小姐。”凝如卻因為他的生分甚是不悅。
黃霈佑從屋內出來喚凝如用晚飯。凝如撇著嘴,頭也不會地從淮占郴身邊離開。
淮管家見小姐離開,吩咐眾人就此散了,淮占郴和玉香也聽了淮管家的安排,各顧離開花廳,各顧各活。
趕了幾日的路,凝如終於吃上了家裏的熱乎飯。她雖因淮占郴的生分悶悶不樂,但黃白父子的輪番調侃還是讓她笑逐顏開。
用過晚膳,天光消融,見月色如水,黃白喚了黃霈佑與凝如到後院花園中散步消食。
可還沒走幾步,前院的小廝便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
“老……老爺,公子,不……不好了!賴縣丞帶著官差到府上抓……抓人了!”
小廝氣喘籲籲,本應連貫的話生生被喘氣聲截成了幾段。
黃白聽著心煩氣躁,不由得大聲回道:“抓人?!抓什麽人?!”
小廝定了定神,繼續氣喘籲籲道:“淮……淮占郴!”
“什麽?!抓淮占郴?!為什麽抓他?!”
黃白還沒開口,凝如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縣丞說淮占郴與有婦之夫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此刻正要將奸夫淫婦緝拿歸案呢?”小廝氣有些順了,一口氣便流利地將方才在門口發生的事描述了下來。
可這一連貫,凝如與黃白父子的氣憤更是一下被點燃了。
“什麽奸夫淫婦!我黃宅豈是這種藏汙納垢的地方?!”黃白平生最看重名節,賴縣丞賴月生的汙言穢語顯然觸動了他的底線。
黃霈佑聞言,臉色也十分難看,但他依舊冷靜地向小廝確認道:“你確定賴縣丞說的是淮占郴?”
小廝猛地點了幾下頭:“小的沒看錯。他們還說……說……”
“說什麽?!”小廝猶豫不決,黃白卻急不可耐。
“說……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能養出這種下人,府裏的主子定然也不是什麽好貨色。”
“放肆!!欺人太甚!!”撇下這一句,黃白怒氣衝衝地往院外走去。
凝如狠狠地皺了皺眉,隨著父親說了句“欺人太甚!”,便邁開腿緊跟著父兄來到大門口。
才停步,凝如便看見了被賴茂用繩子困住的淮占郴,而他身邊站著的,竟是同樣被束縛住的玉香。
方才在後院,黃白對賴月生的做法很是不滿,但到了賴月生麵前,黃白卻還是整了整神色,才開始同縣丞大人討個說法。
“縣丞大人,敢問我家的下人犯了什麽法,竟要您親自上門緝拿?”
賴月生聽完黃白的開場白,冷笑一聲回道:“黃族正,你的家丁和我兒媳通奸,我不上門緝拿,難道還等著你送回去不成?”
一句話,眾人皆驚。
黃霈佑瞪大雙眼,凝如大聲喊了句“什麽?”,而淮管家更是雙腿劇烈地抖了起來。
黃白見賴月生來者不善,臉上的神色自然也嚴肅了許多:“大人這話什麽意思?天地作證,胡亂誣陷可是要遭天譴的!”
賴月生冷笑一聲,才想開口,賴茂卻率先喊了起來。
“我爹誣陷?黃白,玉香本是我的通房丫頭,方才卻在淮占郴的房間裏搜了出來。月黑風高,他們孤男寡女的竟共處一室,不是奸夫淫婦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