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鬱蔥食香夜充閭
“等太陽再斜些你便回去吧,這鬥笠拿著,遮一遮陽,免得曬暈過去。”
和先前一樣,淮占郴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凝如不曉得自己的百般推脫為何不湊效,更不明白淮占郴為什麽總要“趕”自己走。
她有些無奈,更感到失望,可心底的不甘還在死命掙紮。
“我又不是去打漁,帶這個做什麽。再說,這鬥笠一點不好看,我才不要戴呢。”凝如東拚西湊地找到了拒絕的理由,順勢將鬥笠衝淮占郴懷裏推了推。
淮占郴一愣,臉上的笑意不由得深了起來。
這個丫頭,總是能給自己找些不成體統、一戳擊破的理由,可為何自己總不忍心當麵拆穿她呢?
他無奈地看了看那頂單純由竹片編成的鬥笠,覺得讓花樣年紀的凝如喜歡上它確實有點困難。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淮占郴竟不知如何解決凝如挑的這根刺。
凝如見淮占郴麵露難色,覺得自己多呆一會兒的計策卓有成效,臉上不由得綻出了笑意。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沒笑完,淮占郴從棚子外頭采進來的野花讓她挫敗感叢生。
“看,別上花不就不難看了麽?”
淮占郴沾沾自喜地炫耀著手上那頂插滿野花的鬥笠,凝如的牙卻咬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憤恨地看著淮占郴,許久,才從他手裏一把奪過鬥笠。
“哼”的一聲,她極為不滿地將鬥笠重重地扣在自己的頭上。而後,她一句話也沒留便離開棚子,大步朝運河邊的商船走去。
淮占郴微微一愣,最後還是被凝如孩子氣的模樣惹出了笑意。
這丫頭,怎麽總是長不大?
他暗暗問著,臉上的神色異常柔和。
夜裏,凝如對著那頂不解風情的鬥笠吹胡子瞪眼。司琴以為凝如中了邪,連叫了幾聲“小姐”生怕她自己把自己氣暈過去。
好半天,凝如才回過神來,衝著司琴氣衝衝道:“我沒事兒,我就是氣不過!”
司琴聽得凝如開口,先前的擔憂不再縈繞胸中。可她還是不明白,好好的,凝如的氣從何而來。
“小姐,您這……跟誰置氣呢?”司琴小心地將托盤裏的茶和點心放在桌麵上,微微弓著身子,小聲問起來。
凝如和司琴從小玩到大,便是自己在外頭鬧事都敢和司琴講,更別說自己這點小兒女的心思。
“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個榆木疙瘩麽?”說著,凝如的氣憤更甚了。司琴不再細問,心裏一下就明白,凝如說的那個榆木疙瘩正是淮占郴。
她微微一笑,臉上的神色雖有些八卦,終究還是和善的。
“小姐,你和淮大哥相處那麽久,早都知道他是個榆木疙瘩了,又何必大晚上的跟他過不去?”
“就是因為相處久了,才越來越發覺他榆木疙瘩到不可救藥!”
凝如說完,幹脆將腳縮到胸前,整張臉趴了上去。司琴見凝如一副苦惱模樣,又知道此時規勸沒什麽用,便含笑搖了搖頭,安靜地退了出去。
還沒跨出門檻,門外的一聲淺笑便打破了寂靜。
“凝兒,你又做了什麽見不得的事情了?”司琴一聽,忍不住笑了笑。她停住腳步,衝著一臉得意的海若平欠身請了安,然後用手指了指凝如,示意海若平凝如正在氣頭上。
海若平卻不以為然,信心滿滿地揚了揚手,叫司琴退下,徑直走到凝如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哎,怎麽還把頭埋著,你就不怕悶死?”海若平自然地拿起凝如的茶杯,咕咚咕咚地喝完,再將旁邊的點心一掃而空。然後,他才衝著門口悠悠地聲喊了一句:“司琴,再上一碗茶!還有,點心也再來一碟!”
凝如本不打算理睬海若平的不請自來,但聽他這一說,頭竟不由得抬了起來。
“晚上壽宴你沒吃飽?光在那裏發呆了,還是光在那看美人了?”
凝如正在氣頭上,臉色比海若平想象的還要難看。才對上眼時,海若平還有些吃驚,可對視了一會兒,海若平覺得凝如能撇下悶氣和自己說話,心中倒也開懷了幾分。
“宴席過後,總要有茶和點心點綴的嘛。不過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幹嘛那麽小氣。”
說完,他又將司琴新端上來的茶猛灌了一口。一眨眼,盤子裏的太師糕又矮了一截……
凝如無語地看著眼前這個吃貨,咬牙忍住揍他的衝動:“司琴,等下記得找海公子要二百兩銀子結賬。”
海若平一口餅沒吃完,愣在原地:“就這點東西便要二百兩,你也太黑了吧!”
凝如卻得意地拍了拍海若平的肩膀,笑道:“不過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幹嘛那麽小氣?”
司琴看著眼前插科打諢的兩人,不由得笑出聲來。見凝如沒再生悶氣,她的心情自然也好了許多:“海公子,你攤上事兒了。”
海若平苦笑:“是啊,攤上你家小姐,可不就攤上大事兒了麽……”
他歎了口氣,佯裝挫敗,低頭看見自己帶來的食盒,轉而笑意盎然:“算了,咱們都那麽熟了,銀兩就不要了。我吃了你的茶和點心,賠你一盒山珍海味如何?”
說著,海若平將食盒提了上來。
凝如因了方才那場悶氣,晚飯本就沒吃多少,饑腸轆轆之餘見海若平手中的食盒,眼睛自然亮出綠光來。
“什麽山珍海味?”
凝如咂咂嘴,放下方才“傲慢”的身段,卑躬屈膝地朝著食盒湊近過去。海若平有種翻身農奴把曲唱的快感,不由沾沾自喜起來。
“今日壽宴上,賴縣丞除了給馬太守請來‘倚香樓’的歌伶舞妓,還專門找了‘食為天’的大廚給他做了一道‘福壽雙全’的好菜。這裏頭除了尋常瓜蔬,還加了海參和燕窩。我吃著甚是不錯,便重新找那廚子又做了一份,拿過來給你嚐嚐。”
凝如的口水早已流了一地,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海若平將食盒的蓋子翻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徑直伸手將那熱乎的菜品夾到口中,大快朵頤起來。
海若平從來都知道凝如是個不講究的主兒,但見她燙的眼淚都出來了,還是笑著囑咐道:“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一口下肚,凝如對淮占郴的悶氣和對海若平的戲謔全都拋諸腦後,她滿意地眯了眯眼,拍了拍身旁的司琴,邀她一同品嚐。
司琴自然也對海若平帶來的珍饈美味很是喜歡,但主仆有別,她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但凝如從來不講究主仆規矩,見司琴站著不動,她直接司琴拉到身邊,用手夾了一塊菜品放到她的口中。
姐妹倆在濃鬱的美味裏徜徉了許久,直到砂鍋罐子見了底,凝如的嘴才有空與海若平攀談。
“怎樣,今日的壽宴可還好玩兒?”凝如口裏說著,眼睛卻依舊貼在砂鍋罐子上。
“壽宴都差不多,沒什麽新奇的。”海如平緩緩飲了一口茶,尋思了一會兒,才又道:“不過‘倚香樓’的歌伶舞妓實在不錯。”
凝如微微一笑,調侃道:“怎麽?心猿意馬了?”
海若平自然沒有那份心思,他一臉嚴肅地糾正了眼前這個胡思亂想的小姑娘:“什麽跟什麽!我是說,那些歌伶舞妓唱的曲子、跳的舞確實不錯。聽底下人說,這些個姑娘都是賴月生豢養在‘倚香樓’的私妓。”
鍋裏的東西被一掃而空,凝如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疲累地靠在椅背上,回道:“喲,賴月生還有這本事!不過也是,‘倚香樓’那裏大把後院,隨便找個地方養幾個人,也不是難事。”
“倒也是。”海若平輕輕說道,神色卻留著幾分猶疑:“不過,養這些姑娘的花費可不少。且不說胭脂水粉,單是平日裏吃的米麵,價格可就不菲。你可曉得,最近米市又漲價了,原先買兩袋米的錢,現在隻能買半袋。”
作為黃族正的小姐,凝如很少關心柴米油鹽的價格,但聽海若平一說,她還是不由得詢問起來:“啥?又漲價了?這是為何?”
海若平娓娓道來:“如今,皇上正打算向高麗進軍,市麵上的糧食全都屯做軍糧,留給百姓的少之又少。市麵供給及不上百姓需求時,米價居高不下也變成了常態了。”
凝如認真地聽著,好半天才將海若平這番話一字一句地吃透:“既然如此,那便多種些糧食,或者讓皇帝再多放些糧食出來給百姓們不就行了?”
海若平卻笑得雲淡風輕:“哪裏這麽容易。此時已到了秋收時節,便是多播種、多種植那也是來年開春的事兒了。再者,前線打仗從來都是以平日用度的兩到三倍囤糧的,皇帝如此看重戰事,又怎麽可能隨便將糧食讓給尋常百姓呢?”
凝如平日沒覺得海若平有多厲害,此刻聽他頭頭是道地分析起糧食的事情,心下不由得升騰出一絲佩服來:“海若平,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