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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我欲將心托明月(上)

  沒見到毋端兒之前,淮占郴一直以為他敢於揭竿而起,定然是個善武的猛漢。


  而當他們看到這個名震山陝的起義軍首領時,這幾個剛從鬼門關闖過來的兄弟,竟也不約而同地泛起了吃驚的模樣。


  作為起義軍首領,毋端兒的身高並不出眾,若不是他坐在起義軍大帳中,淮占郴很難想象這個才到他肩膀的男人便是門口眾多農民弟兄的統領。


  剛剛失去弟弟的小五沒有多少調侃的興致,但在他們幾人站到營帳外,等候毋端兒找見時,他還是忍不住朝大帳裏瞥了一眼。


  此時,毋端兒正與身旁的將官們討論戰事,小五覺得被眾人團團圍住的毋端兒實在太矮小了,便用手肘戳了戳身邊老實的胡元詢問道:“你確定咱們沒投錯人?”


  胡元本來也有些疑惑,但被小五這麽一問,生怕自己的否定讓小五太過焦慮,便硬著頭皮小聲回道:“應該沒錯。”


  小五卻還是不相信:“你怎麽知道的?”


  胡元一愣,尋思了一會兒,才回道:“所謂,人不可貌相。他雖然矮小,但那麽多壯漢安靜地圍在旁邊聽他講話,肯定是他有哪些過人之處,才讓麾下的兄弟心服口服。”


  胡元的話很在理,小五的疑惑被打消了。


  黎平原先還對毋端兒的不理不睬甚是氣憤,打算當場拉著淮占郴和兄弟們果斷離去。可聽完胡元的分析,他覺得是這麽個理,便也耐著性子,學著淮占郴的模樣,安靜地站在帳外靜候毋端兒的召見。


  門口人來人往,淮占郴覺得在大帳外交頭接耳實在無禮,便輕咳了幾聲,示意兄弟們不要再說話了。


  兄弟們聽到淮占郴提醒自己,知趣地站直身子,垂手而立。


  時值隆冬,大帳內溫暖如春,大帳外寒冷刺骨。從傍晚到深夜,淮占郴和兄弟們整整在大帳外站了三個時辰。


  營帳的簾子掀了又蓋、蓋了又掀,來往的部將不計其數,卻沒有一人停下來看一眼招呼淮占郴他們,也沒有人捎來首領召見的指令。


  衣衫單薄,除了身體健碩的淮占郴還能勉強站得住,其他的兄弟們早已蜷縮成一團。


  為了取暖,兄弟們使勁往營帳邊上靠,帳內透出來的微弱暖意,雖然誘人,卻依舊沒有驅走冬雪的嚴寒。


  小五年紀小,身子也弱,在雪地裏站了一夜便有些受不住了。


  胡元一開始還沒發現小五的異樣,直到他昏昏沉沉地倒在胡元的身上,他才發現小五的身子燙得嚇人。


  “小五!撐住!”生怕驚到他人,胡元隻能小聲地給小五打氣。淮占郴發現情景不妙,趕忙接住小五,然後將身上僅有薄襖子披在他身上。


  “他這是風寒入體,得趕緊找個暖和的地方驅寒才好。”黎平雙手撐著小五的身子,腦袋不住地往四周張望,焦急地尋找著可以避寒的地方。


  淮占郴自然也同意黎平的想法,但此時已是深夜,漫說夥房,便是士兵居住的地方也沒有火爐。


  士兵們隻有單薄的被子禦寒,就算將小五抬過去,也沒有人能讓出一條被子給小五驅寒。


  思來想去,唯一還能取暖的地方,隻有毋端兒所在的營帳了。


  風還在吹,小五的雙手因為寒冷逐漸僵硬起來,不一會兒,雙唇也跟著發紫。


  眼前的情況不容耽擱,淮占郴覺得救人緊要,便顧不得莽撞與否,徑直抱起小五往毋端兒的營帳去了。


  兩個時辰前,毋端兒和屬下的討論就已經結束。沒有人向他通報有人在門口等候,毋端兒自然不知道淮占郴等人的存在。


  忙完公事,毋端兒正準備更衣就寢。豈料還未吹熄燭火,淮占郴便帶著人徑直闖了進來。


  “何人?!”一聲怒吼,毋端兒迅速從床邊站了起來。出於本能,毋端兒順勢拔起了床頭的佩刀,直直往淮占郴的砍過去。


  此時,小五正躺在淮占郴的懷裏,為了防止小五不被傷到,淮占郴一個側身,將小五攬在懷裏,暴露的右肩堪堪成了護住小五的盾。


  ——“統領!”


  ——“小心!”


  胡元和黎平見勢不妙,大喊了一聲,毋端兒劈過來的刀被淮占郴擋在外頭,小五毫發無損,淮占郴的肩膀卻已鮮血淋漓。


  好字毋端兒的武藝不算精湛,而且淮占郴躲得還算及時,所以方才那一刀隻削去了淮占郴肩膀的一塊肉,並未傷及筋骨。


  右手臂上已經淌滿鮮血,可淮占郴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傷勢。順著姿勢,淮占郴將小五放在地上,而後從黎平手中拿過外衣,小心地將他裹起來。


  毋端兒本還想再砍一刀,但見眼前這幅情景,覺得這幾人似乎並不是衝自己來的,便警戒地將刀橫在胸前,靜觀其變。


  果然,淮占郴沒有因為方才挨了一刀反撲過來。才把懷裏的小男孩兒安撫好,他便向前一步,跪在毋端兒麵前,主動向澄清闖進營帳的緣由。


  “稟統領,小人名喚淮占郴,是運河上前來投奔毋家軍的修渠工。原本我等在門口等候將軍召見,不料,我這小兄弟突然發了病,實在沒有辦法,這才闖入統領的營帳取暖。


  小五小弟昏迷不醒,另外兩個兄弟也是跟著我進來的。將軍若因我等冒犯,需找人處置,以正軍紀,我淮占郴甘願受罰。隻是,還請將軍不要為難我這三位兄弟才好。”


  淮占郴的聲音鏗鏘有力,字裏行間透露的是十足的誠意。


  毋端兒雖非練武之人,但能率領起義軍在山陝地界揚名,卻也不是泛泛之輩。對他來說,這支由農民組成的起義軍,詩書禮樂的技藝並不高超,但對“信義”二字卻有著難得的執念。


  不然,毋端兒也不可能帶著食不果腹的老鄉們攻打官府軍,尋常人家的老百姓也不可能跟著他義無反顧、衝鋒陷陣。


  盡管毋端兒還不知曉淮占郴的底細,但見他如此護著病中的小五,又主動為朋友兩肋插刀,他本能地覺得:這個年輕後生,肯定是自己需要的人。


  他悠悠放下刀,上下打量淮占郴的目光帶著些許欣賞的味道。餘光裏,旁邊的小五還沒醒,但唇上的顏色已經比方才紅潤了許多。


  的確,這孩子是凍出病來的。確認了這一點,毋端兒這才微微抬起下顎,緩緩詢問道:“他怎麽了?”


  語氣算不得高興,但也不算冷漠。淮占郴和胡元、黎平本以為毋端兒會將他們斥責一頓,聽得他這一問,縈繞心間許久的緊張倒消散了不少。


  淮占郴不敢怠慢,趕忙正色回道:“今日,我等在門口等候統領召見,入了夜,風雪寒氣襲來,我這兄弟身子單薄,又站了許久,這才受了寒,渾身滾燙。”


  淮占郴實言相告,毋端兒自然對他的誠實很滿意。於是,他二話不說地放下佩刀,轉而衝門外喊了一聲“來人,把張大夫叫來”。


  淮占郴一開始不明白毋端兒的意思,但見毋端兒又示意自己將小五抬上床榻上,這才確信毋端兒真的不打算處置他們幾人。


  喜悅的神色從淮占郴麵上略過,緊跟其後的則是吃驚和疑惑。


  義軍並不是正軌軍,但隻要涉及行軍打仗,官兵之間的等級製度就必然是森嚴的。


  毋端兒作為義軍的統領和下屬們打天下,寢食上與他人不同,倒也正常。盡管這個所謂的床榻隻是營帳中一張尋常不夠的木板床,但和其他帳房裏兵士們就地而睡的情景相比,已然是極高的待遇了。


  所以,淮占郴不怎麽相信毋端兒會將床鋪讓給小五,疑惑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毋端兒似乎並不在乎這些虛禮,見淮占郴等人遲遲未動,他反倒有些不喜地吼了起來:“愣著幹什麽呀,抬上來啊!”


  隻一句,原本還想木頭一樣的三兄弟當即動了起來。


  待小五被抬上毋端兒的床榻,身上又蓋上棉被後,方才傳喚的張大夫才從門口疾步而來。


  眾人不敢圍在床頭,趕忙讓出一條路給張大夫診治。毋端兒站在床頭,仔細同張大夫說了小五的情況,便也退下兩步,留出空間給他坐下把脈。


  “這位小兄弟應是受了風寒,身子才會如此滾燙。統領不必擔心,我這裏有祖傳的退熱方子,等下開了,讓他服下就好了。”


  聽完張大夫的話,淮占郴緊緊揪住的心終於落了下來。毋端兒雖和小五不算熟悉,但聽到張大夫這樣說,他也生出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黎平帶著張大夫開的藥到門外煎製去了,淮占郴的肩膀也因為張大夫的包紮止住了血。


  平靜下來的淮占郴忍不住歎了口氣,胡元也不由得摸了摸額上的冷汗,如釋重負。


  傷員處理得差不多,張大夫起身辭行,毋端兒客氣地將他送到門口。


  淮占郴見此情景,又想起方才他如此細致地照顧小五,一下突然明白為何會有那麽多走投無路的兄弟跟在毋端兒身後,一同從田間崛起反對大隋朝的殘暴。


  他突然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冒然離開。和那個急功近利、以修渠工性命為代價的隋軍大營相比,這裏的確是他們兄弟的不二選擇。


  營帳的簾子被重新蓋上,外頭呼呼作響的風雪聲削減了許多。


  送走張大夫,毋端兒轉身走了回來。淮占郴趕忙帶著胡元恭敬地行禮,不拘小節的他竟不由得笑出聲來。


  “你們怎麽如此客氣?都是兄弟,何必講究那麽多。來,都坐下吧。”


  旁邊,毋端兒的侍從正用冷水給小五擦臉降溫,淮占郴見小五的狀態穩定,一時沒有什麽可忙的,便聽從了毋端兒的話,向營帳的另一端移了兩步,徑直坐了下來。


  接連的勝利使得起義軍的形勢一片大好,絲毫不敢懈怠的毋端兒和下屬們連續幾天討論作戰方案,自然有些疲憊。


  原本,他還想著今日早些就寢,好好休息一番,誰知,鬧了這麽一出,他的精神竟比方才入睡前還要精神。


  他很是自然地落了坐,見後麵幾個也跟著坐下,這才朝淮占郴詢問起他們幾人投奔到毋家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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