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壯士豪情誌難酬(下)
和淮占郴一樣,毋端兒因為這場對戰的勝利歡欣鼓舞。見到淮占郴繳獲的兵器,和門口那些俘虜來的士兵,他更覺得,自己派淮占郴打頭陣的想法是明智的。
可是,李文忠卻並不這麽認為。
原本,他就盼著淮占郴能在這場硬仗中喪命,誰知,這小子的命竟然那麽大,硬是活著回來了。
聽到淮占郴回營的消息時,李文忠的心情從雲天外跌到穀底,甚至比聽到義軍士兵死去還要失望。
旁邊的毋端兒還在誇獎淮占郴,其他弟兄也因為首戰告捷向淮占郴豎起了大拇指。
李文忠看著這場景,不單嫉妒到了極點,甚至連內心的氣憤都忍不住掛在臉上。
一旁的劉東見姐夫這幅摸樣,自然也覺得淮占郴各種不順眼。眼不見為淨,劉東索性站起身來,前往營帳給李文忠拿披風。
碰巧,營長後頭幾個小廝正在嚼舌根的話被他聽見了。
一開始,劉東倒也沒在意,但聽到他們說,淮占郴將戰敗的李秀寧無恙釋放時,他一下就找到了報複淮占郴的法子。
回到李文忠身邊,劉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聽到的話告訴了他,李文忠一聽,覺得“私放敵軍統領”這個罪名來得實在及時,便三兩步向前,徑直把這件“奇聞”當眾說了出來。
“毋統領,屬下有一事稟告。今日,在陣前,淮占郴雖僥幸獲勝,卻對俘虜的敵首李秀寧格外開恩,甚至要她帶話到李淵那裏,說隻要能讓兄弟們溫飽,義軍的旗幟就可以倒下,再不征戰。
大敵當前,淮占郴竟私通外敵,如此行徑,實在可惡!”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毋端兒吃了一驚,皺眉看向淮占郴,神色嚴肅得仿佛變了一個人:“占郴,你果然私放了那女賊,還向她表明倒戈之意?”
按照淮占郴的性格,釋放李秀寧這件事定然不會被隱瞞,隻是才從戰場上回來,眾人就將他團團圍住,所以一直沒有合適的時間向毋端兒稟明此事。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等等再說”的心思卻給他帶來了麻煩。
撇開釋放李秀寧這件事不說,單是李文忠有意歪曲的那番話,便足夠讓毋端兒對淮占郴不滿到極致。
毋端兒是個講義氣的人,平素裏對兄弟的確十分照顧,但無論何人,與敵軍“串通”都是不可容忍的。
淮占郴不是吃裏扒外的人,可巧的是,他向對方表明義軍立場的話,卻因為李文忠的過度解讀變成了“串通”的證據。
一刹那,他覺得自己掉進了別人的陷阱。加上毋端兒臉色變化之快,淮占郴更是覺得:危險正在靠近。
不行!一定要解釋清楚!
淮占郴心中想著,腳步也跟著上前。之間他恭敬地朝毋端兒鞠了一躬,而後誠懇地說道:“主帥,李副將如此解讀我的話明顯是誤會我了。戰場上,我確實釋放了李秀寧將軍,也讓她帶了話,但本意不是為了向她傳遞倒戈的信息。
多年來,義軍兄弟南北征戰,為的是吃上一口飽飯,睡上一個安穩覺。可是,無論我們走到哪裏,都被冠上‘叛賊’的稱號,可環顧義軍,又有誰真的做過叛賊?
今日在戰場上,李秀寧闖入營中,卻並未躍馬撞向小五,而是果斷拉住了韁繩。由此舉可知,李秀寧生性純良,李家也並非恃強淩弱的無恥官僚,想必也能理解義軍為何揭竿而起。
平日裏,咱們義軍殺的都是貪官汙吏,這一回陣前遇上了這樣的對手,我覺得咱們可以改變策略,將對抗改為聯合。若能與他們並肩而戰,一起對抗朝廷的暴政,那咱們義軍勝利的希望豈不更大?“
一席話說完,淮占郴通敵的罪名總算是撇清了。
一旁的胡元、黎平和小五先是被嚇了一跳,後又被淮占郴的解釋安了心神。情緒的波動裏,兄弟幾個不由歎了口氣,連忙附和說了幾聲“就是啊,毋統領。”
此時,毋端兒對淮占郴的猜忌比方才好轉了許多,他也不再覺得淮占郴有叛軍投敵的危險。
可是,和淮占郴不同,毋端兒除了是義軍的統領,更是自己夢想的主宰者。在他的理想中,義軍是他掃平障礙、奪取天下的工具,隻有義軍強大並最終所向披靡,他才能名正言順地披上龍袍成為新一任的皇帝。
他不允許義軍失敗,也不允許它被其他勢力所利用,更不允許義軍與其他人聯合:因為,任何形式的分工都可能引發王位的爭奪。
所以,雖然毋端兒對淮占郴沒有猜忌了,但那種擔心別人和他分天下的恐懼卻占了上風。
這種思想上轉變一點都不奇怪,因為對成功渴望到極致的毋端兒就像一隻敏感的困獸,隻要一點的吹草動,就會激起他內心的防禦,和短時間內消除威脅的渴望。
對毋端兒來說,能打仗的人固然珍貴,但隻要這個人阻礙了他的計劃,無論他有多厲害,都必須除掉。
麵對淮占郴的解釋,毋端兒笑著說了句“我就知道,占郴兄弟的人品是信得過的!”,但在他內心的的深處,一個要將威脅處理掉的想法卻已經萌發。
因為隻是初戰告捷,所以義軍中慶功的酒隻喝了半個時辰便散了。李文忠見毋端兒絲毫沒有處罰淮占郴的意思,一口酒都沒喝便回了營帳。
他對自己兄弟的“另有新歡”很是氣憤,甚至連坐在椅子上都連連歎氣,罵聲不斷。可就在這天深夜,毋端兒身旁的侍衛卻偷偷跑來告訴李文忠:統領有要事相商。
李文忠不敢怠慢,簡單披上外套就來到了毋端兒的營帳。
毋端兒與李文忠本來就相熟,才見麵,毋端兒便毫不包藏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李文忠一聽,眼睛登時睜大,他沒想到眼前的老兄弟竟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李文忠滅掉淮占郴,是因為他不願意看到一個毛頭小子站在自己頭上,毋端兒不想再看到淮占郴,則是害怕他聯合李淵的計策成功。盡管兩人的出發點不同,但對淮占郴的處置意見卻極其相似,那便是:
再將淮占郴派往戰場上——送死!
五日後,毋端兒再次將淮占郴派做先鋒大將軍,讓他與李淵所部先鋒李世民對戰。李文忠覺得此計甚妙,但還是不夠保險,便提出由他作為淮占郴的副帥,以便關鍵時刻率兵回營,好讓淮占郴孤軍奮戰,直至死去。
果然,五日後的戰場上,淮占郴身邊親近的弟兄因為李文忠的臨時逃離陷入困境。
小五天真地放著一個又一個求助信號,但始終不見援兵到來。
遠處,義軍大營高角樓上,毋端兒和李文忠的身影清晰可見,可先遣隊和後援卻連影子也見不到。
那一刻,淮占郴仿佛看到了來護兒的影子,毋端兒曾經許諾的、共同謀天下的理想也變成了空中樓閣、水月鏡花。
淮占郴苦笑一聲,臉上的苦澀變成了無奈。
四周,李家軍的士兵漸漸逼近。淮占郴自知逃離無望,頭腦卻沒有因為失敗而糊塗。
在他看來,失敗雖然是注定的,但孩子的性命是無辜的。想到這一層,他不由得拿起手中的劍,用身子護著小五和其他幾個年紀尚小的兄弟,打算以死相拚,將他們護送出去。
胡元和黎平自然知道淮占郴的意思,看著淮占郴做出防禦的姿勢,他們也跟著準備起來。
一場大戰似乎就要開始了。淮占郴和周圍的兄弟們靜靜地等候對方吹響進攻的號角。
可奇怪的是,等了許久,四周依然一片安靜。近在咫尺的兵士們,也不在靠近,隻在八九步遠的地方停住了。
正當淮占郴還在打量周圍的士兵,並做出警戒的時候,人群中突然開出了一條通道,兩個騎馬的將軍在眾人的注目下緩緩走近,直到啪噠啪噠的馬蹄聲停止,淮占郴才看清了馬上人的麵容貌。
很明顯,女子模樣的將軍是上次與淮占郴交過手的李秀寧,而另一個俊朗年輕、氣度非凡的將軍,自然便是李秀寧的二哥、李淵最得意的兒子李世民。
“淮將軍,好久不見。”
對峙了一會兒,李秀寧的聲音終於打破了寧靜。淮占郴看著眼前麵帶笑意的女將軍,本能地覺得她沒有惡意。可李世民尚未表態,淮占郴不敢放鬆警惕。
果然,李秀寧的話才說完,李世民便揚手發出了號令:“來人!把他們給我殺了!”
“二哥!你這是幹什麽?!”
顯然,李秀寧沒有想到李世民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但這樣的命令在淮占郴看來,卻並不意外。因為落草為寇、任人宰割本就是戰場上的規律,他輸了,自然任由李世民處置。
然而,即便如此,淮占郴還是堅持著心中的信念:戰敗無關緊要,無辜的孩子絕不能受牽連。
十幾個壯碩的士兵從隊伍中走出來,手中的大刀看上去讓人膽戰心驚。
淮占郴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但他還是想盡力保全孩子們的性命。